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大雪中,整个顺化城皆缟素一片。
阮福升站在园中,望着风卷纸灰向天,云喷狂雪覆地,交织成密密的一片,他什么也听不道,没有人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这世上的一切事,都与他无关。
他却伸出手去,以指为笔,凭空画着什么。满城惶乱、一片号哭之声时,他却在与世隔绝的园中,冷寂如冰的屋内,不食不眠地整整一天。当他画完那幅《乱雪图》,望着那满纸冰霜,又抬头四顾,雪花从窗外喷洒进来,周遭不闻人语步声,仿佛世上只剩他一人一般。他周身冰冷,丢下笔去,推开屋门。天地阴霾。狂雪扑面。他闭上眼睛。泪水方才流了下来。
阮福升被软禁在自己曾经的寝殿中,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日正在宫中枯坐,面对白纸,胡乱涂抹,心中烦燥。忽听殿外人声,起身看时。殿门洞开,扑进来一群士兵,推了他便走。直来到太和殿上。那里殿内殿外早聚了文武无数。
阮福升被推到殿前,他心想着,这次又是哪位兄弟做了皇帝,又要向谁叩拜?
却忽然听内侍监上前高声道:“恭贺四皇子殿下!先皇留有密诏,太子若有失德,不能继位主政,则由四皇子阮福升继承大统。现太子与法夷勾结,有违先皇遗训,故奏请皇太后废其位,请殿下即刻上座登基。江山万载,福泽永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殿内殿外,文武官员一齐跪下。
阮福升呆立在那里,望着跪倒在脚下的整个朝廷。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登上皇位。
想起大哥阮福膺桢竟然被废掉了,他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
后来他才知道,大哥阮福膺桢在思想上倾向于法国,并且与法国人来往密切。父亲嗣德帝认为阮福膺桢没有当皇帝的才能,本欲让三皇子阮福膺祜继位。但考虑到阮福膺祜年龄过于幼小,只得遗命立阮福膺桢为君,让阮文祥、尊室说、陈践诚等重臣辅政。嗣德帝驾崩,大哥阮福膺桢继位,年号改为育德,是为育德帝。但阮文祥、尊室说与育德帝一向有隙,于是以其与法国人亲善为借口,奏请皇太后废嗣,将育德帝幽禁,改立自己为帝。
阮福升呆呆地坐在宝座上,恍如木雕。
登基大典草草的结束了,没有鼓乐,没有仪歌,三拜九叩之后,百官如鸟兽散去,一切似乎并无变化。大阮朝的百姓们,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又换了皇帝,或者有些永远也不会知道,也并不关心。
第二日清晨。阮福升正自熟睡,忽听内监来唤:“陛下该上早朝了。”
他猛然惊起,想起昨天称帝的事情,突然觉得世事滑稽,不由放声大笑。
阮福升套上龙袍,发现仓促之间,这龙袍竟然还不是新做的,而是用的父皇的。忽然心中一酸,几乎就要流下泪来,忽然道:“为我梳洗,我要精精神神地去当这个皇上。”
新皇帝拾掇衣冠,束紧袍带,快步行风随龙起,脸庞迎初升之日光,压着一腔慷慨之气,大步走上殿来。百官本来躬腰笼袖打着呵欠,准备应付了事,一看这新皇帝的神采,不由全端正了身躯。司典官本来眼皮打架早饭没吃底气全无准备嘟嚷一声“皇上来了”便罢,突然看见新皇帝大步而来,后面旌旗冠盖飞扬,金甲武士奔跑相随,忽然间觉得又回到了大阮朝威加海内的时候。憋了数年的一口气突然从心底冲上来,闪雷般大喊了一声:“陛下驾到!”自已觉得分外之畅快。百官忙齐齐跪倒,不自觉全提高了嗓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尊室说站在百官之前,看着新皇帝走上殿来,面色仍是冷傲,眼神中却倒有了几分赞许似的。
阮福升站到宝座前,愣了一愣,轻拂了拂椅面,才坐了上去,紧握双拳,抑止着心中的乱流,半天默不出声。
百官们也只好都那么跪着,偷偷相窥。尊室说却已自站了起来,转身向百官扬手道:“诸位平身。”
百官们便纷纷站起。司典官皱起眉头,敢怒却不敢言。阮福升倒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尊室说,象是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似的。
却有一些官员还不肯站起,只等阮福升的旨意。尊室说笑对其中一位老臣说道:“老大人,你却怎么站不起来了?”那老臣骂道:“我只听陛下的旨意,你却如何敢号令百官?”
尊室说道:“您是个忠臣,只可惜现在忠臣应该上阵为国效命,舍身疆场。您怎么还在这里呢?”
那老臣气得胡子颤抖:“我大阮朝的大军勇将,全拼死在和法夷的战场了。却便宜了你这窃国之徒。”
尊室说冷笑站至他的面前道:“那你为何不也去死呢?”向下喊道:“法夷就在城外,给他一匹马一把刀,让他出城去上阵杀敌吧。”
老臣暴怒而起:“我先杀了你这狗贼。”方才跃起,立时被尊室说的侍卫一箭从后射穿脖颈,从前方喉处穿出,栽仆于地。百官惊倒。
殿下跑来军士将那老臣的尸身拖走,在大殿上留下一道血痕。尊室说才转身望着阮福升说道:“陛下适才受惊了。请继续上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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崛起之新帝国时代目录 第八百一十二章 再攻河内
阮福升目睹一个大臣就这么在殿上被杀,只觉得腹中翻涌,极想呕吐。但那血迹却也点燃了他骨子深处的另一些东西,也许是阮氏皇族的血中天性。他冷笑道:“尊室大人以后再莫要在金殿之上杀人了,因为杀来杀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的。”
尊室说顿时变了脸色,众大臣全惊惶地望着尊室说手按的宝剑,生怕这新皇帝成为史上第一天登基就陨命的第一人。
尊室说的目光凶狠霸道,阮福升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和他对视着,嘴边露出嘲讽的笑意。
尊室说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陛下说得极是,我们金殿之上这些人,谁也保不准自己什么时候死,死得多难看。大家各从天命便是。”
他大步走上玉阶,诸官全哗然变色。尊室说来到宝座之前,肘支在龙案上,象是老朋友间说话似的,轻声对阮福升道:“陛下可知前些天龙位上这个人是怎么下去的?”
阮福升强平气息道:“因为不听你的话么?”
尊室说摇摇头:“因为他不配做皇帝。我尊室说要对得起大阮朝的江山,就要选一个真正能平服天下的人才对。”
阮福升长吁一口气,道:“那尊室大人你找错了,最不知如何做皇帝的就是我了。”
尊室说摇头道:“皇帝有很多种作法,有的本无才干,却什么事都要自己抓在手里,活活累死;有的猜疑惧众,生怕手下臣将太有本事太有报负。生生害死众多忠良;有的放权与重臣。自己享乐逍遥。”
阮福升问:“那阁下希望我是哪一种呢?”
尊室说道:“这些都不是好皇帝。其实一个好皇帝,无非就是要会识人。能分得清忠奸是非,自然就可安享天下。”
“那……阁下可是位忠臣么?”阮福升嘲讽地望着尊室说。
“是不是忠臣,不是臣子自己说了算的。天天惟命是从,高喊皇权尊贵,磕无数响头的,不一定是忠臣。直言犯上,貌似无礼。君命有所不受的,也不一定是奸臣。一个皇帝能看得出这些,才算是初得帝王之道了。”
阮福升望着他,突然想起母亲所言:人心百变,也不过爱欲痴仇四字。看穿这四字,便看穿了人心。
他点点头:“尊室大人的确是个忠臣。只不过你会死得很惨。”
尊室说却突然脸色立变,下殿正衣冠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不知为何故这仗剑朝野的尊室说却突然对这傀儡皇帝敬畏了起来,也都跟着一齐跪倒,再次高呼万岁。
阮福升却觉得。这呼声只象是无数人在狂声怪笑。
“陛下,按前法礼典。请设保和为年号。”
那早拟好的诏书终于递到了阮福升的案前,“保和?”阮福升冷笑着,“天下分明保不得和,是靠妥协退让才来的,这年号,不如就定为协和吧。”
典官吓了一跳,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不符礼制的年号。殿中众臣也面面相窥。
“就这么定了。”阮福升冷笑着,把那诏书上的保和二字涂了,直接在一旁写上“协和”二字,盖上御玺。
百官皆摇头,殿中一片叹息声。这皇上果然当得荒唐。
从这时起,他就是“协和帝”了。
尊室说却并不在乎此事,他手中已捧好了第二道诏书。此刻他慢慢走上前,把它放在案上。
他什么话也没说,但阮福升分明能看出,那诏书如有千斤沉重。
那是和法国人签订和约的诏书。
他举起御玺,他忽然想起了父皇临终时的话:“我故去后,诸子中有能南逐法夷,北平匪乱,重夺我越南故土,以法酋之首奠于祖庙者,方算是我阮氏之帝!”
“这诏书不能发。”阮福升握紧御玺。
尊室说笑道:“陛下可是在逞强争面子?如今连年战乱,我们已经战死了数万精锐将士,现在连各地的反贼也无力征讨,法**舰用大炮轰毁了顺安炮台,兵临城下,逼签条约,城中哪有力量抗拒?先帝连年四方征讨,各地的战火只是越烧越旺,国力已经耗尽了,饥民四起作乱,唯有此一诏,可以暂赢来喘息之机。陛下不发这诏令,我也只好自已借陛下御玺一用了。”
他上来就要拿那诏书和御玺。阮福升缓缓道:“住手。”
尊室说缩回手去,只盯着阮福升。
阮福升望着那诏书,大笑一声。高高举手,重重地把御玺盖在了诏书上。
盖上了御玺之后,阮福升这才注意到,手中拿着的御玺,并不是大阮朝用于外交文书的“大南皇帝之玺”,而是乾国颁发的龟钮镀金银质国玺“越南国王之玺”。
这枚作为大乾帝国向越南显示宗主国权威的印玺,从来都是深藏于宫中,并不使用的,这一次却被用来钤盖这份代表着无比的屈辱的诏书!
阮福升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这枚国玺。
几天后,一大队法国人便气势汹汹的闯进了宫里,而这一次,尊室说布置的那些拿着弓箭和刀枪的侍卫,没有一个人敢动。
在法国人的要求下,在金殿上支起了熔炉,这枚国玺被取了出来,当众销毁,熔化成了银水。
从这一天起,越南再也不是大乾帝国的属国了。
法国人趾高气扬的离开后,在大臣陈践诚的建议下,阮福升以“下国”的口气向大乾帝国发出了那份“词情凄惨”的呈文,算是尽了属国最后的义务。
在这之后,身为“协和帝”的他便退居深宫。再不问政事。一切政务全部交给阮文祥、尊室说和陈践诚三位大臣处理。
他又过起了象以前一样画画的日子。
但他并不知道。他的一切,都已经被人所知,他这样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久了。
今野岩夫打听到了顺化宫廷当中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暗暗冷笑。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越南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乱局。
而他又打听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就是法国人那里,也开始了内斗。
法国东京总监何罗硭和东京远征军司令波滑少将之间的矛盾。他以前有所耳闻,但没有想到,他们之间会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最近的一次激斗,则是源于一个来自法国本土的白人记者。
据说这位白人记者一直在着手调查一桩越南人被害的案件,由此牵扯出何罗硭总监收买越南雇佣军搜集波滑将军历次战役的不当之处和各种违法行为的“罪证”的事,何罗硭闻讯后将这个记者抓了起来,不料这个记者是受雇于法国陆军部的,波滑将军闻讯之后,指责何罗硭越权抓捕陆军部的记者,要求将记者释放。何罗硭坚决不肯,并将记者投进了监牢。波滑得知消息后大大怒,被伤痛折磨的他一时失去了理智,竟然下令部队闯进监牢,将那名记者救了出来,而那名记者随后向波滑展示了他搜集到的证据,证明是何罗硭在多方搜集不利于将军阁下的罪证,波滑怒不可遏,病情因而加重了。而何罗硭听说后则不屑一顾的称“所有这一切都是有意的诬蔑”,在海军和殖民地部仍然毫无动静的情况下,波滑已然向陆军部提出了控诉。
由于不想卷进何罗硭和波滑的争斗纠纷当中,“三驾马车”之一的远东舰队司令利士比海军少将干脆离开了河内,回到旗舰“巴雅”号上了。波滑的受伤以同何罗硭的矛盾和利士比的离开,已经影射到了河内城防务的稳定。
这一切使得今野岩夫认为,是黑旗军趁机收复河内城,挑起更大战火的时候了。
做完了情报搜集的工作,今野岩夫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河内,昼夜潜行,回到了黑旗军的驻地山西。
今野岩夫向刘仁义报告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强烈建议刘仁义整顿兵马,再攻河内,但刘仁义却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似乎就是打算在山西固守下去,令他郁闷不已。
但今野岩夫的报告却引起了桂军在黑旗军中的“监军”林苑生的注意,他专门召来今野岩夫细问端详,而后黑旗军和桂军的探子陆续返回,报告的情况和今野岩夫打听到的情况大同小异,林苑生在得知刘仁义已经“意志销磨”之后,决定以桂军为主力,黑旗军黄守忠、吴凤典等部为辅助,主动出击,进攻河内。
为了保证兵力充足,林苑生将自己的主张上报给了赵沃,赵沃认为可行,又报给了广西巡抚徐延旭,结果立刻得到了徐延旭的批准。
徐延旭,字晓山,山东临清人。显凤十年的进士,典型的通过“科举正途”当上的高官,满腹经纶自然是没得说的,而且此公还是相对熟悉越南事务的,也没少跟越南打交道。彤郅十三年身为一介书生的徐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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