《密查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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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查1938-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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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令,明天就去卫勤兵站领药,给王留一瓶磺胺。

伍云甫看着武伯英,见他魂游天外低声道:“你的申请,中央批准了。”

武伯英心中还在盘算,果然和蒋鼎文脱不了干系,就算没有组织,起码也被人利用了,看了他一眼随口答应:“嗯。”

伍云甫见他从回味中醒不过来,轻轻摇头。“你入党的口头申请,昨天晚上我电报请示了延安。中央同意你入党,同时要我联系武汉。也接到了周的回电,由他和我当你的介绍人。这次追查宣侠父同志失踪案,就是组织对你的考验。”

武伯英才意识到严重性,浑身一个激灵,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武伯英同志。”

武伯英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极其虚弱,嘴唇颤抖,眼皮闪动。过了很久他才重新睁眼,似乎不太相信。“我也有信仰了。”

“是的,和我一样。”

武伯英紧抿嘴唇,下巴上满是横竖细纹,狠狠点头。“你带我宣誓吧。”

“不行,虽然在八办,也不行。这样,我把誓词写好,就等于领誓,然后你在心里大声宣读一遍。”伍云甫拿过记录纸笔,埋头书写。

武伯英拿着证词,看着伍云甫的头发,不由呆傻起来,嘴角挂着奇怪的微笑。一直可望不可即的幸福,就这样来临了,自己还忐忑着,组织却干脆利落。伍云甫写完把纸推到他跟前,武伯英还不相信似的,在心里大声默念了一次,又反复品味。伍云甫等了一会儿,把誓词折叠起来,收进办公桌抽屉。武伯英如梦初醒般,从另一个世界回来,把证词也折叠起来,收入衬衣口袋。

伍云甫表情严肃:“现在进行下一个程序,你还有什么要向组织说明的和要求的,可以提出来。”

“有。”武伯英深出一口气,把虚空的心脏放实,用整个胸膛夹住。“只有一个,沈兰同志,现在哪里?”

伍云甫没料到不是表决心。“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会向组织报告。”

武伯英三分惭愧带着七分遗憾,又长出了一口气,更像是叹息。“我希望组织,能把她安排回西安,工作需要,有她在我身边最好。”

伍云甫听出他要挟组织的意思,口气神情却是恳求,于是用安慰的神情口气拒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你放心,沈兰同志组织安排得很好,你要相信我,相信组织。你的身份,从现在开始,已经是中共党员。希望你今后,要以这个秘密身份为组织更好工作,并奉献终生直至生命。至于今后,我俩不宜再直接往来,组织会另外给你指派联络员。他,就是你的上级,我,希望你能忘记,忘记我们曾经打过交道。而你,走出这个门之后,我也就忘了。”

“是。”武伯英幽幽答应,头越垂越低,再抬头时突然挥手一拍桌子,咆哮起来,“如果再这样,保密,保密!你们就永远,别想知道,宣侠父失踪的真相!如果要给我们栽赃,尽可以来!但真相,永远别想知道!”

武伯英发泄完快步走向门口,使劲拉开会议室木门。

伍云甫也突然火起,高声反驳:“就算宣侠父同志牺牲了!也不要你胡乱调查!就算他被日本暗杀!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因为沈兰的事,武伯英很窝火,伍云甫很生气,倒都不全是装出来的怒气。武伯英狠狠摔门扇出去,冲对面屋檐阴凉里的罗子春,用劲挥了下手,两个人气罡罡出了院门。门口的哨兵,警惕地盯着他俩,没有拦阻。哨兵眼睛如炬,一直追着二人身影,烧着他们上车,烧着汽车后扬起的尘土。

回到新城黄楼,时间刚过下午三点,武伯英径直上楼,到蒋鼎文办公室汇报。蒋此时已经会见完日程安排之人,公务暂告段落,饮茶休息,准备阅批公文。最后所见是个健壮精明的年轻人,在东边套间陪茶。勤务兵进来报告,蒋鼎文从休息室出来,迎面正碰见武伯英进来。

蒋鼎文介绍:“这是武伯英,破反专署专员。”

年轻人冲武伯英一笑,仔细打量,没有说话。

武伯英觉得他眼神怪异,蒋鼎文却没有介绍那人,只是招呼坐下。年轻人微鞠一躬转身走了,从外关紧了房门。武伯英觉得有些异样,感觉蒋意在让人认下并记住自己,立刻又觉想多了,随即转念应酬。他把在八办的经过和所见,一一汇报。蒋鼎文边听边颔首,最后居然说:“这些人,我都知道。昨天从延安来的几个,也都盯上了。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比你清楚。”

武伯英满眼敬佩,掏出王志道写的那张纸,摊在桌上。

蒋鼎文捏起看了片刻,出乎意料没有发火,放了下来。“这个你也信?”

武伯英谦卑道:“我不信,却不敢保证别人不信。有人现在背了黑锅,正想着从肩膀上取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继续背的。而且接的人,最好能背得起。”

蒋鼎文挺讨厌这种威胁式的谦卑:“那你就把这个,送给戴笠看看,看他敢不敢?”

“他也许敢,但卑职不敢。这个事情,到此为止。”武伯英为了消除讨厌,表情更加谦卑,把纸装回裤兜,“只有心虚性弱的人,才搞绑架暗杀,主任不会。”

蒋鼎文盯着他看了片刻,再也讨厌不起来了,不了解他究竟知道什么又究竟想干什么,缓缓说:“这是给我栽赃。”

武伯英微笑点头,起身轻轻鞠躬。“主任,告辞,我回办公室,理一理思路。”

蒋鼎文压压手,让他暂留。“本来我不想说,既然你们连我都不信任,那我倒是要给你提供一个消息,原本我是不想说的。宣侠父那天上午,和我联系过,说他下午当完球正,要去见胡宗南谈些事情。宣侠父是有名的炮筒子,冯玉祥都说过,他的嘴能顶二百门大炮。炮大声大,浙江同乡们在他失踪后,曾经提起过此事。似乎他最近在和胡宗南商谈秘密合作事宜,大概是如果在抗日前线,十八集团军和十七军团部队有机会并肩作战,加大合作力度。大到什么程度,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武伯英吃了一惊,抽着左边嘴角,回味话中的虚实。

蒋鼎文看看他,带着厌烦轻轻摆手,让他去吧。

武伯英走到门口刚要出去,突然发现门边挂的日历牌还在八月五号,就伸手拨动日期木钮,干脆翻到了明天的九号。

蒋鼎文开始不知他要干甚,盯着背影,看完动作,然后半气半笑地说:“多事。”

“那个日子,标志我重新为国效力,主任是想留住作纪念?”武伯英回身笑笑,音容里加上一点无赖,边说边退,不等蒋鼎文答话,退了出去,合上门扇。

蒋鼎文看着闭合的门扉,冷笑着自言自语:“除了你,那天还有敌机轰炸。”

武伯英进了办公室,立刻锁上房门,与世界完全隔离。坐在办公桌边,从裤兜里掏出照片,正是宣侠父那张近照,穿西装打领带。武伯英盯着看了片刻,胳膊圈起来趴在桌面上,双手对捏着照片,下巴放在桌上,翻眼继续看着。他将照片翻转过来,轻声念着背后写的一首七绝:

健如奔马拙如牛,奋斗廿年未得休。

顾影不禁心忐忑,居然老气已横秋。

武伯英当过国文教员,自然对诗词敏感,被壮士扼腕、英雄迟暮的感慨深深打动。反复吟咏,今天的悲愤、激动和遗憾都翻涌上来,如白酒、洋酒、绍酒混喝,难以压制。他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敏感的人,还是个易动情的人,但是职业和情势非要他不露声色、不苟言笑。没有天生冷酷的人,也没有天生坚强的人,只有自制力超强的人。而这样的人,是被后天遭遇所培养的,必须有个宣泄天性情感的出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眼睛瞪得久了,眼珠很酸,不觉泪水就充满了眼眶。随着泪水,这几年来的所有悲愤,所有激动,所有遗憾,和所有酸楚,都渗了出来,却被张力包裹,没有掉落一滴。

武伯英走后,蒋鼎文心绪不宁,打电话叫徐亦觉上来,然后走到窗前站等,眯眼看着不远处的钟楼。强烈的太阳光线,形成了光雾,低矮的民房,纷乱的街道,巍峨的城墙,都在朦胧之中。听见勤务兵打报告,未回身道:“进来。”

门开门合,凉椅轻响,蒋鼎文继续看着窗外问道:“亦觉啊,你说那个葛寿芝,找这个武伯英出来,到底……”

蒋鼎文听见暗暗娇笑连忙转过身来,见是侄女蒋宝珍,气恼中全是爱怜。“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你身边懂事的人太多了,我这不懂事的,来给你解解烦闷。”蒋宝珍今天把长发梳成一条辫子,从身后甩了过来,把辫梢捏在手中像鞭子一样抡圈儿。

“你看你这样子,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涵养。”蒋鼎文苦笑,“这个性子,该改改了,你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是不是想说老姑娘?是不是想说谁敢要?是不是想说嫁不出去?”蒋宝珍娇中带嗔,“怎么和我老爹说的一样,没意思。他是土地主,说这个也就罢了。你这当大帅的,也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女人生出来就是为了嫁人吗?那是你们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除了出嫁,还有出家,反正不要你们养。”

蒋鼎文摆手:“不和你讨论这个,我还有正事。不是说过了嘛,不要到办公室来。就算有急事,打个电话就行了。这是处理公事的地方,不是处理家事的地方。”

蒋宝珍睁着猫眼,咬嘴角含住笑,眼中泛着小辈特有的调皮,把辫子甩到身后,拿过随身女包,掏出一份请柬。“我今天来就是办公事,代表妇女救国会,来邀请主任、主席、主委、司令阁下。八一三周年快到了,杜斌丞的夫人,筹备举办抗日募捐下午茶会,布置我来新城黄楼发请帖。我是你的侄女,又是妇救会理事,就只好来了。庙门大,门槛高,先拜如来,再给各路罗汉烧香。”

蒋鼎文接过请柬拧眉观看,杜斌丞是杨虎城的铁杆死党,向来比较疏远忌讳。正在此时徐亦觉上来了,亲自喊报告,没经过允许就推门进来。

蒋宝珍正在解释:“晚上举行,怕灯火辉煌,惹百姓的骂。就放在下午,喝点茶水咖啡,收点爱国捐款。”

“我没时间。”蒋鼎文一口回绝,把请帖挥给徐亦觉,“你去。”

徐亦觉接过请柬,蒋宝珍连忙又掏出几张,挑拣出一张递给他:“单另有他的。”

徐亦觉看完邀蒋的请柬,才接过自己那张,摞起来捏在手里,表情阴沉:“我去了,把人都吓跑了,你们还募捐个枣核儿。”

蒋宝珍听言极不高兴,立即阴下脸来,徐亦觉却毫不在乎。蒋鼎文给侄女打圆场,也给徐亦觉下台阶:“宝珍,以你娘娘的名义,多捐一点。你们是妇救会,上她的名字好些。但是不许多,我也是靠薪水养家的人,不能超过胡宗南。”

“胡宗南又没老婆。”

“没老婆也不能不爱国嘛!”蒋鼎文看着侄女,眼神别有用意,“武伯英也没老婆,刚从我这里走,你去找找他,让他也去,就说是我说的。”

蒋宝珍觉得叔父眼神里的意思,似乎和自己的婚事有关又无关。此人是个讨厌的特务,还有残疾,怎么相配,怎能这样羞辱人。“去就去,这就去。”

蒋鼎文没再理她,转身继续去看窗外,徐亦觉连忙过去,站在侧后准备接受耳提面命。蒋宝珍气鼓鼓出来,刚合上房门,就听见叔父声音骤然爆发,声浪穿过门扇,对徐亦觉的火气一直烧到走廊。

蒋宝珍吓得吐吐舌尖,侧眼看看站在门旁的勤务兵,站得笔直行礼。“武伯英的办公室在哪里?”

“二楼。”

“你带我去。”

“不行。”

“为什么不行?”蒋宝珍狠起声音。

“要给长官站岗。”

“很快的,长官又不知道,你领我去了,再回来。”

“不行。”

“你怎么这么死性?”蒋宝珍举掌掴了他一个小耳光,“去不去?”

勤务兵被吓住了不敢搭腔,却已动摇了立场。

“去不去?”蒋宝珍反手用手背又是一记小耳光,然后伸手轻拉了下勤务兵的军衬袖子。兵哥夸张地一个踉跄,朝前跑了好几步,已经在前面带路了。“敬酒不吃你吃罚酒,真是贱坯子。”



武伯英刚放下电话,听见一个男声喊报告,把宣侠父的照片用王志道的证词包起来,放进抽屉,擦干净眼角过去开门。门扇一开,大出意料之外,居然是带着几分媚气的蒋宝珍,站在卫兵之前立于门口。开门这一瞬,蒋宝珍的心扉被开启了,眼前这个男人,病态中带着忧郁,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不是招人怜爱能包括的。蒋宝珍的盛气凌人,一下子烟消云散,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没有人能只一眼,就戳破了自己的高傲。就连前天晚上的那个武伯英,也没有这个力量,但今天的武伯英却有了这个力量。蒋宝珍能听见自己心门打开的“咯吱”声,那是情感合页生锈,于是一下子六神无主。她随着表情慵懒的武伯英进了办公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木讷地坐了下来,把辫子从肩侧拿过来。发尖盘在指尖绕指柔,心头涌起万千绪,还在回味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眼,尽管在武伯英只是随意的一眼。

武伯英看她玩着头发,轻声问:“侄小姐有什么事?”

“你刚哭过,我叔叔骂你了?”蒋宝珍答非所问,才知男欢女爱、地久天长、海誓山盟,或许只缘于一眼,可能还是不经意的一眼,“我刚下来,现在正骂徐亦觉呢。”

武伯英笑笑:“不是,我中过风,眼皮比别人眨得慢,容易酸疼。经常这样,有时候犯了,半天都眨不动,和风泪眼似的。”

蒋宝珍脸上满是真诚:“试过扎针没有?”

“没有。”

“我在浙江听人说过,有人中风半身不遂,就是扎针扎好的。我给老爹写信,让他找找那个医生,接过来西安给你扎针。”

厚意让武伯英不安,不好回绝也不好答应,只好微笑示谢。

沉默了片刻,蒋宝珍又找到了话题。“你用胡琴拉的那些曲子,带着陕西的味道,没有我们江南的优美。原本我是不喜欢听的,渐渐就听出了味道,除了悲凉的意味,在你排遣压抑之外,还有深深的孤独。这样形容有些肉麻,却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孤独,让人听得心颤。如此说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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