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的,如同他预想的一般,极其肥胖的顿顿极具压迫力地跃入他的眼帘。
“阿提密斯!”顿顿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但恩崔立还是注意到声音中的一丝紧张,这种反应在杀手看来是很常见的。“进来吧,我的朋友,坐下吃点东西,分享我漂亮的伴侣吧。”
恩崔立厌恶地看着堆成山的甜食,以及两个爬在那臃肿的废物身上,虚情假意的女性半身人。他在安全距离之外坐下了,但他并没有动他面前诸多盘子中的食物,并且当一个女性半身人试图接近他的时候以危险的眼神将其吓走。
“你应当学会放松,以享受你的劳动为你带来的成果。”顿顿说。“听说你回到了巴沙多尼的麾下,因此你自由了。”
恩崔立发现,顿顿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的讽刺性。
“如果你不会放松和享受的话,你辛苦而危险的工作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呢?”顿顿问。
“这是怎么回事?”恩崔立直截了当地问。
顿顿盯着他,因肥胖而下垂的脸上现出迷惑的表情。
作为解释,恩崔立看向四周,示意着所有的盘子,风尘女子,还有顿顿巨大的肚皮。
顿顿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他静静地,毫无生气地回答。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为了躲藏……我不是反对这个。”恩崔立说。“但是为什么?”他的目光再度扫向盘子和女人。“这些是为什么?”
“我选择了享受……”顿顿开始说,但恩崔立不想听那些。
“如果我可以让你回到从前的生活,你会那样做吗?”杀手问。
顿顿茫然地盯着他。
“如果我能改变外面的情况,让你可以自由地走出黄铜赌局,你会感到高兴吗?”恩崔立继续施压。“还是,你已经满足于这个借口而止步不前了?”
“你在说谜语。”
“我在说事实!”恩崔立反击。他试图直视顿顿的眼睛,但那双充满睡意的下垂眼睑无疑在反抗他。他甚至不敢相信,他对顿顿的怒火越烧越烈。他的某一部分渴望抽出匕首,挖出这个废物的心脏。
但阿提密斯·恩崔立从不因盛怒而杀人,他极力抗拒了这种渴望。
“你会回到从前吗?”他缓缓地说,强调着每一个字。
顿顿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眨眼;但在这令人难堪的沉默之中,恩崔立已经得知了答案,而答案正是他最不愿去想的那一个。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瓦维尔走了进来。“这儿有什么问题吗,恩崔立先生?”她甜甜地问道。
恩崔立站起来走向门口。“有问题的人不是我。”他回答,并走过瓦维尔身边。
瓦维尔抓住他的手臂——真是个危险的动作!但幸好杀手陷入了关于顿顿的沉思,没有对这次冒犯做出反应。
“关于我们的交易。”女性半身人说。“我可能需要你的服务。”
恩崔立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想为什么这句话会令他感到不快。即使瓦维尔没拿她那荒谬的需求来烦他,他要考虑的事情也够多的了。“那么,你为了你所需要的服务,要拿什么来和我交换呢?”他问。
“信息。”半身人回答。“我们谈好了的。”
“你告诉我关于藻围的事,而这种事我自己去想也想得到。”恩崔立回答。“所以对我而言你没有什么大用。至于我欠你的,我自然会很快偿还给你。”
半身人张开嘴,似乎试图抗议,但恩崔立只是转过身穿过普通游戏室。
“我们将不再欢迎你的来访。”瓦维尔在他身后喊道。
事实上恩崔立并不在意,因为他也不想再看到那个顿顿了。但,为了气势上的效果,虽然他知道在实际上这不会有什么收获,他还是转过身,以危险的眼神盯着半身人。”那可不太明智。”他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走出屋子,又回到了黑暗的街道,继续孤独地呆在屋顶上。
在那里思考了很长时间之后,他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厌恶顿顿了。因为他看到了他自己。当然,他自己决不会变得那么臃肿肥胖,因为他从不暴饮暴食。但他所看到的是一个被自身的重量所击垮的生物,一个屈服于绝望的生物。对于顿顿来说,击败他的是简单的恐惧,这恐惧将他囚禁于一间小屋中,以淫欲和暴食将他埋葬。
对于恩崔立来说,击败他的会是漠然吗?
他在屋顶上想了一夜也没能得出答案。
敲门声的次序是完全正确的,先敲两下,然后是三下,然后再两下。因此恩崔立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巴沙多尼公会的人来了。通常无论如何恩崔立也会有所防备——通常他绝不会日上三竿还没起床——但他却什么也没做,甚至没去取他的匕首。他只是走到门前,问都没问就拉开了门。
他并不认识面前这个神经兮兮的年轻小子,这个人有着丝绸般的黑色及肩长发,以及散发着精明光芒的黑色双眼。
“奉卡札·乔迪恩之命。”那人说,同时将一张卷起来的羊皮纸交给恩崔立。
“站住!”那年轻人说完话就转身要走,恩崔立叫住了他。他转头再度向杀手致意,而恩崔立注意到他的一只手探入了浅色斗篷里面,毫无疑问是摸向他的武器。
“乔迪恩在哪里?”恩崔立问。“为什么他不亲自过来把这东西给我?”
“请别这样,我的好先生。”年轻人不停地鞠着躬,以浓重的卡林杉口音说。“我只知道来这儿,把它给你,就这样。”
“卡札·乔迪恩叫你这么做的?”恩崔立问。
“是的。”那人慌乱地点着头。
恩崔立关上门,然后他听到那个解脱了的家伙全速逃离时发出的响声。
他站在那里,考虑着关于这张羊皮纸和送信人的事情。他明白为什么乔迪恩没有亲自来到他面前,因为那样的话就会过多地显示出某种敬意。巴沙多尼公会的几位副长官很害怕他——并不是怕他会杀了他们,而是害怕他会得到比他们更高的地位。而现在,乔迪恩让这样一个不重要的人来报信,实际上是想让恩崔立明白组织中地位的尊卑,而恩崔立只是比最底层的小角色稍高一些而已。
恩崔立认命地摇摇头,他不得不全盘接受所有这些愚蠢的事情。杀手解开羊皮纸卷轴的系带将其展开。命令非常的简单,它给出一个人的名字以及最后居住的地址,并指出此人应尽快被消灭,最好就在当晚,最迟不超过明天。
在命令的最后另有一条说明,它告诉收件人,暗杀目标没有加入任何的公会,与城市和商人的守卫也没有特殊的关系,更没有强有力的亲朋好友。
恩崔立认真地考虑着这个信息。可能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对手,但更可能的是,乔迪恩故意给他一个非常简单的任务来贬低他,污损他的声望。从前在卡林港的时候,恩崔立的才能都是用于暗杀公会会长,巫师,贵族,守卫队长这一类的任务,而如果乔迪恩和另外两位副长官给恩崔立派下这种任务,而他又能顺利完成的话,他在下属中的声望将得到极大的提高,地位也将快速上升,而这却是几位副长官不愿看到的事情。
没关系,他已决定了。
他看了那地址最后一眼,是在卡林港他非常熟悉的一区。然后,他去取出他的工具。
※※※※
他听到附近小孩的哭闹声,因为这间破屋只有用一块厚布分开的两个房间而已。恩崔立从那块布的边缘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相当丑的女人在照料小孩。她恳求他们安静下来,并以孩子们的爸爸来吓唬他们。
过了一会,她从后面的房间中走了出来。杀手躲在窗帘后面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妇人开始收拾家务,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条;他知道,她已到了爆发的极限了。
用另一块破布做成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显得十分的憔悴,眼睛凹陷,几天没刮的胡子乱七八糟地长在他的下巴和脸颊上。
“你找到了吗?”妇人尖锐地问。
那男的摇摇头。在恩崔立看来,他的双眼似乎凹得更深了一点。
“我告诉过你别去为那些人工作!”妇人责备道。“我就知道不会有好事——”
她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的双眼因恐惧而瞪大了。他看见,在她身后,杀手悄无声息地从破布后面现身。他转过身好像要逃跑,但妇人回头看了一眼并尖叫起来。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住了。他不能丢下她。
恩崔立冷静地看着这一切。如果那男的没站住而是继续逃跑的话,杀手也完全可以掷出匕首,在他逃出屋子之前就结果了他。
“别杀我的家人。”那男的转过身走向恩崔立并乞求着,可怜地摊开双手。“也别在这杀我。”
“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吗?”杀手问。
那女的哭了起来,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一些请求宽恕的话,但她的丈夫温柔而坚定地阻止了她,把她推进孩子们的房间。
“我已经尽力了。”她离开之后,男人静静地说。“我乞求过卡札·乔迪恩。我告诉过他我一定会找到那笔钱。”
从前那个阿提密斯·恩崔立决不会对这些产生兴趣。从前那个阿提密斯·恩崔立甚至不会去听这些话。从前那个阿提密斯·恩崔立只会简单地完成他的任务然后走出门外。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一点兴趣,而因为他并没有别的要紧事,他也不急于做完这任务。
“如果你愿意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家人,我保证不会为你造成任何麻烦。”那男的说。
“你觉得你可能给我造成任何麻烦吗?”恩崔立问。
那无助的可怜人摇摇头。“拜托您了!”他乞求道。“我只是想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我非常高兴地接受了从码头工人街送钱到秘密地点的任务,因为这简单的任务每次的报酬比我做诚实的工作一个月的报酬还多。”
当然,恩崔立曾听过这种事。这些被称做“骆驼”的蠢家伙有时会加入某个公会,为公会执行一些送钱的任务,钱的数额虽不很大,但对于这些贫民来说已是天文数字了。公会雇用这些人来做这种任务只是为了不让对立的公会知道是谁在运输资金。虽然如此,在一段时间之后,其他的公会也能够分析出运输的路线以及负责运输的骆驼是谁,然后他们就会偷走或抢走运输的钱。而这些可怜的骆驼即使侥幸逃过了抢劫者的袭击,也会很快被雇用他们的公会所消灭。
“你知道你工作的那个组织有多危险。”恩崔立说。
那男的点点头。“只是几个输送的任务。”他说。“只有几个而已。做完之后我就会退出的。”
恩崔立想着这个蠢货的荒谬计划,不禁笑起来并摇摇头。作为一个骆驼是不能够退出的。成为骆驼的人马上就会知道太多公会内部的秘密,因此是不会被允许离开的。摆在骆驼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是,这个骆驼表现得足够出色,并且也足够幸运,最后以此获得了公会中更有保障的一个位置;而另一条就是,这个男人或女人(因为女人也是各公会经常雇用的)在抢劫中被杀死,或随后被雇用他们的公会派人杀掉。
“求求你,别在这做那件事。”那男的极力恳求。“别让我妻子听到我最后的惨叫,也别让我的儿子看到我的尸体。”
苦涩的胆汁涌上恩崔立的喉咙。他从没有过这么厌恶的感觉,也从没见过比这个家伙更可怜的人。他再次扫视整个破屋,还有那用破布做成的墙壁和门。房间里仅有的一只长凳上摆着仅有的一只盘子,看起来很可能全家人都用这一只盘子吃饭。
“你欠了多少钱?”他问。虽然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的,但他也知道,他没法强迫自己去杀这样一个没用的人。
那男的惊讶地瞅着他。“那是国王的宝藏!”他说。“接近三十个金币。”
恩崔立点点头,然后拿出一个藏在他黑色斗篷下面的小袋。他掂量一下它的重量,知道里面至少有五十个金币,但他还是把它扔给那男的。
目瞪口呆的男人接住那小袋,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它,以至于恩崔立觉得他的眼珠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然后他再度看向杀手,他的感情极度激动,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
“记住你说过,还上这笔钱之后,你将不会再与任何公会有瓜葛。”恩崔立说。“好好照顾你的妻子和孩子。”
那男人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然后他突然跪下,不停地向他的救世主磕着头。恩崔立转过身怒气冲冲地走过屋子,回到肮脏的街道上。
他听见那男人在他身后呼喊着他,声音中满是谢意和感恩。但事实上,恩崔立知道,自己的行动不是因为发了慈悲。他毫不关心那男人的命运,也不关心他那丑陋的妻子,更不关心那些毫无疑问也很丑陋的孩子们。但他仍然不能杀掉那个废物,虽然他知道让那个男人从悲惨的生命中解脱也可说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杀手仍然没法下手。不,恩崔立只是不想让乔迪恩的阴谋得逞,乔迪恩试图以这桩不名誉的谋杀来污损他的声名。像这种骆驼应该交给公会的新人,那些十几岁的孩子们来处理,而卡札把这种事情交给恩崔立对他来说真是莫大的侮辱。
他决定不干了。
他很快回到他在旅馆住的房间,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然后来到黄铜赌局的门前。他想要直接推开门走进去,因为他觉得瓦维尔决不会蠢到真的不欢迎他来访的程度。但他重新考虑了一下,然后走开了。他没有和瓦维尔谈话的心情,没有和任何人谈话的心情。
他在城镇的另一区找了一家毫无特征的小旅馆,要了个房间。他很可能已在另一个公会的地盘上了,而如果这个公会发现他是巴沙多尼公会的人,他可能就会有麻烦了。
他并不在意这些。
第一天平静无事地过去了,但这并没让他放松下来。他知道,许多事情正在发生着,而这些事情都是在安静的阴影之中。他完全能够发现从阴影中泄露出的讯息,也能据此了解许多事情,但他没有心情去这么做。他现在只想让事情自由发展,看看到最后究竟会怎样。
第二天晚上,他来到楼下的大堂,独自在一个角落里吃着饭。附近有几群人在交谈着,不过恩崔立并未留神去听。但当一名半身人走进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了这一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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