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心疼地把它抱在怀中,拍拍它身上的灰土:“我睡前还把它抱在怀里来着,怎么一会功夫就成这副德行了?”
未央看了两眼,问我道;“你是不是……睡着的时候踹了它几脚?”
“啊?”我这才想起方才梦中梦到火炉的的事,心虚地咬咬下唇,不过左右它也是要成为我们的肚中餐的,遂道:“不管了,先宰了它再说。”我将那只鸟递给未央,“你下手吧。”
他接过鸟却拿在手中左看右看迟迟不动手,忽然掀开那只鸟的右翼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字条,我好奇地道:“这里怎么有张字条?”
未央笑着抚摸着那只鸟,“千千,看来你今天不能吃它了。”
“为什么?”
“它是阿迟养的信鹄,这次来是给我传信的。”未央将傻鸟放在地上,它亲昵地在他的衣角上蹭了蹭,然后高傲地看了我一眼。
姜雪迟么?看来这姑娘的兴趣爱好果真是异于常人的,一般人不都是用信鸽传书么,她偏生养了这么一只大信鹄,还傻不拉唧的,幸亏我刚才没有烤了它。
未央展开字条,看了片刻突然皱起眉来。“怎么了?”我问他。
他抿了抿唇犹豫道:“阿迟那边出了点事,我可能要去宣州一趟。”
“现在就要去吗?”
他默然思瞑片刻,“我在山脚那边见到有一户人家,我先把你送到那里去,我去宣州三日后便会回来,等我回来再一起去找雪三藤。”
陈州与宣州虽然相去不远,但三日时间确实是赶了些,而且万一在他回来之前这里就下雪了呢,便道:“你不用那么急的,我一个人去也可以。”
他不容我分辨半句,坚持道:“山顶地势复杂,等我回来一起去。”
我拗不过他只好面上先答应下来。
那日未央就将我送到了山脚的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家中只有两位老人,面容和善,像对待家人一样照顾我这个陌生人,不仅给我安排了住处,还给我准备了饭菜,自师傅去世后我就再没有家的感觉了,我想若我的父母尚还在世的话大概也是这样照顾我的,想至此处我一下没忍住落下泪来,口中嚼着香甜软糯的饭菜却如何咽不下去。
大娘见我这般忙问:“怎么了?我做的不好吃吗?”
我摇摇头,将脸上的泪痕擦掉,握着她的手道:“大娘,不关你的事,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菜。”
大娘笑着拍了拍我的手,“快吃吧,孩子。”
下午的时候气温突然降了下来,北风卷刮着残叶的灰烬呼呼地吹,看来这次是真的要下雪了,我和未央等了两天都不见片块雪花他一走偏生就下了雪,这老天爷当真是在玩我。晚间我在大娘家中歇下却不敢睡着,裹着被子趴在窗上透过窗纸向外看,外头的北风依旧凛冽,肆意呼啸,似乎要将一切都刮走。
雪三藤只在雪下三次后的早晨初阳伊始时才会长出,若过了那个时辰便会枯萎而死。
窗外的北风声声紧逼,我摸了摸手上的红绳,看来这次只能赌一把了。我穿好衣服,给大爷大娘留了封信,独自一人悄声去了前面的君顾山。
大雪之夜冷月无光,手中的灯笼被吹灭了几番,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山上走着,因看不见路好几次险些被突起的石块绊倒。行至半山腰便开始有雪落下,簌簌地全都往脸上扑,大雪顷刻便落了满身。我终于明白当年跟在那个夫子身后学的“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中的主人公为何会“足肤皲裂而不知”了,因为此刻整个身子都被风吹得生疼,脚上的那点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
越往上山体的坡度越大,我一手拄着捡来半人高的树枝,一手扶着两旁苍劲的松树走着。连着下了两个时辰的大雪已将脚踝半掩在雪中,双腿已被冻得僵硬,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到骨头发出不满咯吱的声,风雪迷离了双眼,前方一片迷茫我已是乱了方向,只好咬着牙一直朝前走,抱着不论会走到哪条路,但最终会到达山顶的的想法继续走着,我不敢停下来,只怕自己一停下来便不想再走,更无法在次日清晨到达山顶。
风雪已在我的脸上手上留下了许多割痕,我只得不时舔一舔手上的割痕缓解痛楚,脑中容不下别的什么,让我细想这条路到底对不对。
突然脚下不慎踩到一块石头,我清楚地听到自己脚踝的骨头发出的咯吱一声,原本就踉跄的身子瞬然向左倾去,身子沿着斜坡一路滚下,天地在眼中旋转,我急忙伸手抓着左右却发现除了冰雪和枯草外什么也没有,随后脑袋兀地被什么东西撞到失去了知觉。
我本以为这次是必死无疑了,留给大爷大娘的那封信估计成了我的遗书,没想到醒来时还是在山上,未跌下悬崖。我微微睁眼,昨夜如疯魔般的大雪已停,初阳伊始,阳光温暖地照在我的身上。
我慢慢坐起身,额头隐隐作痛,抬手揉着头回首发现之前躺着的地方已有殷红的血迹深入雪中,旁边一块险峻的怪石上也有斑斑血迹,看来是撞到头了,不过若没有这块大石的话我恐怕此刻早已尸骨无存,这大概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罢。我支撑着石块慢慢起身,左角踝传来一阵痛意,我扶着树勉强站着,抬眸望向天空,如今旭日初升,正是找雪三藤的最佳时辰,绝不能让这伤耽误下去。
我半跪在地上翻开积雪,找出好几根树枝,从衣上撕下几块布简单做了个固定的木架,医者难自医,这脚伤怕是伤到了骨头,目前只能用这个木架先固定一下,待下了山后再想办法。
新生的雪三藤是红色的,现在四周是一片苍茫的白意,找到它应该不难。我一壁走一壁仔细张望着,生怕错过了哪些角落,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红色的蝴蝶,一只一只如染了血般,这冰天雪地中怎么还会有蝶?我正疑惑不解,那些蝶却簇拥着我似乎要领着我去一个地方,我跟在它们身后向前走着,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越往前走血蝶越来越多,恍惚中看到前方有大片的蝴蝶围着悬崖飞舞,待我行至跟前时那些蝶便翩然飞开,在空中如红绸划般划的一道连绵的弧线,转瞬消失在山谷那面。
我低眸看向它们刚才飞舞的地方,发现一棵雪三藤正悄然长出。
原来,它们是雪蝶。
当年给九州各种毒药排名的医师所著的另一本有关各种毒药解法的书中曾记载过雪蝶,是生活在漫漫荒雪中的生灵,雪三藤的守护神,虔心者它们会帮助他寻到雪三藤,贪婪者它们会将其迷惑于荒雪中再不能出来。
我蹲下身将雪三藤挖出放进袋中,抬头看了眼这满山冰雪,竟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很多年前,记忆中的空白处曾有过这浩瀚冰雪,还有一人着了素白的锦袍,束了温润的玉冠,于红梅林中抚琴。
我捏了捏鼻梁,摒弃脑中那些莫须有的记忆,起身继续赶路。
太阳出来不过一瞬便消失了踪迹,仿佛只是为了见证雪三藤的新生,没走几步天地又恢复到之前的阴郁,我还未找到回去的路大雪便又簌簌开始下了。
我拄着树棍缓步走着,左脚的伤越来越厉害,脑中也渐渐混沌,我怕再这样下去会像来时那般不慎跌下山,抬眸看见不远处有个山洞便想也没想就拖着一条腿走了进去。
山洞很大也很深,我不敢往里头走,就在洞口靠着石壁坐下歇息,掀开裙子查看伤势,木架之下的脚踝肿得快有一拳高了,这样下去恐怕会成了瘸子。我随手找来石块将之前在找雪三藤时顺手采的草药碾碎,咬牙解下木架将药敷在脚踝上,我没法给自己接骨,只能先用些草药消消肿。
我靠在石壁上,双目发沉,抬手露出未央给的红绳,他去了姜雪迟那里不知何时能回来,我突然好想见他,想见他对着我笑,想见他对着我生气,想听他说出那些拆我台的话,可是我很害怕……害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
有人说,当你想到死亡的时候,就真的离死亡不远了。
滚烫的泪沿着眼角滑下,我原以为医师是能将生死都看淡的,现在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我见过了那么多的生死,却依旧害怕自己会死掉,害怕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走那条黄泉路,害怕那一碗孟婆汤下去会将今生关于他的一切都忘记。
不知自己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突然传来的一声凄厉的狼嚎将我惊醒,后背立刻渗出冷汗,我向外望去,不知何时已是月上中天,外头的狼嚎声越来越多,虽然见不到狼群的影子,可从那声音听可以判断狼群就在不远处。
我拖着脚向山洞深处走了一些,抱着膝盖蜷缩在石壁一角,双目死死盯着外面,温凉的月色照在雪上和着狼嚎声生出几分凄寒。我将之前摘的长绝草握在手中,长绝草有剧毒,只一片叶子便可让人在一炷香内死亡,我想若那些狼真的闯入洞中我便吞下长绝草,来个同归于尽,我死了它们吃了我的肉也会死,沾不到一点便宜。
渐渐有狼的影子在月下显现,一只,两只,离洞口越来越近,我咬唇屏住呼吸,将长绝草在手中越握越紧。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淙淙的琴音,连绵温柔,又生出几分凄怆悲凉,滑过苍山皓雪缓缓传来,在月色下回响不绝。而那些狼群不知为何口中哀呜,纷纷转身远离洞口。
师傅曾说过这世上有一首叫做千冥思的曲子,能够控制人以外的生灵,那些狼群正是在听了琴声之后才离开,难道刚才我听到的就是千冥思?可那曲子在大泽时代早已消失于九州,怎还会有人懂得这曲子?
那狼群走远后我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我扶着石壁慢慢起身,想出去看看究竟是何人救了我,然而未走几步便见洞口处站着一个人,素白的衣袍似乎与这冰雪月光融为一体,青丝在月下覆满风雪,我顿在那里,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他疾步走到我跟前,我动着嘴唇却始终发不出一声,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哑着嗓音喊了一声:“千千。”
我抱着他,如溺水之人抓住岸上的水草般死死抱着他,害怕自己一放手这一切都会成为虚幻,我趴在他的肩上无法自抑地失声痛哭,泪水毫无章法地在脸上肆意横流,最后尽数落在他的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高能下章高能下章高能!!!!!
考试月到了,更新会很慢,下章元旦大概会出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三)
未央将我抱到一旁的石头上坐着,蹲下身给我查看伤势,紧蹙着眉一句话不说。我拉了拉他的袖角,他抬眸看着我,眸中泛着冷意,我一时有些慌乱,结巴道:“我……我……”
“疼吗?”他问我,语气中透着冰凉。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又点头又摇头的,几个意思?”他继续语气不善,我低头不敢去看他,他临走前那样嘱咐我不要一个人来君顾山,我却还是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让自己现在成了这副狼狈模样,是我理亏。他将我脚上的木架拆了下来,我痛得咧了咧嘴,却不敢发出一声。
他望着我叹了口气,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冰冷:“你救病治人是好事,但犯不着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
“是治病救人……”我小声提醒他。
“你……”他有些气急。
“好了好了,下次不会了。”我忙颔首表示自己知道教训了,说着把手边的雪三藤拿给他看,“你看,我找到了。”
他看也没看它们一眼,只淡淡问我道:“燕君在你心中就这么重要?让你拼死也要救他一命。”
我收回了手,“桓溪对我们师徒三人有恩,这次中毒也是因我而起,我若救不了他将来怎么还有脸面去见师傅。”
他似乎没有太用心听我的解释,低首将我的鞋脱了下来检查伤势,口中不咸不淡地问我:“那你知不知道,再晚一步你这脚就要废了。”
我想动动脚趾头以证明自己还没有废,却被疼得龇牙咧嘴,他抬头看着我扑哧一声笑了,抬手推了我脑门一下,“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姑娘。”
我看他终于肯展开皱着的眉才终于放下心来,平时看他倒还不错,怎生今天度量这么小,不就是没听他的话么还真和我生气了。我揉了揉脑袋,问他道:“你会不会接骨?”
他有些犹豫,“这里没有麻醉的草药,你受得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但左右总比成了瘸子好吧,遂颔首道:“我是医师,这点痛当然受得了。”
他思量再三,才终于答应我,“你忍着点。”语罢从袖中拿出玉骨扇示意我咬着它,我将扇子咬在嘴中,偏过头不敢去看。咔嚓一声传来的时候我还想着自己会不会把他的玉骨扇给咬断,结果痛得晕头转向,我稍微缓了一会拿下扇子道:“洞口那里还有些草药,你帮我拿来。”
趁他起身去洞口的功夫我忙偷偷擦掉方才眼中渗出的泪,当初在公子府时我也做过不少给人接骨的事,只知道会痛现在亲身经历才知道是这般痛得厉害。
未央拿了些草药过来,我正欲指挥着他给我捣烂却见他拿着其中的一株,蹲下身问我:“这是什么?”
我看着那棵草药冲他掩饰地笑笑,伸手想从他手中夺过,却被他手一偏躲过,他继续问我:“这是长绝草,你想要做什么?”
我咬了咬唇:“之前洞口那么多狼,我害怕自己会被它们吃掉,我想要是它们真的闯进来的话我就先吃掉这草,来个玉石俱焚,让它们也得不到好处。”
一句话说完我本以为未央会夸我有骨气,未想他却凝视着手中的长绝草长久不语,我扯了扯他的袖角,“怎……”
他倏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是不是我要来晚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我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吗,你不用担心了,这次是我不对,下次不会再教你担心了。”他轻叹一声反握住我的手,抬眸望着我温柔笑了笑,半晌,道:“记住你说的。”
未央给我敷了草药,他的动作很轻,我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他后来将披风脱下披在我身上我才猛然惊醒,摸着身上的披风抬头问他:“你不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