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宽慰地看着他:“十四弟,真的是没让四嫂失望,若你能跟你四哥更亲近些,不仅是我,咱们的额娘的在天之灵也是更高兴几分了。”
十四摇摇头:“我心里并无记恨四哥,也说不上不想与他亲近,只是我与四哥从少时起就脾气不相投,如今再去故作亲昵,反倒有些矫情,尤其是如今我根本无心政事,早就疏了历练,怕也是帮不上四哥什么,何苦走的太近,到时倒让四哥不知道该怎么安置我。”
我微笑着点头,十四能想到这一步,显然是已经比我更通透几分,我这个做嫂子的已经再没有什么事需要去劝慰于他了。
弘历大婚过去数日,十四离京,走之前与我和胤禛十三一起吃了一顿饭,纯粹的家宴,席间虽不算热络,但是却也没有丝毫的冷场。胤禛显然也是满意的,送走十四的时候放心地与我说:“这老十四总算是长大了。”
夏天,三阿哥被查出索贿一事,这是胤禛最最忌惮的事,官场**之风不除,所有的改革、新政全都会前功尽弃。三阿哥被削了爵位以示惩戒,参与此事的儿子被拘禁于宗人府。我知道有此一出,世人更会说胤禛罔顾兄弟之情,康熙所有的参与到九子夺嫡的儿子,此时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外人或许仍是以为,胤禛此时还是记恨于当时的争夺,我却了然,他关注的从不是过去,放眼的只是未来。
十三的一条腿此时已经不能完全伸直,是以进宫要扶拐而行。我和胤禛都劝他多休息些,他却笑笑说:“不碍事的,还能动就多做一日,四哥就能少烦一些,等到真的动不了时,我却是想,也力不从心了。”
我悄悄问过胤禛,十三如今的身子到底如何,这腿疾是否已经不治。胤禛面色忧虑地看着说:“颜儿,我今天跟你说了,只是想让你心里有数,但是断不要太过伤心。太医说,老十三不仅腿疾药石无医,而且病灶已经遍布四肢百骸,身子早就是垮了,还能有多少时日,只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他如今还这么年轻,我不敢把实情相告,也只能劝他多休息些。”
我的眼泪瞬间便在眼底溃决,我那最贴心的弟弟,如今居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我知道他们兄弟几个都不长寿,却从未想过十三有可能会先我一步离去。我自诩这么爱他、关心他,却到了今日才知道他的健康居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阶段,他这一生似乎完全是为了胤禛与我而活着,倒头来,我甚至不知道他心中可有什么未竟的愿望。
紧紧地偎在胤禛身前哭泣,似乎浑身上下再无一丝的力气,这世上除了胤禛,十三是我最最关心的人,而我居然要看着他在我面前离去吗?整整几日,我提不起一点精神,胃也又开始时常隐隐作痛。胤禛懊恼地对我说:“早知如此,真不该告诉你老十三的事,如今老十三还无事,你倒是要先垮下吗?”
我听了心口痛楚,是呀,我怎么能垮,若是失去十三,胤禛等于在朝堂上失去了,最有力的左膀右臂,在亲人中也是失去了,最爱和关心的人。我不能纾解他的伤心便也罢了,如何还能再让他为我担心。
于是哪怕是强打精神,我也作出几分已经平静下来的姿态,胤禛遂放心了许多。只是谁也想不到的是,胤禛与年氏的福惠会在这时出了意外,那是个身体还算健康的孩子,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疾病,我对他的关心更多的是他的心绪,却也从来都没忘记关照过他的身体。但是十三一事让我心神大乱,有几日疏了对福惠的看管,夏末的一天,带着福惠的小太监惊慌来报,福惠玩耍时掉入了荷塘。
我到时,一身湿漉漉的下人站在一旁,福惠小小的身子躺在池塘边上,太医正在为他诊治,我只觉得双腿发软,心口一阵冰凉。这个我知道的历史上后来没有记载的孩子,难道也是因为早殇才记载寥寥?他的身体一向不错,所以我从没往这方面的事情想过,但是这次意外产生的现在我还不知道的结果,让我一阵阵忍不住地战栗。
奶娘和嬷嬷战战兢兢地跪在一边,我去问她们经过,几个人语不成句地只知道磕头,说是福惠想要去摘一朵莲花,结果掉进了池塘里,当时身边的人不会水,在岸边怎么也救不上来,等到会水的太监去救,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
太医放平福惠的身子,回头语气沉痛地说道:“皇后娘娘恕罪,八阿哥如今没了气息和脉动,恕臣等无能,八阿哥——殁了。”
我发疯一样地冲到福惠身边,用一知半解的急救办法不停地按压他的心口,又捏着他的鼻子给他做人工呼吸,但是那小小的身子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任我怎么折腾,也回天乏术。一旁有人传皇上驾到,我看见胤禛的龙靴停在我的眼前,我忽然抱住他的腿,头一个个重重地磕在地上,嘴里胡乱地说:“胤禛,是我错了,你罚我,你罚我,你让我替福惠去死。”
胤禛沉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要拉我起来,我却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梦里是那片我亲手开出的荷塘,夏日里与康熙爷一起坐在水榭赏荷,说笑间,康熙忽然声色俱厉地对我喊道:“芸丫头,去把荷塘填死,他会要了我孙儿的命。”
我慌乱去找石块,去捧着土,一点点的放进荷塘,可是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绝望地坐在岸边哭泣着。胤禛走过来说:“颜儿,你填满它也没有用了,福惠已经走了。”我发疯一样的喊叫着,“没有,不会的,快来帮我填好,填好福惠就不会掉下去了。”胤禛摇摇头冷笑:“没有用了,再怎么做也没有用了。”
我冷汗涔涔地醒来,整个人仍好似虚脱一般,软弱的没有一丝力气,胃里的灼痛却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紧紧地握着,睁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胤禛。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只恨自己立即死去来赎害死福惠的罪。胤禛看我醒来,贴在我耳边喃喃地说:“颜儿,颜儿,你莫要这样吓我。”
我未开口,便已经泪流满面,我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从来不曾帮过胤禛分毫,今天居然让他放心交给我照看的儿子死于意外,我到底还能有多么的愚蠢和失败呢。我只希望如今胤禛手里能有一把刀,亲手结果了我,才能让我此时好过一些。这样的我,怎么还能承的起胤禛一丝一毫的深情。
我张嘴说话,声音沙哑:“胤禛,求你,重重地惩罚我,惩罚我没能带好福惠,没能照顾好年妹妹的最后一点骨血,不要原谅我,永远也不要原谅我。”
胤禛的手一点点拭去我脸上的濡湿,与我一样沙哑地开口说:“颜儿,这不怪你,一点都不怪你,是福惠自己调皮,是跟着他的下人失职,怎么会怨你,你自己也不要这样责怪自己和折磨自己。”
我拉住他在我脸颊上的手,哭得更加语不成句:“胤禛,怎么会不怪我,我不该让下人带着他出去,自己不跟着。我甚至根本就不该去修那个该死的荷塘,胤禛,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我的错,才能唤回福惠的命。”
胤禛紧紧地抱住我:“颜儿,福惠不是第一个离我而去的孩儿,这都是他们的命数,只是上天不愿我有这么多的子嗣,而我与他们之间的缘分不够罢了。你不要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啊。”
“不,不,胤禛,就是我的错,你不要为我开脱,你只要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弥补。”
只默了片刻,胤禛的声音柔柔地传来:“若是要弥补我,我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别离开我。”
'正文 倒数'
我缓慢地好了起来,但是经此一事,精神却已经是大大不济,对着胤禛我时常只能勉强微笑,藏也藏不住心底深处的萎靡,我忽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若陪在胤禛的身边却不能帮他,反倒还会增加他的负担,我不知道自己存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价值。
胤禛每天再忙,也总是要得个时间来看看我与我说说话,我时常说着说着就会走神,胤禛问我想些什么,我也绝非刻意隐瞒而是真的想不起来。胤禛的面色越来越沉重。十三来看我,我猜是胤禛让他来的,看着他拄着拐杖,微微蜷曲着一条腿,心里更是难受几分,我用手摩挲着他的残腿,恍惚地问着他:“胤祥,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十三仍是那样和煦地笑着,“我记得以前就和四嫂说过,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让我在意的人,每一个都能过得很好,很快乐。”
我无力地看着不知道哪日也会离我而去的弟弟,不死心地继续问他:“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就没想过有什么事情是你要去做的,你四哥就算是不想做帝王,他心里最想的也是能让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又或者他心里也有儿女情长的愿望,想要有朝一日,只和我两个长相守,去过没有任何凡尘俗世打扰的生活。你呢,你心底深处就没有什么样的日子是你渴求的么?”
十三的目光一下子悠远了起来:“那,我也是想跟四哥那样,与自己的爱人逃离所有凡尘俗世,找个人没人会打扰的地方,过我们自己清净的日子,又或者,四哥四嫂可愿意躲起来时带着我这么个碍眼的弟弟?”
我轻捶他,不理他得调笑,“那如今时局已经基本稳定,你四哥也有了自己信任和能掌握的朝臣,你就歇息下来,带着你的福晋去实现你的梦想。”
十三摇了摇头,淡淡地微笑:“四嫂不用劝我,如今我所做一切,并非只是为了四哥和家国天下,更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个随性之人,若是做的这一切,没有我能感受到的快乐,也许我就不会做到今日了。”
“可是你现在身体这么不好,我不想你这么劳累,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四嫂会心疼。”
十三不理我说的这句话,却只是深吸了口气对我说:“我看了四嫂现在的样子也会心疼,而四哥看了,更会心疼。”
说完话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去拿起他的拐杖,眼色忧伤地说:“大家能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就让咱们都好好把握这些容易溜走的时间,让每天都多点快乐,少点伤怀,好吗?”
目送着他走远,心里回荡着他的话,是啊,老天留给我们几个相聚的时间,真的并不足够多了,这最后的时间里,哪怕只是强迫自己忘记过去的不愉快,也该重新收拾下心神了。
晚上胤禛又来找我,看见我比平日多吃了小半碗的饭,终于面露喜色地说:“有时候,十三弟的话,果然比我说的要管用许多。”
我轻轻扬起嘴角,眯起眼睛看他。我真的老了,眼睛开始有些花,小些的字我已经看不分明,看向胤禛的脸,有时候也会眉眼模糊。胤禛的眼睛似乎也是大不如前,夜晚看奏章时,总是要多点几盏灯。而且看东西也时常拿的老远,眯起眼睛看。我上辈子还没得经历过这样的年纪,不知道,老,原来是这么一件无力而让又人气馁的事情。可是有个相爱的携手到老,却又是这么的甜蜜,温馨。
岁末,胤禛把我的生日,定做了千秋节,大约,我是有史以来最有面子的皇后了,自己的生辰可以变成一个法定节假日,胤禛再次用行动表示他对我的重视,也以此来告诉我,他从没怪过我,而且永远也不会怪我。
我仍无法原谅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福惠早殇,但是我更无法不去努力珍惜我与胤禛在一起最后的时间,于是没有时间再自责,没有时间再伤感。
雍正七年,胤禛和他家老爷子一样,继续和葛尔丹进行着不懈的斗争。好在此时,在胤禛的努力下,国库已经足够充盈地可以应对所有军费开支。胤禛说,这次征讨大军得胜回来,他要做的事便也基本做完了,可以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弘历去做。弘历已经十八岁,早几年就开始参与到了朝政之中,始终跟着十三办事。胤禛说,弘历生性聪慧,有了这些年的历练,也差不多是时候可以当以重任了。我心中悠然地想着,我知道乾隆是做过太上皇的人,那我的胤禛呢,是否也会因为我而做几日太上皇当当,这对大的历史,其实并无有什么妨害。
五月,征讨葛尔丹的主帅岳钟琪书疏言有湖南人张熙投递逆书,策其谋反。讯由其师曾静所为。命提曾静至京,九卿会审。这本不是个我会留心的历史事件,但是却因为在其中又听到一个后世大名鼎鼎的人名,而在意了起来。罪臣曾静供因读已故吕留良所著书,陷溺狂悖
吕留良,我这时才知道,这个因为雍正而出名的人,原来此时早已作古。那么后世说他的女儿还是孙女吕四娘何来为他报仇一说,既然他根本不是死于雍正之手。我仔细地询问着胤禛,吕留良的后人,尤其是女儿和孙女,直问的胤禛莫名其妙。我笑笑说,“我是怕你如今治了他家的罪,给你日后中下祸根。”
胤禛安然一笑:“颜儿又知道了?那为何光关心他的女儿和孙女,难道我最后会被她们所害,在颜儿心里我会是被女色所祸之人吗?”
我故意逗他:“那我可吃不准,如今我是老了,你若哪日见了个鲜葱般水嫩的姑娘动了心思,倒也不会让人惊奇。”
胤禛捉住我一通亲吻,似是惩罚一般,最后把头埋在我的劲窝中说:“我这辈子若是会被女色所祸,也是被你,那拉。芸颜所祸,不会有旁人。”
征讨葛尔丹的捷报频传,但是仍没有最后胜利的消息,我并不焦急,胤禛却有了些不耐的神色。然而,这份不耐很快便也被忧伤所取代,十三已经重病在床,无法起身。
十三所得之症,我已经渐渐心里有数,会由腿的残疾又转而成了肺病,这大约是我后世知道的结核病,骨结核转发肺结核,在我上辈子的那个年代,这虽说也不是小病,却并非会轻易地要人命,可是在古代,尤其是此时,这分明就是不治之症。
胤禛加了十三的亲王仪仗,一向勤俭的他,恨不得把皇宫里,内务府,天下间能寻到的好东西都赐给胤禛,几次亲临怡亲王府去探望十三。十三精神虽不大好,但是情绪却未见丝毫萎靡,反倒时常反过来安慰我与胤禛,凡命事皆有定数。此生缘分未尽,来生定会相见。
十三的这份豁达渐渐也感染了我与胤禛,既然我与胤禛已经定下了来生,那么为何不能期许来生也与十三再续前缘呢。
葛尔丹一战,十三一直在后方运筹帷幄,无论是战争策略,武器、装备还是军需物资,其实都是十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