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我神色慌张,立刻带我进他的房间,拿起桌上的电话递给我。我道谢,匆忙拨出一串号码,忙音响起两声后传来对方的声音:"你好。"
"微子,是我。"我尽量平稳心绪,平静开口。
"我天!你终于回话了,你没事吧,现在哪呢?"话没说完,电话传来一阵摩擦声,不一会儿,低哑的男声换成高细的女声"楚涵,你tmd想急死我们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们就差报警了!混蛋!你去哪了?"这振聋发聩的声音让我不得不将电话拿离耳朵一段距离。
我心虚讨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喝醉了,被好心人接到家,刚才清醒。你们别为我着急了,我这不是一醒来就赶紧联系你们了吗。"事实情况有小出入,相信他们不会介意。
又被训了一会儿,我千恩万谢俯首认罪好不容易才挂掉电话。一起身,才发现这是一间书房,主人正坐在对面的座椅上戏谑笑赏。
第 18 章
"女朋友?"他问。
"不是。"我答。想了想又追加"是最好的朋友。"
他一副了然的表情,我则转身参观他的书房。三面环形地书架,高度直达屋顶。除了令人羡慕种类繁多的藏书以外,还有很多像是艺术品的摆设被整齐地归置在书架的空格中。一些看似贵重的还加了玻璃外罩。
我不由自主地移动到书架前,眼睛横扫那些书名,门类繁多让人眼花缭乱。唯一的不足是摆放混乱,不知他是按照什么顺序归类,「浮士德」旁边放着「长恨歌」,「追风筝的人」安置在「1q84」和「拍案惊奇」之间。没有时间、语言、主题的排序,仿佛只是随心的插入其中,看到了便顺手拿出一样。
他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喜欢吗?"
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我撤开一步,然后说道:"请问你贵姓,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你不会忘记了吧?"他终于收起笑容。
前面他说我们在听涛居见过面,可惜我对陌生人的面孔一向不感冒。他那么笃定,我想我们一定说过话。努力回想。
"你是那个"糟糕,名片还在西装里。他就是那个斯文"败类"。我对脑海中留存印象最深刻的这个记忆片段感到万分愧疚。
"于伟升。"他再次自我介绍。
"楚涵。抱歉,我有一点人脸识别障碍。"说完我有点后悔,这是唐茜随便给我起的病名,人家弟弟就是医生,很容易拆穿的好不好。
"你的名字我知道。昨晚你告诉我了。不过没想到我们很快便又见面了。"还好他不是凡事较真的人。
我不好意思笑笑:"昨晚喝多了,还请见谅。"
他摇摇头表示毫不介意,说:"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他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胃中空空。生物钟随即等待脑袋的提示,我瞄一眼他房间里的挂钟,12点10分,好吧,赶上午饭也算是正点就餐了。
他有所谓的一座豪宅,餐厅却相对小的可怜。普通长度的长条桌,正好摆放6把餐椅。我换下睡衣,着一套休闲服,和于伟升分坐对面,紧挨着他的想必就是他弟弟了。
"于吉卜,你好。"他的弟弟自我介绍。
尾生抱柱,季布之诺。不会吧,这家人得有多信守承诺啊,连孩子的名字也不放过。
见我发愣,他弟弟笑着说道:"名字很奇怪是不是,但是这样重名的几率也小。有失有得。"
我回神,抱歉道:"哪里,我倒觉得尊父母定是博学重诺之人,才会如此鞭策后人,楚涵非常羡慕。"
轮到他们俩兄弟一愣,互相对视一眼。难道我猜错了,那可丢人了。不过比起宿醉在别人家过夜,这都不算个事。
饭桌上很安静,偶尔刀叉碰击碟碗发出星点声音。这种有钱人家的用餐礼仪一定遵循"食不言"的教诲,于伟升吃得很少,停箸的时间他一直在盯着我看。
我实在有点饿了,但是胃口欠佳,只能凑合着喝点粥。这家的餐厅虽不奢华,但食物却很讲究。海鲜粥炖得地道,鲜香可口。炒菜冷盘都有模有样,大有专业料理的风格。
"这个蟹黄饺是刚做的,你尝尝看。"于伟升推荐道。
我迟疑了一下,出于礼貌,夹了一个品尝。我胃寒,对闸蟹这类虚寒的食物从不感冒。也许我的表情太过诚实,他停止了客套。这时,有人敲餐厅的门,得到许可后进来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平实稳重的相貌。他对于伟升点了下头,说:"大少爷,有人找您。"
于伟升对我说抱歉失陪,我急忙摆手说请你随意。他走以后,于吉卜突然开口:"你连口味都变了呢!"这句话从何说起,讲得好像我与他颇有渊源。
他见我疑惑不解,也不解释。而是又说:"你居然没有笑话我的名字,至少这点我很欣赏。"我谦虚笑笑,不置可否。
他欲言又止,见我没有聆听的欲望,也就作罢。我好不容易喝去一碗粥,他也用餐完毕。
我说:"我得走了,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下回我一定登门道谢。那个,帮我感谢你哥好吗?"
于吉卜眯起他小眼睛,略带得意地笑着对我说:"我们家我哥说了算的,你还是等见了他自己跟他说吧。"
随后,他带我回到起初的卧室,自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身在别人屋檐下,不得不客随主便。我顺手拎起本王小波的「红拂夜奔」坐在躺椅上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 19 章
醒来时,天色已近傍晚。梦里好像依稀见到闻乐,他轻轻吻我,与曾经那些霸道的记忆完全不同。醒来时我在床上,看来有人进来过了。床边柜上放着我的手机和钱包,衣柜半敞,可以瞧见我的西装笔挺地挂在其中。
我匆忙换好衣服,收拾自己的东西,出房门找寻于伟升。在一楼大厅,我又遇见了中午那位四十左右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干练潇洒如同拥有异能的执事。
"你好,请问于伟升在哪?"
"客人您好。大少爷有事出去了。他吩咐我您若是醒了就请用晚餐。他一会儿回来送您回家。"
"哦,那个不必了。已经麻烦你们很多,请转告他我先走了。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说完我冲他微笑点头,转身向门外走去。于吉卜这个骗子,谁说非得他大哥同意我才能回家,害我多待了半天,仿佛我有多想赖着不走似的。
这是我第二次进入有钱人的地盘。不同的是,第一次心情欠佳,无心观景。这一次却比较坦然,反而有些余情想一览风景。于伟升的家体现的是中式风格,亭台、回廊、人工湖、参天古树,以及木质外观的主屋,给人仿佛置身苏州园林的感觉。我沿着石子路踱步回味,想起在杜甫草堂跟闻乐坐在竹林里聆听古筝表演,风吹竹叶沙沙的声响,迎面送来的泥土芳香,他看着我微笑,如沁人的暖流摄入我的心间,一刹那,世界只剩下我和他,我想让时间在那一刻凝固,即便代价是下一刻死去那也值得。
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我开始后悔没有等于伟升回来送我。好不容易从他家大门正对的小路走到公路边,却发现这里的来往车辆少的可怜,搭车算是没戏。只好沿着这条盘山公路一直往下走。
此时天色已近昏暗,只有路边远处万家灯火提示着大致的方向,再无一点亮光。我又饿又累,脚步挪动地越来越慢。这时耳朵里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应该在路弯处那边,虽然看不到,但是越来越清晰的车轮碾压声暗示着车子正快速驶来。我打起十足的精神准备拦车。先是一束刺眼的光亮,我来不及睁眼细瞧,只是夸张地挥舞着双臂,双脚离地跳跃着给车里的司机打手势,希望他能发发善心送我一程。车子的速度很快,飕一下便从我身边驶过,一路扬长而去。我顿时奔溃,最后一点力气也随着失望流淌而去。没想到不一会儿,身后又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我满怀欣喜地向后看去,车已经停在我的身边。
"原来真的是你。"于伟升的声音,现在听起来犹如天籁。
直到被他扶进车里,被解放的腿脚得到放松,我才有了被救的实感。
"我不是让老顾告诉你等我回来吗?这里离市区很远,也没有公共交通,你一个人是回不去的。"他边开车边说。
老顾就是那个精明的执事吧,他明知一切却没有阻止我。看来我冤枉于吉卜了。
见我不答,于伟升又问道:"你家在哪?"
不知是因为累了还是昨晚残余的酒精作用。相似的场景和这句看似平淡无奇的问话又使我想起一年多前的那个晚上,闻乐驾驶着我的车,问坐在副驾驶上已经喝醉的我说:"你家在哪?"
记得当时正值酷暑,闻乐怕开冷气会让我感冒,于是打开了所有的车窗玻璃。前十分钟我还在庆功聚会上被一帮小年轻报复式地狂灌,他借故扶我去洗手间吐酒,然后便逃了出来。夏天的尾声酷热难当,就跟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样升温发烫。自从听过他的经历以后,我对他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急转,也不为什么,大概是我这人心软吧,总之几个年轻后辈里,我对他最为器重,而他也的确很努力,我们的合作不说灵犀相通,也是亲密无间。连唐茜这种只运筹帷幄,绝不插手具体事务的老总,也会不解地问我:"他卖身给你了?你对他如此不一般。"强势女人的思维方式,恐怖的令人心惊肉跳。
那时我还胸怀坦荡满脸无辜地说:"我是直的。"
"我知道你是。但是他,我可不好说。"唐茜挑着弯眉炫耀着她"脱俗"的眼光。
为此我还留意过闻乐一段时间,他的生活、交往正常得犹如白纸,连我这种宅男都自愧不如他的定力深厚。更别提什么龙阳断袖了。
那天他一再催问我家在哪,真没有耐心。我被酒精迷惑,想要逗逗他,便说:"去你家好了。"然后借装睡蒙混过关。结果那晚我俩在一张疑似光板硬床上挤了一夜,他习惯了无所谓。我的背却接连疼了两个月,去了好几次推拿中心才得以好转。于是,当我偶然得知他租的老楼突然通知说要拆迁,暂时难找新房子时,我一时心血来潮对他说:"要不,你先来我家凑合一阵,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说?"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像多个弟弟,方便照应一般。当然也或许是因为我寂寞太久,单纯地不想一个人吃饭而已。
第 20 章
车外的景物在我眼前不断流转,我却浑然不觉,直到车子一个急刹,惯性使我猛然向前倾身,才将思绪从旧的回忆中拉拢回来。
"抱歉,这片我不太熟。"于伟升边查看我有没有碰到,边解释说。
富人区里四通八达畅通无阻习惯了的人,怎么会习惯平民区的交通情况。你看,临街的店铺把凌乱成堆的货品摆在路边供来往的街客们挑选,这一挤便占去了车道的部分位置;不知哪里嬉笑玩耍的小孩子,追打着走街串巷,吓得行车人不得不放慢速度,以免冷不丁把他们撞着;路人老头是最牛的,无论你在后面多么使劲地按喇叭,他们只会回头不屑地看看,继续走他们的阳关大道,全不把铁家伙们放在眼里。
如果是我,一定不会抄这条近路。我本来就不是开车技术相当过硬的人,况且有次我还亲眼看到一个被车碰伤的小伙横在马路中间,致使这条路堵了一个下午,自那以后这条路心理阴影一般的存在便牢记在我心里了。
"换条路吧,从下个路口朝右,改从大路走会好一些。"我叙述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
"我以为这么晚不会有很多人,没想到"
我瞄了一眼他车内的时钟,"现在刚过八点,夜生活刚刚开始,串门消食约会的才正出门,人只会多不会少。你们可能不习惯,这可是我们的黄金时段呢!"一口气说了很多,有点口渴,也不知道他车里有没有瓶装水。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从后座某处抽出一瓶山泉水递给我,然后按照我提供的路线改了道。
"什么你们我们?你这话好没道理。"他边转方向盘边说。
"我觉得你家布置得很典雅,中式的精致含蓄很令人羡慕。"这句话绝对洋溢着由衷的赞叹。
"然后呢?那又怎样?"他目不斜视,专心开车却不忘提问。
"不怎么样,就是很好看啊!"我喝下一口水,看向窗外说道。
他没有继续,我却知道他无非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你们我们"这种比较见外的话。其实看到他家的情况时我就告诉自己,交朋友还是背景相近的比较好,闻乐的家世已经让我感到颇多意外,羞辱白眼什么的也尝够了。今生实在不想再参与到那些有钱人的游戏当中,耗损自己的精力。这也是为什么我对着身旁这个帮助过我好几次的男人,口口声声地说着感谢,却时不时地保持距离,对他的好意视若无睹顾左右而言他的原因。
到家下车,我走至他的车窗前,以防他下车送我。
"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了。"
"没什么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那就这样吧,再会。"说完,他倒车准备回去。我本以为他还会多说几句,没想到也是一个干脆的人,再好不过。
这时我突然发现他的两只车灯的亮光不一致,其中一只明显不太亮。夜间开车前车灯比较重要,否则别车会因为搞不清本车的宽度而出事故。想到这里,我急忙上前敲他的车窗。
"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车前灯有点问题,开车时请小心。"
这次换作我紧张啰嗦,他皱了皱眉不在乎地说声不要紧,合上窗便开走了。
好吧,我承认自己过分,他显然有点生气。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好心的陌生人,估计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现在的我就像一只警觉的刺猬,对莫名的靠近不论好歹都无端排斥,仿佛全天下都是该着我的。虽然我深知这份不平衡的根本原因,也曾试图转变,但是闻乐一天不明确地让我死心,我就不能翻过这一页,开始正常的新生活。有时,我会痛恨这样的自己,却仍然有小小的期盼,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梦,醒来时他还是那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