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儿将素鸣衍推开,素鸣衍也有些慌张,那片刻的旖旎让他如置奇妙之境,这时他满怀戒心调笑采儿时所无法体会的。
巫弥生看素鸣衍局促羞愧的眼神,暗暗心惊:这才最大的破绽所在。脸上却无表示,只是说道:“巫氏车队里有随行的歌舞伎,殿下若觉无聊,可请来消遣。”
“请巫慕丹一起前来吧。”素鸣衍想问问卢青菱可曾吃苦,心想巫弥生心有怀疑,自然不会做得过分,也就忍住不问,让他去请巫慕丹等人。
车队已在路旁的旷谷里宿营,除了素鸣衍的车屋停在当中,其他铜车依次相接,围成一个圆阵,车首朝里,车尾向外,每乘铜车都向外侧伸出一丈长的铜板,用勾镶扣死,围成一座周围近百丈的铜车之城,车尾侧还落下铜板,封死车底里的空隙,车与车之间的空隙形成箭垛。亲卫们宿在铜车之城的里面,数十亲卫上了车顶铺成的铜车之城城墙,持戟负弓。护行的五百步甲在铜城之外宿营,远处还有大量的随行商队也各自结成圆阵。
这一处空落落的谷地,东西南北都有黢黑的山岭的暗影。
素鸣衍这时才知道六阶回复术法让他沉睡了三天,这时离开羽嘉城已有一百五十里余路程了,不过离下资更远。
铜车之城东道,打开一道缝隙,巫弥生领着一列人进来,倒是簇拥在巫弥生周围的五六人谈笑风生,神色自若,后面一堆人神情拘谨,抱着各式的乐器,穿着华丽布料却粗陋的戏服。
素鸣衍只当请些歌舞伎只是助兴,这时才明白巫弥生却是要借这次之行将他培养成合格的纨绔子弟。意想中的助兴娱乐却成了一场学习,素鸣衍兴致立马弱了几分,但也知道这是必学的手段。
巫慕丹个子瘦高,约二十七八岁,一双手洁净无瑕,让人印象深刻,脸色浮白,看不出他有哪点资格能够出任远商队的首领。他在瘦小看起来还是少年的素鸣衍面前,神色略显拘谨肃穆,可见他并不知闻机密。
一起进铜车之城的还有随行大商队的首领。台子粗陋搭好,他们坐在两侧较远的地方观看。
曲目单子递上来,素鸣衍看了一溜文雅的曲剧名字,挨着看了一溜,眼睛盯在《虞美人自刎乌江岸》上,这是一出六场歌舞剧,故事倒是听素鸣戈讲过,是文人架空历史所写的一出项羽与虞姬的悲剧,却不知歌舞剧如何演绎。伸出手指往上面一圈,就指定这出,巫弥生微微一怔,说道:“殿下真是兴致,这一出戏下来,只怕要到天明。”吩咐下去,让歌舞伎准备登台。
第十五章 山贼截道
是夜尤溪领值,无事的将官也坐在远处,只有巫弥生、巫慕丹与采儿陪素鸣衍孤零零的戏台正前。演到项羽垓下被围、四周楚声悲怆的时候,巫弥生的话渐多起来,对台上笛声戏服随意评价,在巫慕丹看来却有卖弄之意。
巫慕丹心里好生奇怪,巫弥生在摩揭伯岑身边随侍,与族人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是巫慕丹经常听到有关他性子沉静闲逸的赞誉。这些见他卖弄之余露出轻浮之态,心里略有不屑,暗道:若论戏文曲舞,你还尚差我几筹。见六殿子似给巫弥生的议论吸引住注意力,心里起了争胜之心,轻轻一咳,说道:“这出《虞美人自刎乌江岸》虽是悲剧,却属词艳曲淫的花间派,同祗园的柳河派不同……”
当演完虞姬拔剑自刎,被项羽抱在怀里,静听着思乡的歌声,闭目死去,素鸣衍忍不住打了个老大的哈欠。听了巫慕丹一夜的卖弄,素鸣衍这才明白此次的巫氏商队首领为什么会是巫慕丹,这个一脸浮白、透体虚弱的公子哥。以他对戏文曲舞的浸淫,只怕及得上巫弥生在武道上下的功夫。
巫慕丹对素鸣衍的大哈欠略有失望,神态依然十分恭敬。
素鸣衍让巫弥生凛然的眼神一刺,马上恢复肃然领教的神态,说道:“巫首领学识如海,相当有趣的人哩,商队那边不打紧的话,就留我身边。”
巫慕丹眉飞色舞,眼里的疲惫在那一瞬间一扫而尽,连连给素鸣衍行礼,与巫弥生退了出去。
采儿刚才入了戏里,脸上残了泪痕,素鸣衍暗笑一声:傻丫头,推了她一把,往车屋走去。
女侍准备好洗漱的银盆,素鸣衍净了脸,体内的瞌睡涌了出来,暗地里捏了采儿一把,说道:“你洗漱一下,进来陪我说话。”爬上铜车,进了里间,也不管车队起程开拔的事情,睡了一觉,醒来看见采儿蜷在脚边。
采儿让他细微的动作惊醒,迷茫了一阵,惊惶爬了起来,素鸣衍微微一笑,将她揽到身边:“知道你在外间不能睡觉,才让你进来陪我,你睡吧。”
素鸣衍从暗格里取出那卷《帝术》,眉头微微皱着,心里压着担忧。
昔日的少年,对世间的恶俗有着愤恨,桀骜不驯,有着燕云荒原一样广阔的野心,此时他心思变得沉静许多,透出薄纱帘,望着远山渐薄的积雪,恍乎间记起昨年已过去很久了。
素鸣衍这年十九岁,而被他顶替了的檀那明河才十七岁。
素鸣衍推开活门,外间只有阿零一名女侍,对她说道:“采儿这些天照顾我累了,在里面睡觉,昨天那个少女在哪里?”
“关在后面的铜车里。”
素鸣衍打开车门,扶着车头的立柱,站在御者之右。
西北是燕云荒原的台陵地貌,南边绵延数千里的峻衡山,车队行在两地之间,如在崇山峻岭间蜿蜒而行的巨大长蛇。
这条道是羽嘉与帝国腹地连接惟一一条通路,但是路况并不好,素鸣衍坐在里间还不觉得如何,坐在车头就颠簸的厉害,非要扶住车头立柱才站得稳。
不管如何,巫弥生与尤溪必有一人守在素鸣衍的车旁。
素鸣衍对尤溪说道:“去将那名少女提来。”
尤溪不知六殿下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还是要发泄一下心里怒火,眉头拧了拧,想说什么,却只轻叹了一声,拨拉马首往后面驰去,过了一会儿,领着四名亲卫过来,他则将青菱横放在身前:“殿下请先进去,卑职这就上来。”
素鸣衍往里避了避,看着尤溪如覆平地的从坐骑上迈进车厢。
青菱手足让紫色长绫缚紧,都勒出深深的血痕来。
采儿是一种娇柔之美,性格纯真,了无机心,一种同病相连的感觉,让素鸣衍那颗少年的心里自然萌生出怜爱。
当论容貌,青菱或许还及不上采儿,黑砾原恶劣的气候,长出青菱如此细腻的肌肤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但是青菱身上最打动人心的却是她的天然魅惑,一种揉和的极致野性与秀雅的气度。
看着她心腕深深的血痕,素鸣衍有些心疼,想起在燕语高地一起结伴行走的短短几日,那时他戴着摩揭伯岑给他的面具冒充一代高人。
素鸣衍想到这里,嘴角露出笑意,过来替青菱解开缚住手足的紫绫带。
青菱往后缩了缩,仍心有悸。。
素鸣衍对尤溪说道:“你给她解开缚绫,我身边还缺名女侍。”
“这……”
素鸣衍没有听他的解释,侧头对青菱说道:“你以后就叫青菱,就在这辆车里伺候。”
青菱心想:我本来就叫青菱,见素鸣衍眼里的目光柔和,提紧的心渐渐松懈下来。
这当儿,巫弥生领着巫慕丹过来参见。
素鸣衍指着尤溪,对巫慕丹说道:“我喜好什么,尤溪知道,你打听清楚,再过来显显你的能耐。”
这一曲一折,再扯进一个没关系的人,其中的破绽就更少了。
巫弥生为素鸣衍此时的冷静、为他这句话里所折射出的智慧之光所慑,暗道:先生没有找错人。
巫慕丹极欲获得上宠,当然会极力到尤溪那里将六殿下的嗜好、忌讳打听得一清二楚,再将全身的解术施展开来,投六殿下之好。
谁也不会想到这将是素鸣衍深入模仿檀那旃的阴谋;素鸣衍那句话也将檀那旃冷漠、轻蔑他人的性格表演得淋漓尽致。
巫弥生看了青菱一眼,说道:“殿下要将青菱留在身边?”
“缺个女侍……”说这话的时候,底气有些不足,旋即又生出许多勇气,素鸣衍斩钉截铁的说道,“让她与采儿、阿零在车里伺候,路上太无趣了。”
却是素鸣衍说这话的当夜,三支羽箭刺破站在铜车之城东首守值的三名侍卫的咽喉。
三支蓝翎羽箭悄无声息的钻出粘稠的夜色,除了三名侍卫扑通从车顶栽下的声音之外,再也觉察不出东面还有什么声音。
铜车之城一下子惊动起来,数十把松脂火矩照往东面。两名侍卫提着提灯引路,巫弥生护着素鸣衍走到铜车之城的墙下,看着地上冷冰冰的三具尸体。
猛中从虚空钻出一支蓝翎羽箭,直扎素鸣衍的胸口。素鸣衍有所惊觉,可惜体内丹力给震散,再也做不出疾如闪电的轻盈避让。
巫弥生左手探出,速度极快,让他的左手幻出十几道幽蓝残影,幽蓝的残影连贯在一起形成一只狰狞可怖的蓝色影豹,左手伸及素鸣衍的身前,化作影豹的巨口,千钧一发之际,将蓝翎羽箭咬住。
蓝翎羽箭上携有巨大的力量,巫弥生的影豹拳虽然及时将翎箭抓住,但是滋溜溜的溅起一串火花。
巫弥生旁若无人将翎箭递到尤溪面前:“尤将军,可知道这条道上谁是用箭的高手?”
生死这际,来得快,却得也快,素鸣衍也来不得有深刻的感觉,倒是巫弥生将左手炼得坚若金石,心里很羡慕。
那支羽箭自然不是真正从虚空射出,只是速度快及,差不多射到身前才会让人发觉。素鸣衍对弓箭认识不深,但看巫弥生慎重其事的严肃脸色,就知道射箭之人定是高手。
第十六章 笼络客将
尤溪接过羽箭,拧着眉头,细看了片刻,这支羽箭除了蓝色箭翎外,没有其他特殊标识,不过射箭之人却是箭术高手。
敏锐的耳朵捕捉到左侧有细微的破空之声,“小心”二字还没等他叫出口,左边一名侍卫就滚到地上,咽喉处赫然插着一支蓝翎箭。
“将手里火把熄掉。”
尤溪大声喝斥,将身子挡在素鸣衍之前,锐利的目光在茫茫的夜色搜索。
巫弥生喝道:“拿弓箭来。”从左右侍卫手上接过一张银色大弓,搭箭引弦,往箭射来处射去。
即使能感觉到那面传来微弱的一缕杀气,素鸣衍可不觉得巫弥生这一箭能够射中高速运动中的敌人。
离弦之箭发出尖锐的刺空之声,出百步外,箭簇上突然燃起一团艳红色的火焰,将羽箭行处的十步空间照得明亮如同白昼。
附火术,将混沌元素之力附在羽箭上,所射出的火箭威力或许及不上纯粹的火焰之箭,但是可借助张弓之力,将火箭射及百步之外。
箭插在两名黑衣人的身侧,箭翎尤在燃烧。
黑衣人让巫弥生的那支火箭惊了一下,迅速闪入左侧的黑暗之中。侍卫纷纷控弦引箭,先是两支施了附火术的火箭射出,照见两名黑衣人踪影,尔后飞箭攒射。
侍卫所用的长弓射程都在两百步之外,黑衣人逼近百步之内,欲趁乱偷袭。这时暴露在众侍卫的箭雨之下,刚退出五十步,就有一名黑衣人中箭倒下,别一人将他负在背后,退出山坳之时,背后的黑衣人被箭射得跟刺猬一样。
“殿下,要不要派兵追出?”
“追……不得。”素鸣衍瞬间想到:巫弥生有心去追,还有时间来问他的意见?“追”字出口半天,又加了“不得”。
尤溪说道:“不错,敌人相当狡猾,明明藏着两名箭手,每次却只让一人射箭,我们稍有疏忽,极可能吃大亏。”
素鸣衍望着左右簇拥的三四十侍卫,冷哼一声:“折了四人,还让贼子逃脱,你们的箭术得要好好练练。”
尤溪闷声答道:“让殿下受惊了,卑职之罪。”
素鸣衍顺手夺过一张长弓,往中间的车屋走去。
尤溪在后面露出苦笑,说道:“若非巫将军果毅坚决,只怕还要折些人手。”
巫弥生笑道:“尤将军事事以殿下为念,首先想到保护殿下的安全才寻机反击,也无错处。”
尤溪正要开口说话,素鸣衍在前面停下,转过身来说道:“是不是前面还有大量敌人伏在路上?”
巫弥生说道:“应是如此,这两人只是来试探虚实。”
“给我一套兵服,我可不想到哪里都成为箭靶子。”
尤溪微微一怔,巫弥生说道:“殿下所虑甚是,敌人欲伤殿下,好先乱了我们的阵脚。”
素鸣衍说道:“怎知他们不是冲着我过来的?临行前,我可听你说过,普通山贼怎敢对七百名精锐甲士动手?”
西边的铜城之门开启,十余穿着衣甲的将士走进来。
巫弥生说道:“后面的龙骑营也惊动了,聂将军领人过来了。”
素鸣衍的视边远不及巫弥生,过了片刻,才看见持着铸鳞长矛的聂鲁达。聂鲁达是龙骑营的统领,官居羽嘉边防军司六阶武官。聂鲁达并非出身名门,在三十岁之前积功累迁至军司牙门将,统领一营军士,可见他过人的能耐。
除了卢笛相赠的那柄长矛,素鸣衍从没有正式拥有过一柄武器,对聂鲁达手中长矛的关注,要超过他本人。
矛长九尺,矛身铸有逆鳞,矛尖中加入特殊物质,呈火红之色,在夜色里溢彩流光,分外夺目。素鸣衍还没在众侍卫看见谁的兵刃比这柄长矛还好。
聂鲁达单膝跪地,说道:“卑职听说有贼人扰营,前来听候殿下吩咐。”
巫弥生说道:“外面风寒,还是进大帐相议。”
这会儿,铜车连成的城墙之上,增添了守值的侍卫,将一部分提灯移至城外,使得外明内暗,有助警戒,也防敌人窥营。
营卫的指挥帐就设在车屋之旁,采儿在营帐门口观望,见素鸣衍他们过来,敛身行礼,没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素鸣衍心里暗乐:采儿担心我呢。
只有巫弥生、尤溪、聂鲁达随素鸣衍进了营帐,其他将职都在帐外相候。
素鸣衍径直走到帅位坐下,说道:“你们可想到有谁会来袭营?”
聂鲁达望了巫弥生、尤溪一眼,他进铜城,怎会真心与刚满十七岁的殿下商议什么事情?若要商议,当然是寻巫弥生、尤溪两人。心里对素鸣衍的干涉还是相当不满的,只是脸上不敢表现出来,坐在那里不说话。
巫弥生说道:“夜色之中,看不见袭营人的相貌,无法确认。”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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