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伸手替我拍了拍灰,抱怨:“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脏成了这样?”
我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心想,不知道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还真有脸说。
夕阳开始西斜,淡金色的光芒洒满整座山,我小跑着跟在背封渊的人身后,抬头间,正好能看见封渊的侧脸,那么静谧,宛若不识人间烟火的谪仙。
那个时候,我们还很好,他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命,来换我活下去,真是何其有幸。
老头他们的贼窝在一个山洞里,我被他领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还坐着一群人,都裹着纱布,估计是这一路被封渊打伤的。
其中一个看到我们立马站了起来,着急地左看看,右看看,我猜他有可能是在找人。
看了一圈没找到,眼神逐渐暗淡了下去。
老头叫柯吉把封渊放了下来,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颗解药,就着坏女人递过来的水,给他喂了下去。
“我先给他解毒,然后再叫人把他送回别院,那里新来了一批剑庄弟子,正在到处找你们。”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这么做。
过了一会,又猛地想到什么,抬头道:“我要跟着去,不亲眼看到他被送回别院,我不放心。”
老头不置可否地笑笑,从一个小锅里端出一碗黑乎乎药,递到我面前,“要想跟着去也可以,把这碗药喝了。”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问:“什么药?”
“断你回头路的药。”,坏女人在一旁冷冷地说。
老头跟着道:“其实从你被我们抓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了回头路,我们完全可以先杀了封渊,再逼你练功。之所以会放他,不过是让你承我们一个情,待来日功成之后,好放今日在场的人一条生路。”
他说得到很诚恳,可惜我完全不为所动,心想,功成之后怎么可能放过你们,但表面上还是连连点头,应承了下来。
一碗苦涩微腥的药被我一仰头,全部灌下。
老头满意地拍拍手说:“送封大侠回剑庄!”
坏女人怕我会在半路上使坏,便用绳子将我捆了个结实,又用布塞住我的嘴巴,这才放心扛着我上路。
从他们的贼窝到别院不过四个时辰的路程,期间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趁他们不注意,偷偷留下个把记号,说不定等封渊伤好了,能寻着记号找到我。但转念一想,我已经喝了老头给的药,就算被封渊找到也于事无补,不如安安分分的,免得被他们发现,再连累了封渊。
经过上一次的变故,别院外的巡逻弟子比平时足足多了两倍,就连墙头上都站了四五个在守夜。
皎皎白衣在黑夜里格外醒目,那是剑庄的标志,也是过去五年我记忆的背景色。
我们在别院外的一个弄堂里停了下来,老头仔细观察了一遍别院的情况,对柯吉说:“你小子去把人送到别院外去。”
柯吉点点头,背起封渊就走了。
我瞪大眼睛,仔细看着,深怕他们使诈。
没过多久,别院那边传来了一阵骚乱。
我估摸着那个柯吉可能会有一点麻烦。
突然,一阵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尖锐的叫声,我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老头对大家做个了撤退的手势,所有人都消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里。
我用头撞了撞坏女人的胸,她伸手扯掉了塞在我嘴里的布。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我凑到她耳边说:“等我练成神火术,一定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随后便后脑一疼,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23333333333333
、蛇血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破床上,老头背对着我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远处药炉里不时传来一阵苦涩的清香。
“宝音,你在这看着她,我去外面找点草药”,老头对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
年轻人点了点头,转身站到了床前。
老头看了一眼炉子里的药,便出去了。
直到确定他走远后,我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年轻人看到我睁眼,忙关切地问。
我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是昨天站起来找人的那位。
只是这长相,似乎在哪里见过,眼熟得很。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手腕上的伤族长已经帮你看过了,也上了药。但是拖得时间太长,过了伤口愈合的最佳时期,怕是会留下疤。”
他的态度太过热情,倒叫我冷漠不起来。
沉默了一会,我摇摇头说:“没事”
他笑笑,“那就好”。
药炉上的药开了,他走过去,把煎好的药汁倒进碗里,端到我面前说:“这是今天上午的药,你先喝了,晚点还有一碗。”
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把头偏到一边,“不喝。”
他为难地抓了抓头,“这药是苦了点,但你昨天已经喝了,今天不喝是不行的。”
“为什么偏偏是我?”我猛地转过身,怨恨地瞪着他,“这天下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你是冬至日正午出生的。”老头走了进来,“那个日子和时辰出生的人,体质适合修炼神火术。”
“难道天下就我一个冬至日正午出生的?”
“不止”,他把刚采的草药洗洗,全部丢进了药炉里,转身看着我说:“修成神火术之人,可敌千军万马,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有对手。老头在挑选人时,自是要避开那些心术不正的。”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心术很正?”
他沉默了一会,“你爹娘把你教得不错,早年的时候我见过你爹几次,为人谦而不卑,傲而不骄,是江湖难得的人才,料想他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差。”
我黯然地低下了头,沉声道:“你错了,我虽是我爹生养的,性子却完全不像他。他侠义心肠,我蛇蝎心肠;他心胸宽广,我睚眦必报,假如真能练成神火术,我一定会把你们杀的一个都不剩。”
“哦?”老头捋了捋胡须,“听起来似乎有点意思,既然你这么恨我们,不如今天就给你个报仇的机会。宝音,把她的剑给她。”
叫宝音的年轻男子听话的把细雨递给了我。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剑,没有伸手。
“怎么了?不是要报仇吗?没兵器怎么报仇,快接着。”,老头在一旁催促我。
虽然疑惑,但我还是接了下来,冰凉的剑刃从指尖拂过,心中似有万千思绪在奔腾。
“现在你面前站得就是你痛恨的人,你只需一剑,就可以结果了他,为死去的人报仇。动手吧,老头我保证他不会反抗。”
宝音听话地往前走了两步,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拿着细雨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半响,一滴冷汗从额头落了下来。
不行!
纵使满心都是恨意,恨不得把他们劈成两半。但,真要杀人,我还是下不了手。
“你心地善良,是个不错的孩子,老头我不会看走眼的。来,乖乖把这碗药喝了,不然一会会很难受。”
药碗被再次递到我面前,白色的烟霭缓缓升起,四散不见。
我伸手抹掉满头冷汗,淡淡道:“最后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再也不闹腾,乖乖听话,也不再提报仇的事。”
老头扬扬眉,“什么事?”
我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要亲眼看着封渊好起来。”
他点头,“好”
我接过药,一仰脖,全灌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迅速在嘴里蔓延开来,呛得人直想落泪。
老头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晚间喝完他给的药后,就被他带出了山洞。
为了防止我出声,他点了我的哑穴,比塞布条要好受一些。
我跟着他慢悠悠走在林间小路上,不时有一群大雁从头顶飞过,回眼望去,西边的天空,残阳如血。
漠北的夏天真的到了。
四个时辰的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我跟在老头身侧,听他絮絮叨叨说一些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
不过一夜,别院外的守备就被尽数撤掉,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我心兀地一紧。
莫不是封渊已经被女鬼他们带回剑庄了吧。
那我还百里迢迢地赶来干嘛?
可是,真的好想亲眼看见他平安无事,毕竟是为了我才受的这么重的伤。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真的练成这邪门的神火术,如果练不成,这些人还会让我活吗?
此别,也许是永别。
老头把我抱上了一棵榆树,透过茂密的树叶,整个别院一览无余。
只一眼,我便看到了小薄。
他正站在窗前磨药,往日总是神采飞扬的桃花眼此刻却透着些许疲惫,越过他,再往里看,是一张床榻,床榻上躺着的人应该就是封渊。
无奈离得太远,看不真切,只觉他的脸白得吓人。
“不用这么紧张,他受的伤是重了点,但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更何况还有小神医薄纵凌陪在身边,你就不用担心了。”老头在一旁小声安慰。
我却恍若未闻,双眼只死死盯着那一点,仿佛要用眼神把这一幕拓下来,生生世世珍藏。
五年前,小薄对我说,“自己的命,不能逃,否则会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五年后,他们成了我最宝贵的,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人。
“看你对封渊这般牵肠挂肚,莫不是芳心暗许了?”老头捋着他那撮小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说。
我一惊,忙回头看他。
眼神说不出是否定,还是疑惑。
他被我看得愣了好一会,连胡子都忘了捋。
半响,感叹:“好漂亮的眼睛。”
我嘴角一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哈哈哈”笑了起来,边笑还不忘边打趣,“快别遮了,遮了就看不到你的封大侠了。”
我真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
我们在树上呆了半柱香的功夫,老头说,他还要去买壶小酒,去晚了酒肆就要关门了。
我不肯走。
他就威胁我,要是不听话,下次便不带我来了,我只好乖乖下树。
夜晚的长街依旧很热闹,老头怕碰到剑庄的人,便专挑一些阴暗的弄堂走。到了酒肆,也不进去,让伙计打了点酒送出来,就又拉着我拐入了一条幽暗的弄堂。
回去的路还是那条,我们走走停停,直到子夜才回了山洞。
我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扑到破床上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好像又被老头灌了一碗药,嘴里满是涩涩的苦味。
因为去别院来回一趟太耗时间,老头便和我约定,每十天去一次,直到秋分。
秋分过后,我就要跟他去练功,期间不能打断,否则后果很严重。
我问他:“怎么个严重法?”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你的小命会不保。”
我始自惊觉,修炼神火术比我想象的要艰难的多。
但老头一直不肯跟我透露具体的练功过程,只日复一日地喂我喝各种各样的药,说是只有喝全这些药,才能开始练功,否则必死无疑。
起初,我还能忍得下去。
因为那时候他端来的药虽然苦点,却还是能下咽的。
我并不是一个怕苦的人,小薄就很喜欢我这点。他说看我喝他煎好的药是种享受,会让他很有成就感。
直到有一天,他抓回来一堆花花绿绿的毒蛇,放了整整一大碗蛇血,端到了我面前。
我愣了一会,端起碗,一扬手,整碗血尽数泼到了他脸上。
原以为他肯定会生气,甚至会动手教训我,不曾想,他只是伸手抹了抹脸,便转身走了,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我倒在床上,对着漆黑的崖壁发呆。
到了傍晚的时候,肚子开始隐隐作痛。一开始,我以为是睡着凉了,没有在意。不曾想,疼痛越来越剧烈,肚里像是有千万只蚁虫在撕咬,痛得我在床上止不住打滚。
我以为逃亡那日,在河边所受的撕皮之痛,已是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却不想还有比它更折磨人的。
这种痛不撕心裂肺,却细密,尖锐地布满全身,肚子那块更像是被谁拿了刀在剜一般。不过滚了半盏茶的功夫,我便感觉自己的神智不大清明了。
撑着最后一口气,我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洞口挪了过去。
放了血的蛇全部被丢在那,大约有七八条。其中有两三条还没死透,一直在地上扭来扭去。
老头就坐在蛇旁边,手里端着一碗新取的血,见我出来了,便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将那碗血灌了下去。
我勉强配合着咽了一半,实在忍不住,又吐了出来。他也不急,只待我吐好,又继续灌。
那次,我一共被灌了三碗血,疼痛才慢慢消失。
老头看着我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冷冷地说:“你必须要尽快适应这个味道,后面还要喝很多。本来是一次一碗的量,你如果一直吐,我就只能一直喂,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我软绵绵地靠在洞口,目光涣散地问守在一旁的宝音,“你说,死的感觉会比现在更糟吗?”
他挠挠头,一脸认真道:“练功之前,我们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我抓起地上的蛇头,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泪惊旧梦
漠北的夏天,雨水不多,天气也没南方那么炎热,我坐在山洞里,日复一日地饮蛇血,喝汤药。
慢慢地,竟习惯了那腥稠的感觉,不再抗拒。
一碗冒着热气的血端到面前,平静地捧起,平静地喝下,波澜不惊。
自打那日送封渊回剑庄后,山洞里的人便陆陆续续都走了,只剩我跟老头还有宝音三人。坏女人隔三差五会来一趟,送些吃的、用的。有一次还给我带了两套夏衣、一面铜镜、一把木梳。
用老头的话说,我是该好好梳洗梳洗了,不然都快看不出是个女的了。
宝音从山涧打来溪水,烧热,我痛痛快快洗了次澡,穿上薄如蝉翼的新衣,依旧笨手笨脚地打不好腰带上的结。
只是,这次,不会再有人边嘲笑我边蹲下身子,用一双巧手,替我挽一个漂亮的结了。
一天三碗蛇血,再加数不清的珍奇草药,养的肌肤亮白如雪,细细看去竟没有一点瑕疵,除了腕上的那条疤,细长细长,好像一缕刻进血肉的红线。就连头发也变得顺滑无比,摸上去像一块上好的丝绸。
我拿起那方小小的铜镜,左左右右,细细打量了一番。
脸还是那张脸,感觉却变了。
嘴唇在蛇毒的浸润下变得艳丽,仿佛随时能沁出血来,眼角也渗出了一抹微红,宛如晕开的胭脂。乍一看,七分像鬼。
进来收拾的宝音边走边愣愣地看了我两眼,一不小心将手里的脏水洒了一地。
我手一松,镜子落地,生生碎成了两瓣。
当天傍晚,宝音给我送来的饭旁多了一束扶桑花。
娇嫩的花朵还带着露珠,一看就是刚摘下不久。
我拿起来放到鼻子底下闻闻,不怎么香,就随手扔到了地上。
后来的几天,我总能在自己的吃食旁找到一束新鲜的扶桑花。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