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山村找了半天,才在悬崖边上看到了她,一袭红衣,俨然还是五年前跟他在一起时穿的那一套。
虽然不能肯定她是否喜欢他,但能肯定,这五年,她一天都没有将他忘掉过。
这不就够了吗?
闻人拥白自诩不是一个贪心的人,所以,只要这么多就够了。
“崖边风大,你身体还没好全,回去吧。”走到他身边,像五年前一样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那人低下了头,搅了搅手指,轻声说:“这十天我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你回来了。所以,我一直不敢醒,怕一睁眼你就不见了。今天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没想到,眼睛一睁,你还在,真好呢。”
她的声音低低的,嘶哑得让人想落泪。
拥白看着前面的万丈深渊,苦笑了一声,“真是笨,我不是说了让你等了吗?那就证明我一定还会再回来的啊。”
“是吗?”她耸了耸肩膀,“谁知道你不是骗人的呢?”
“谁要骗一个笨蛋呢?”他反问。
她转过身来捏了捏他的脸,闻人拥白吃痛,瘪着个嘴巴直皱眉。
“我捏捏看,是不是真的。”
“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是假的。”闻人拥白哭笑不得。
她也笑了一下,“好像是的呢。”
“什么叫好像是的呢,根本就是绝对是的啊!”他揉了揉被她捏痛的脸颊反驳。
她低下头用脚勾住一块小石子,轻轻踩着滚来滚去。半响,突然抬起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道:“你看看我的眼睛,还能看到漫天星辰吗?”
闻人拥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毫不犹豫道:“星辰一直都在,从未被湮灭。”
她笑了,淡淡的,没有仇恨,也没有痛苦。在这样一个纯粹的笑容里,他听见他说:“我要把细雨找回来。”
细雨在她被抓的那天晚上丢了,估计是被囚禁她的侍卫拿走了。
闻人拥白想了想,应该不难,便同意了。
他们先是找到那天晚上的那两个侍卫,一番逼供下问出剑被孟丞相送进宫了,估计让齐孝帝充了国库。
去国库偷个东西也不难,闻人拥白是这么想的。
五年前教她的轻功她并没有荒废掉,反而练得越发好了,以他们两个现在的身手,闯一趟国库绝对不成问题,运气好点说不定连一兵一卒都不用惊动。
可真到了那里他才明白,原来那人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偷偷的进去,而是一进宫门就开始杀人放火。
他跟在后面,看呆了眼,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该上去帮她。
五年前那个坐在树下洗衣服、站在锅前炒菜、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似乎还在眼前晃着,现实却是一片血腥,无止尽的杀戮。
他突然就明白她今天为什么要来找剑了。
火势迅速蔓延了开来,她抱着剑从火里飘了出来,浑身血污。
“我记不清找了你多长时间,只知道走过很多地方。熙熙攘攘的小镇、遍地荒凉的戈壁、寂静无声的森林。。。。。。我找你到哪,别人便找我到哪。至今那些地方还是白骨累累,尸横遍野。小镇变成了鬼镇,戈壁被鲜血染红,森林在大火中灰飞烟灭。拥白,我造的孽,远比你想象的,要多的多。”
烟熏了他的眼睛,以至于他看不见她的样子,只能听到她略带悲戚的声音缓缓诉说着这五年的一切。
诉说着日复一日,天南地北地寻找。
最后的最后,她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留下一句,“你看,这才是现在的我。”
你记忆里的那个,早就在五年前同你的离开一起死了,尸骨也烂得透透的,再回不来了。
活着的这个,喜欢杀戮,喜欢血腥,宛如恶魔。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闻人拥白赶在官兵没来之前溜了出去,一路跟着她到了一条河边,看着她一头扎进了河里,闷了半天,才把头伸了出来。
那时候已经是深秋,河水冷得刺骨,她却一动不动地在里面呆了大半夜。
月亮渐渐爬上了柳梢头,人却没有相约在黄昏后。
他脚尖一点飞身上了树顶,看着河中心那抹红色的身影,淡淡道:“团子还是团子,这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月光划过河面,照亮了那人嘴角一抹淡淡的笑意。
五年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回来了,她还有什么不满呢?
应该知足了。
满身的伤口在水里泡了半天后发炎了。
白飞飞看后不冷不热地说:“既然自己不想好,那就别浪费她的时间和草药。”
团子叼根狗尾巴草,翘个二郎腿,躺在床上一摇一摇,丝毫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甚至连她这个人也没放进眼里。
按照她的性格,如果有人救了她,她至少会说声谢谢。闻人拥白知道,她之所以如此不待见白飞飞,大概还是和以前那个老跟她混在一起的小神医有关。
江湖上人都知道白飞飞收过一个弟子,长得漂亮,脑袋聪明,就是说话有一点刻薄。起初大家还是很欣赏这对师徒的,师父是美人,徒弟也是美人,看着就赏心悦目,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出徒弟恋上了师父这种荒唐的言论。
可,尽管荒唐,尽管知道人言可畏,大多数人还是信了。再后来,白飞飞的突然出嫁,师徒关系的破裂也多多少少证实了大家的猜想。
但事情的真相,除了亲身经历过的两个人,其他人谁都没办法说清,到底谁对谁错。
团子这么做,是因为她喜欢护短。这是他从很早以前就发现的,只要是她在乎的人,不管那个人做得多过分,错得多离谱,她都能心安理得地护着。
晚饭的时候,闻人拥白趁着白飞飞没注意,偷了一些药膏,送进了她的房间。她也没客气,接过脱了衣服就往身上抹。
害得他狼狈转身差点摔下来。
其实,心里还是蛮想看一下的。
她好像还是戴着那一枚铜钱,闻人拥白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来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等她身上的伤再度结了疤的时候,外面传来消息说上次被抓进去的那帮武林人士统统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这个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一夕之间飞遍了整个武林,搅得所有人都惶恐不安。更让大家觉得不可思议的事,被关进去的这么多人,单单就剑庄的封渊跟染凉一点事都没有,前几天还被放了出来。
这样一来,朝廷那帮人的用意就很明显了。虽然告示上贴的是他们畏罪自杀,但武林中的大多门派还是在一夜之间散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几个后台比较硬的也收敛了起来,不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惹是生非。
齐孝帝统治的光和三十五年,是大齐历史上江湖最为太平的一年。
团子听完这件事,在床上打了滚,便把前因后果都串了起来。
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圈,她还是只有被他利用的份。原来他废了那么多时间跟在她身后,一个计谋一个计谋地算计,只是想利用她。
起初的时候,她怨恨他,因为这五年他阴魂不散,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会带着人杀过来。一个计谋比一个计谋狠,那时候她常常会想,她到底碍着他哪里,才会这么不招他待见,非要赶尽杀绝才甘心。
现在才明白,她错得有多离谱。
五年的时间,一个精心编制的大网,为的是那些死在牢里的门派掌门人,而不是她,她充其量不过是快诱耳。
先是不停在那些掌门人面前煽风点火,让他们觉得她是祸乱武林的大罪人,只要能杀了她,便立马会变成武林公认的大英雄。
然后带着他们不停闹事,将武林搞得鸡犬不宁。然后同肖锦然一起把她送进大牢里,他再挑唆那些人跟他一起去要人,正好孟如生这时候出现,以一个共犯的罪名把所有人都抓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最后一章,~(@^_^@)~
、落幕
自古,江湖的存在就是威胁江山社稷的一个隐患,历代的君王都有打压过,但手段都不如齐孝帝的快、准、狠。
不过一手,且兵不刃血,却至少能让那些门门派派安守本分个四五年。
齐孝帝心情很好地站在池子边喂鱼,小太监带着孟如生走了过来。
“叩见圣上。”那个平日里看起来高傲的不得了的人,每次见到他,该有的礼数却是一样没少。
齐孝帝勾唇一笑,撒了一把鱼食进水里,淡淡道:“孟相啊,有你在,朕真是放心呢。”
“臣,不敢当。”
“有何不敢?”齐孝帝转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头顶摩挲了两下,感觉到那人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愉悦地笑了。
“皇上。。。。。”那人小声喊,声音里有点不甘,有点疑问。
“孟相如此亲昵地叫朕有何事?”他得寸进尺地往前走了两步,只差伸一伸手就可以将面前这个小孩纳进自己的怀里了。
“皇上,臣是来禀告皇上,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刚刚还有些不自在的孟如生这会不知怎么就变得从容起来,看着齐孝帝的眼眸也平静地像一旁池子里的水面。
鱼食已经下水,水中的鱼儿却依旧没有动静,齐孝帝刚起的一点揶揄之心,瞬间消退了下去。
抓了一把鱼食放在他手中,齐孝帝拽着他转身,走到湖边,强迫他陪他一起喂鱼。
“既然已经把闻人拥白找出来了,就趁早收拾了吧,要是再让他跑了,就麻烦了。”齐孝帝看着跳出湖面的鱼不冷不热地吩咐。
“微臣明白。”
其实早在齐孝帝下命令之前,他就已经开始盘算这件事了。现在齐孝帝这么跟他说了,得赶紧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行啊。
年轻的丞相皱紧了眉头。
出乎他所料的是,三天后,他还未来得及行动,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就都收到了一封挑战信。
写信人居然是那个疯子。
信的内容很简单,一个时间:四天后;一个地点:断天涯。她到时候会在那里恭候,凡是江湖上的人都可以来杀她。期限是一天,如果一天之后,还没有人能杀得了她,从此便再不能来打扰她,而她也将退出江湖,再不在世人面前露面。
孟如生拿着密探送来的那张薄纸,陷入了沉思。
两天后,小山村里来了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经过村民们的指点,找到了白飞飞的住所。
彼时白飞飞正在替一个村民包扎被镰刀割伤的手臂,见到他,脸立马黑了,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分别的时候,他说过,死生不复相见。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你少自恋!”薄纵凌白了她一眼,“她呢?我听说她在你这儿治伤。这是我带来的金疮药,用了不会留疤的。”
白飞飞不屑地瞥了那瓶金色的药膏一眼,“心里的伤都数不清了,身上那几条又算的了什么呢?”
薄纵凌默然了,确实,心里的伤医不好,一身皮囊再光鲜亮丽又有何用?
“她真的去赴约了吗?”
“去了”
薄纵凌猛地睁大了眼睛,“你为什么不拦着她点?”
“我为什么要拦她,这是她的选择,我们没有权利干涉。事情不是一味躲着就能过去的,如果没有勇气面对,就永远不会有机会看到柳暗花明。”白飞飞替老人包扎好,将他送出去,然后回过身来看着薄纵凌道:“你也不用太担心,闻人拥白找她去了。”
三天后,断天涯上,一个红色的人影迎风而立。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了。
两个人静静对立了一会,红色人影先开了口,“你还是来了,做这个决定前,我就一直在想,你会来的几率有多大,想来想去,觉得应该是对半对半。毕竟你想做的都已经做到了,我也已经没了利用价值,你还来做什么呢?”
“来杀你”白色人影缓缓拔出了手中的剑。
潮涨潮落,斗转星移,兜兜转转了十五年。从被他救回,到第一次被他打,被他嫌弃,被他夸奖,再到后来的一起逃命。。。。。种种一切换回来的不过是“来杀你”这三个字。
“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呢?”红色人影淡淡笑着。
“因为不能”白色人影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明扼要。
话不多,不长,却字字如刀,刀刀割人性命。
“既然这样,那你动手吧。”红色人影垂下了手,没打算反抗。
这五年,她变了很多,唯有一点不曾变。那就是,不管是现在的她,还是五年前的她,都没法对眼前这个人动手。
虽然最恨的那段时间,做梦都在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可只要一看到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脑子里想到的都是,五年前他从大火中把她救出来,给了她一个安稳的住所,还有在冰天雪地的漠北带着她一路狂奔,并且细心地安抚她说别怕时的样子。
恨,不知不觉就淡了。
剑被拔出的那一霎那,寒光乍现,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剑庄。
山青水绿,宽阔的武场上站满了白色的人影,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练剑,苏倾月冷着一张脸在旁边监督,女鬼狠狠抽了她两巴掌叫她赶紧滚去练功,走到半路遇到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三三,抹着鼻涕对她说:“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山风平地而起,裹着残破的身体坠入深渊。
也许,不该有恨。
救命之恩,注定只能用命来偿还。
傍晚,薄纵凌和一群武林人士爬到了山顶,却只看见浑身是血的封渊站在悬崖边,落日的金辉笼罩在他身上,很快又移走,光影交替间,一天又将逝去。
“小鬼呢?”薄纵凌气喘吁吁地问。
“死了”封渊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所有人。
薄纵凌准备擦汗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你刚说什么了?”
“她死了,尸体掉下了山崖。”
“你混蛋!”薄纵凌猛地朝他扑了过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吼道:“你居然杀了她?你个畜生!”
封渊平静地站着,任他拳打脚踢。
而他身后那群人听说尸体掉落在了山崖下,都纷纷去山崖下寻找了。
不一会,就抬上了一具摔得四分五裂的女尸,尽管已经血肉模糊,但薄纵凌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锁骨上那颗红痣。
一点朱砂痣,红尘万寸殇。那是十五年前,他亲手弄上去的。
那时候他还打趣她,就当留个记号好了,省得以后走丢了找不到。
可现在,她却死了,尸体就摆在他面前。薄纵凌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抱起那堆破碎的肉,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渐渐哭得不能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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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青山绿水里的小庭院,不大但很别致。没有九曲十八弯的回廊,却有一条小小的幽径,连接了厨房和主屋,路两旁长满了大花蕙兰。
一身白衣的封渊挽着袖子站在锅前专心致志地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