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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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戈-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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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江南,买几亩地,租给人家收租子。你们再给我添几个小子丫头,我教他们读书写字,不也挺好么?别哭了……”

    “夫君……委屈啊……”芸儿哭着道。

    我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却又有新的泪珠滚了下来,章仪那边也已经哭湿了我大片的肩膀。

    “我们能走是件好事,都别哭了,好好休息一会,城门一开我们就走,别让人送了。”我柔声安抚道。

    当夜,我们躺在榻上,我一边搂着一位夫人,没有人入睡。

    “夫君。”长久的寂静之后,芸儿轻轻唤我。

    “什么?”

    “若是没有我和仪妹,你一个人也会走么?”

    我没有办法回答,我会走么?我一个残废之人,本就不再眷恋世俗的一切。我宁可跟着师父去探求渺不可寻的天道,抑或在某个乡村蒙学里给梳着冲天辫的孩子们启蒙。但是我经历了这么多,怎么还走得掉?异族相虐的场景我在高济也见了,自己的同胞受人凌辱在北疆也不算新鲜事。即便我自己,不也奴颜屈膝地去恳求蛮夷的施舍?

    我会走么?

    或许不会。

    我不是自负的人,我不相信姬远玄说的为民立命就非我不可。但我是兵家,师父栽培了我十年,以及西域高济千万人的鲜血英灵把我推上了兵家的位置,我走不掉……

    我低头轻轻吻了芸儿的额头,道:“谢谢你。”

    芸儿把头放在我的胸口,似乎在听我的心跳。

    章仪似乎觉得不公平,用力抱紧了我的胳膊,我也在她的额头吻了一记,道:“也谢谢你。”

    “你谢我们什么?”章仪问我。

    我吸了口气,道:“以前,我觉得我已经死了。我觉得人生就是那么一回事,既然老天爷要我不能走路,那我不走也就是了。既然老天爷要我打仗,那我打也就是了。但是自从娶了你们,我好像活过来了……比如今次……”

    黑夜中,两人都没有笑出声来,但是我感觉到了她们的笑意,这笑意让我觉得寒冬里似乎刮起了暖风。

    没过多久,门外突然嘈杂起来,一股不祥之感涌上我的心头。

    “芸儿,仪妹……”我轻轻叫道,“似乎出了什么事,你们先走。”

    “夫君,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敢我们走么?”芸儿的脸上印着窗外亮起的火光说不出的凄然。

    “两位娘子都是贵人,若是我有什么意外两位还可以打点相救,若是被人一锅端了,恐怕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我有些急道。

    “夫君,我和姐姐都有封号在身,他们不敢对我们如何,我们不走!”章仪抱住我,断然道。

    “唉,当日有人敢矫诏杀我,也不见得畏惧你们两个虚头公主。”我急道。

    “大夫!大夫醒者么?”门口是萧百兵的声音。

    我见赶不走两位夫人,只好随她们了,朗声应道:“百兵么?何事嘈杂?”

    “大夫,有人自称带着圣旨来了,人已经被末将拦在城外,还请大夫示下。”

    我心中痉挛片刻,总算回复镇定,对两位夫人道:“推我出去。”

    萧百兵一身戎装,还在喘气,见我出来,道:“末将今夜带人巡城,见有队人马星夜赶路,叫开城门。末将自然不会放人半夜入城,只是那人自称是钦差,手持圣旨。故标下特来请示大夫,这城门是开,还是……不开。”

    今日下午有人带着囚车来,傍晚韦白差人示警,半夜就有人持圣旨到了云州……我心下了然,定是京师有人先秘密持三部制令赶来云州拿我,若是一切顺利便无须圣旨了,但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将来人打入大牢?

    三部未经圣上裁断便秘密拿人,韦白知道了,圣上自然也知道了,是故圣旨是救我的?我心下揣摩着。想想又不对,韦白明明是在示警,而且说圣上的恩旨……我的心沉了下去,看着萧百兵。

    “大夫,百兵一人死不足惜,大夫自重!”萧百兵似乎读出了我的心思……我顿时醒了过来,为刚才卑鄙的念头自责不已,道:“百兵说什么话!我明可名岂是让人替死之辈?去请史将军,孙大人,上城头,我们去城门口迎旨。”

    萧百兵的嘴唇似乎动了动,道了声遵命。

    “夫君,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啊!”章仪叫道。

    “仪妹!”芸儿叫住章仪,又轻声道,“夫君若是一走了之,麾下的将军文吏,恐怕难逃一劫。”言罢一声轻叹,更让我楸心般的疼痛。刚才差点就想开口让萧百兵开偏门送我走……但若是如此,这些为国为民厮杀疆场的勇士可能一生都无望再过山海关。

    “说不定圣旨是假的。”我苦笑道,“这圣旨不是你们能接的,放心,我不会开门让他们进来的,你们在家等我消息。”

    两女还要说些什么,我已经命左右差役推我出去了。

    等我到了城头,一干文吏武官已经到了整齐,见我来了,纷纷躬身作揖。我匆匆拱了拱手,道:“诸位辛苦。圣旨呢?”

    “就在城下。”孙士谦久经官场,虽然不屑钻营之术,见也见得多了,早就猜到了圣旨的意思。

    我靠近女墙,大声喊道:“几位是京师来人么?”

    “你是何人?可知阻挠钦差乃是死罪!”

    “大人见谅,云州地处北疆,接连匈厥古,下官不敢不慎,并非有意怠慢。”我朗声道。

    “既然如此,快些派人出来细细验了通关文书,接旨。”那人没好气道。

    “大夫,通关文书已经验了,的确是真的。”孙士谦在一旁悄声道,“刚才我让人假托不辨,另外找人细验方能入城。”

    我知道这也是拖时辰的苦法,道:“既然如此,让他们进来吧。”

    “大夫……”史君毅突然拉住我,道:“若是郑欢在,他定会劝大夫……”说着,在我肩上用手指写了个字。

    我震了震,呆了半晌,道:“让人进城吧。”说完,我望向孙士谦,孙士谦正望着史君毅,神情难以言喻。

    那钦差穿着四品朝服,车马劳顿风尘仆仆,见到我从城头下来,勒马道:“你就是明可名?”

    我就着火光看他,倒也是兵部的旧识,只是当日并无交情,此时此刻人家自然不会再说认识我的话。

    “下官辽东经略相公明可名,敢问天使贵号。”

    “本官兵部巡检邱涛,既然你就是明可名,接旨吧。”邱涛翻身下马,他的随从亲卫也纷纷下马把他围在当中。

    “还没排香案,莫若回公署……”

    “急旨从权,罪官明可名接旨!”他从袖中取出杏黄色的圣旨,朗声道。

    两个亲兵护着我缓缓跪下,孙士谦史君毅等人也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诰曰:前辽东经略相公明可名,出身卑鄙,朕为妖人所惑,委以重任,悔恨莫甚。其私通敌国,贱辱国威,营私敛财,刻苦百姓,私设兵马,意图不轨,实天怒人怨,朕亦不得阴庇。一朝悔悟,顿觉今是而昨非,今旨到之日,免明可名官爵,贬为庶人,家产查抄,以充国库。另命有司即刻将其押解进京,交付三部会审,以正国法。钦此。”

    我跪在地上,手指恨不得插入冻土。史君毅刚才写的那个字又在我心头缠绕,不自觉呼吸更甚。

    “圣上还有道密旨,着明可名自见。”邱涛递给我一个火漆封好的锦囊。

    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刮开了火漆,抽出里面明黄金帛,上面写着:“明卿若是有悔过之心,朕可赦免族人,免其连坐之罪。”我眼前一阵晕眩,根本想不起来当日要我成婚的天子的容貌。

    不过赦免族人……赦免族人……我只有两个族人。

    “罪人明可名,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夫!反了吧!”

    我刚要伸手接旨,听到成敏失口喊了出来,硬生生停住手,忍住鼻酸,沉声道:“本官尚未接旨便还是辽东经略,史君毅!”

    “标、标下在!”

    “宣猛营成敏酒后乱语,坏我军令,杖责三十,记过一次。”

    “末将遵命……”史君毅颤声道。

    我叹了口气,接过圣旨,木然地让邱涛的军士剥去我的冠服,当街换上了囚服。土布织成的囚服,在冬天的北疆让我如同身陷冰窟,浑身打颤。

    “来人,直奔官署,查抄家产,登录在案。”邱涛一挥手,身后的亲兵跃马往官署奔去。

    但愿别惊吓了她们了……

 第八章 回京受审

    我环视一周,低声对史君毅道:“史将军是否愿意帮在下一个忙。”

    “史某敬重大夫是我大越好男儿,若有何吩咐,末将粉身碎骨,水火不辞!”

    我突然想起当日夺取阳关,史君毅也是以此言明志,莫非天意捉弄,真要和他永别于此?我把密旨塞入史君毅手里,道:“还请史将军照顾她们周全,送她们安然回京。”史君毅接过圣旨,沉声道:“史某定不负大夫相托之意。”

    我微微放了心,冷场片刻,抄家的军官带着人马回到城下,对邱涛悄悄说了两句。我没在意他说什么,也懒得去管邱涛是何反应,只是顺从地让人抬了我入囚车。

    囚车有两种,一种是人犯站着,露出一个头在外面。另一种是人犯跪着,同样顶上有个洞,把头卡在外面。如此设计,自然都是为了防止人犯逃跑。好在他们想得周到,知道我怎么也跑不掉,也就没有硬让我把头卡在外面。

    不过邱涛还是让人给我上了枷锁。两手铐在前面,只能相握,连招手都做不到。十多斤重的枷木几乎压断了我的肩膀,我也懒得去和众人一一道别了。

    我看看大路,只有些许平民偷眼相探,章仪和芸儿并没有出来。虽然心中不忍,但思索再三还是对邱涛道:“邱大人,咱们这就走吧。”

    “转给他家里。”邱涛没有理我,把圣旨交给了孙士谦。

    瘦马打了个响鼻,吃力地拉动囚车。车轮压过碎石路的尖叫在夜空中传出老远。我闭着眼睛靠在栅栏上,似乎见到了章仪当日持剑相逼,也似乎听到了芸儿当日在夜风中唱着:“大河滔滔,江水泱泱,纵是九曲东流,亦道不清可怜哀肠……”

    芸儿仪妹,恐怕今生再无缘陪你们闻长空鹤唳,还好刹那芳华却已经赏过了……我不争气地又流下两道浊泪。一晃一晃间,囚车已经穿过漆黑的城门大洞,往南走去。

    车马走了一夜,待天明时分才停下休息。邱涛骑在马上,走到囚车前,道:“昨夜还真吓出我一身冷汗,上次部里一别,有五年多了吧。”我不知道邱涛此言的用意,即便在兵部碰到,我和他也就是点头而过。当日大家都是五品衔,我又很快出征高济,不曾聚过,谈何“一别”?

    “你为何不反?”邱涛突然问我。

    我咧嘴苦笑,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哪里敢说‘反’字?”

    “听说你有测字之能?给本官测上一测,如何?”

    我猜他是在赚我口实,好编织罪名,道:“大人吉人天相,不测便可知前途似锦。草民重罪之人,恐怕测了不祥。”

    “哼。”邱涛从鼻孔里回了一句,夹马往前去了。

    到了午时,大队人马才又再走。一个兵役把个冻得生硬的馒头塞到我嘴里,差点硌掉了我的门牙。我刚用口水化开,才咬了一口,囚车被路上的石头一颠,馒头掉在了车板上。

    突遭惊变,我也没什么胃口,掉了便随它去吧。不过一直到了晚上,他们也都没再给我饭食。我也可笑,居然自高身家没有问他们讨,饿着肚子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微微亮时,我再次被颠醒,发现开始下雪了。瑞雪兆丰年,若是此时我不是身在囚车,一定会欢欣鼓舞,甚至放学生们一天的假。给文人说起来,受了大冤六月都会下雪,不过就我目前的状况而言,也可能是老天爷落井下石。

    天色入暮,他们扎营开帐,篝火上的肉食香气勾得我直吞口水。

    “这位军爷,能否……给口饭吃?”我腆着脸,找了个看似忠厚的兵役,问道。

    “你那儿不是还有么?吃完了再给!”他一指车板上的冻馒头,走了。

    我只好咽了咽口水,忍住饿,靠在栅栏上打瞌睡。不管怎么样,总比在黑狱强多了,至少他们不会让我饿死。

    天色未亮,我被寒露冻醒,传来一阵肠鸣。就着篝火,我看到那个馒头还卡在栅栏根上没晃掉。四周瞄了一圈,就连守夜的兵士也都迷迷糊糊打着盹。我慢慢往馒头那挪了过去,却因为带着枷板无法把馒头拣起来!

    我估算了一下枷板的宽度,即便躺倒用嘴也叼不到……

    “想吃么?”突然伸过一只手,捡起了馒头。

    他背着篝火看不清面孔,我却从声音里听到了一丝稚嫩。尚未来得及开口道谢,馒头已经朝我飞来,冻得如同石头一样的馒头砸在我的额头,一阵疼痛,转而有些发麻,一股热呼呼的粘液淌了下来,糊住了我的右眼。

    “让你卖国!让你卖国!”少年从地上捡起了真的石头,一枚枚朝我打来。我咬着牙,躬身躲避,还好夜色帮忙,大半的石头都被栅栏弹开了。

    他惊醒了几个睡得不深的兵士,当即有人上来来开他。

    “六子,别闹了。这种狗就是拉到柴市口凌迟的货,你现在把他打死倒白白便宜了他。”

    石雨总算停了,我却被几枚打中了头,痛得流泪却无法用手抚摸。

    天下都道我是卖国贼……

    天亮之后,有人给我倒了一碗稀饭,虽然里面只有一些野菜,我还是吃得津津有味,并且为洒在外面的饭菜感觉可惜。

    车队又开始走了,这次是往东。

    我猜邱涛不敢在辽东大肆招摇,想绕道避开燕州、山海州等地。

    车队行了两日,我每天都能喝上一碗热汤倒也不至于饿死。只不过天寒地冻,身上单薄的囚衣却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我知道自己已经寒邪入体,整个人时而如同火烧,时而如坠冰窟,嘴唇干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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