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紧双眼,握紧双拳,牙齿止不住地“咯咯”作响。
“一开始是会有点冷,但时间长了便会觉得热。”
明明就近在咫尺,可我却觉得老头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那么虚无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冷、冷、冷、极度的寒冷。
我本就是一个畏寒的人,宁愿被火烧,也不愿受这折磨。可悲哀的是,我根本就没得选择。
几度冻晕过去,又几度冻醒过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交替间,我似乎看到了封渊的脸,消瘦,苍白,嘴角却噙着一抹微笑。
对了,那张被风吹走的纸上究竟写了什么,叫他如此重视。
如果还能活着见到他,一定要问问。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感觉没那么冷了,呼吸也变顺畅了很多,头一歪,忍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热醒的,我感觉自己像睡在一个大火炉上,源源不断的热气被输入体内,蒸的我口干舌燥,浑身冒虚汗。
老头正坐在桶旁闭目养神,听到我虚弱的呻。吟声后;睁开了眼睛,却不看我,只缓缓道:“你自小不曾习过武,虽然先前我有用汤药和蛇血帮你调理了一段时间,但根基终归还是弱点。不经历这番冷热交替的折磨,怕是撑不过修炼那漫长的一年。”
“我知道”,沉沉叹了口气,我又突然笑了起来,边笑边借着水的浮力往他那边靠了靠,有气无力地说:“快看我头上冒烟没?我感觉自己快熟了。”
谁知他竟双手一合,念了句“阿弥陀佛”,“常言道‘男女授受不清’,我虽年纪大了,但还是避讳点好,免得污了你清誉。”
“得了吧,说得好像你有多善良似得,也不怕佛祖笑死。”,我故作不屑地扬起头。
老头闻言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瞟了我一记,谁知被我抓个正着,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了一会,我感觉水又热了,便偷偷伸出一只胳膊来凉凉,老头见了给狠狠拍了下去。
我撇撇嘴,心想,真是个固执又讨厌的老头。
过了会,又忍不住凑过去问:“当年你为何要买通杀手灭我全族?如果仅仅只是想逼我炼神火术,找我爹商量不行了吗?何必要大动干戈,牵连那么多人呢?”
老头微微叹了口气,很显然,提到当年的事,他心里并不舒服。
“找你爹商量他定是不会同意的。事实上,在你刚出生那一年,我曾假装道士去过莫失谷,对他说,这孩子有练习奇术的根骨,让他把你交给我。结果被他婉拒了,说是只想你平平安安过一生。后来,再打听你的消息就打听不到了,原是你爹把你圈养了起来。”
他用了“圈养”这个词,我不禁想笑,“原来爹娘不让我出院子,竟是这个原因。”
“你以为呢?”他抬眼,苦笑着问。
“我以为他们怕我迷路呀。”
“真是个笨孩子。”他评论,“不过,那也不是全部原因。之所以会动那残忍的念头,还是希望把你逼狠一点。仇恨有时候可以毁灭一个人,却也可以成全一个人,不是吗?”
“那你觉得你的仇恨是成全了你?还是毁灭了你?”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毫不避讳地问。
他从腰上解下酒葫芦,浅浅地喝了一口,叹息:“我原以为它是成全了我的。年少的时候,因为有这份仇恨,所以我努力习武,努力活下去。即使整天沿街乞讨,即使吃了上顿没下顿,也从没想过放弃。而现在,我老了,已经谈不上毁不毁了。倒是你,原本可以在你爹娘的庇佑下太平长安地渡过一生,却被我的仇恨毁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仇恨成全了你,却毁了我?”,好无理的话,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老头默默喝着酒,没有回答我。
我笑了一会,仰头,看着漆黑的洞顶说:“那如果再来一次呢?回到我十岁那年,爹娘都好好的,莫失谷依旧是那个神秘的莫失谷,你还会选同一条路吗?”
他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干枯的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了。”坏女人突然走了进来,打断了我和老头的谈话。
老头匆匆看了她一眼,道:“没说什么,你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坏女人走到木桶前,毫不避讳地看着我。虽说水面上浮着一层草药,看不清水下的东西,但我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舒服吧?”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触感微凉,让我想到了封渊。
“忍忍就过去了,这世上再难的事都难不过一个“忍”字。最厉害的人往往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勇敢的,而是最能忍的。”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觉得会和我说这种话的她,十分陌生。
“玖儿,确定不会后悔?”,老头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老头我有各种药,唯独没有后悔药。”
坏女人直起身子,笑看着我说:“不后悔,这小人就拜托你了。”
我茫然地看着这两个人,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老头咽下最后一口酒,站起身,掏出一颗丹药递给她,“老头我会尽量护她周全的,你就安心去吧。”
坏女人接过,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我惊慌地问。
她拍了拍我的头,随后收回那只黑色的手,放到眼前,细细看着。兀地,弯起嘴角,淡淡一笑,宛若白莲盛放。
我看着她周身若隐若现的红色火焰,一时乱了所有思绪,只听见老头用沉重的语调说:“神火术是一门巫术,修炼时自少不了蛊虫。”
而那些极其稀少的蛊虫一般都是用人体来饲养,才最安全。。。。。。
坏女人的手开始变形,手背上的青筋全部凸了出来,依稀能看见一只小小的虫子在里面窜动着,最后咬开静脉和皮肉爬了出来。
老头打开装酒的葫芦,那红彤彤的小东西立马窜了进去,而坏女人的身体却像一尊碎掉的陶瓷娃娃,一寸一寸裂开,我猛地伸出手,那身体便化作一堆灰尘从指缝间漏了下去。
“不!”,身子向前一倾,桶也跟着缓缓倒了下去,泼出的水瞬间将那堆灰冲向四面八方,我连滚带爬地从桶里冲出来,妄想留住一点,奈何骨灰混入水中,再无处寻觅。
“把它吃掉!”,老头捏着那只不停扭动的蛊虫对我说。
我拼命摇头,连连向后退去,他却伸手撬开我的嘴将虫塞了进去,又强迫我咽下。
我被他捂住嘴巴,想吐吐不出来,难受得直打滚。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一颗接着一颗,像绝了堤的洪水。
“别哭,这是她的执念,她从出生到现在的唯一执念,如果不这么做,她的一生便没了意义。”
“执念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很多时候,明知碰不得,却不得不碰。就像封渊,剑术是他的执念,如果没了剑术,他便不再是他。你明白吗?”,老头哀伤地问。
我胡乱摇着头,眼泪飞溅。
混乱中,我看见宝音站在洞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圆圆的大眼睛里,无喜亦无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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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
坏女人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再跟老头说过话。
我一直以为我是恨他们的,可当他们真的从我面前消失了,心还是会痛。
细密的,尖锐的疼痛,慢慢就深入了骨髓。
也许,我并不是真的恨他们。
那,真正的恨又该是什么样?
我泡在药汤里,边忍受冷热交替的折磨,边琢磨这些爱啊恨啊的事。
老头一直在旁“咚咚咚”捣药,捣了一罐又一罐,黏糊糊的药汁被倒入一个大盆里,起初只铺了薄薄一层,慢慢越积越多,最后终是满了。
老头擦掉手上的药渣,伸了伸懒腰道:“药汤也泡得差不多了,现在来做最后一件事,做完,你就要开始练功了。”
我点点头,摊开四肢任他摆布。
他先把盆里的药汁在我身上均匀地抹了一遍,待晾干后,再抹一遍。。。。。。如此重复,直到一盆药汁全部用光。
“这样就好啦!”,他伸手拍拍我的脑袋,然后把我扶坐起来,用手抵住了我的后背。
我一惊,猛地感到有一股热流通过他的掌心,源源不断输入我的体内,顺着筋脉游走全身。
先前被强行灌进去的蛊虫,似是察觉到了危险,开始在腹内蠢蠢欲动。我忍不住干呕了几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背后的束缚。
我虽不曾练过武,但也知道武分招数和内力。老头先前答应坏女人要护我周全,他是怕我没有一点根基会撑不过去,所以才会把内力匀给我。
身体越来越热,腹内的蛊虫不断上蹿下跳,还时不时咬我两口,痛得我几乎把牙齿咬碎。
终于,老头收回了手掌,身体失去支撑,我猛地摔了下去,砸在冰凉的石头上,却感觉不到疼,只觉整个人快炸开了。
“闭上眼,深呼吸,学会压制住那股气。”老头在一旁紧张的说。
我照做几遍,果真好了一些。
“有了这股内力护体,只要你能忍过一年,便不会再有问题。”老头似是松了一口气。
我回头看他,本就苍老的面容,经过刚刚那一下,更是老得不成人形了。就连那把经常攥在手里的胡子也失去了光泽,干枯地像丛飘摇在寒风里的草。
宝音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手上拖着那块长得像棺材的青石。
老头休息了一会,说:“这块石头是长老们费了千辛万苦从北海里挖出来的,极寒,极阴,能护你的肉身不被烈火烧伤。”
我点点头,起身,走到青石旁,看宝音移开石盖,然后抬腿跨了进去。
躺下前,我问了老头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人死了,魂魄真的会去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然后忘了所有前尘过往吗?”
谁知竟被他反问:“忘了不好吗?”
不好吗?
我不知道,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不舍,似有什么不愿放下,慢慢沉淀成了一缕执念。
石盖阖上的那一瞬,我紧闭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消瘦,苍白,嘴角却噙着一抹微笑。
那是。。。。。我的执念吗?
老头苍老的声音还停留在耳边,他说:“忘了没什么不好,忘了才能重新开始。
这辈子失之交臂的人,月老会替你记着,下辈子定不会再为难你们。”
末了,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这孟婆跟月老定是上辈子有仇,否则怎会这么巧。一个替世人谱一本姻缘簿,一个替世人熬一晚忘情汤。。。。。。”
渐渐地,他的声音听不见了,耳边只剩下呼呼的火声,而我就置身在这场大火中间。任由它叫嚣着,肆虐着舔舐自己,炽烈的温度,破开寒石,烤融药汁,一点点渗进我的心里,万千思绪只剩下了一个字“疼”。
撕心裂肺的疼,疼得我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活着。
尖锐的叫喊就这么从喉咙里溢了出来,几乎失了控制,一声高过一声,如果不是亲身体验,我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竟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叫声。宛如在三月啼哭的夜猫,又如对月哀嚎的女鬼。
火烧火燎的疼痛加上腹内蛊虫的撕咬,让我止不住地打滚,像条发了疯野狗,蜷缩在一起的身体不停地抽搐,终是忍不住呕出了一口血。
却不是正常的血,而是散发着恶臭,仿佛腐烂了千年,臭得我忍不住又干呕了几声。
但这丝不适跟周身的疼痛比起来,很快就被盖了过去。
青石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每一处都烫得我连连哀嚎,十根手指忍不住在石壁上刨来刨去,一个不小心就把指甲给掀了开来,鲜红的血瞬间涌出,在石壁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抓痕。
实在是忍不住了,我一头撞向了石壁,“嘭”得一声,听着应该很疼,其实不怎么疼,因为所有的疼痛都会被那炽热的灼痛给盖下去。
一年,还有一年,这样的日子还有一年。
怎么想,怎么无望。
我用尽全力又撞了一下,终是晕了过去。。。。。
年幼的时候,被困在那方小天地里的我曾无数次幻想长大后的生活。
长大后,就可以出去了;
长大后,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了。
书里说的那些好玩的地方,好玩的事,是一定要都去一趟,尝试一遍的。
还有那些个奇人,有机会也是要去拜会一番的。什么?你说他们不会理我?无妨,无妨,我团子虽没什么名气,但我可以报我老爹的名号啊,不怕他们不跟我把酒言欢。
是了,这是我曾幻想的生活。
美酒骏马,执扇天涯。看看别人的爱恨,听听别人的故事,三两盏淡酒,话一壶诗意。
不传奇,不寡淡,就这么中规中矩,自娱自乐地过一生。
可这份幻想,却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连把灰都没剩。
“团子,团子,团子。。。。。。”我听到老头在焦急地唤我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招魂。
我想答句“我还活着”,不想一开口竟变成了一声呜咽,听着颇为凄凉。
老头沉默了一会,问:“很痛吗?我听你叫得实在难受。”
死老头!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想知道痛不痛,自己下来试试不就知道了?骂完又觉好笑,都这种时候,与其有力气跟他计较,不如留着,能多熬一阵是一阵。
老头见我不作声,更加紧张了,“那个,是不是又痛晕过去了?我曾见医书上说,分心可以减轻疼痛,不如老头我给你讲一些有趣的事吧,你想听谁的?封渊的好不好?还是薄纵凌的?算了是还是先讲苏倾月的吧?”
我觉得他大概已经急傻了,却抑不住腹内传来的疼痛,大叫了一声。
“别、别别叫,我这就讲,这就讲,苏倾月她爱慕一个女子不是,是一个男子。那个男子也爱慕她,可是这两人却没有在一起,反而分别投入了两个对立的门下,效忠于两个不同的主子,你知道这是为何?”
“不知道!”我没好气的吼了一声,肚子里的蛊虫闹腾得更加厉害了,像是要把肠子咬穿。
“其实这中间是有隐情的,事情并不如江湖上传言的那么简单。”老头叹了一口气,“这两人本是同门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更是深厚,眼看就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偏偏男子出了一点意外,被九天阁的阁主出手救了。男子是个执拗的人,虽然知道九天阁在江湖上的名声不怎么好,但还是本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信念拜入了阁内。你猜猜,苏倾月知道他这么做后,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气得捅他两剑吧,我胡乱猜测,却痛得一句话都说出来。
老头见我不做声,只好继续说道:“这个姑娘有点意思,她既没有气急败坏地去阻止他,也没有脑子一热跟他一起拜入阁内,而是尊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