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世事无常。”何慕低声喟叹。
“你放心吧,陛下的病,我会竭尽所能去医治的。”我端起茶壶一边续了茶水一边问他道:“阿桑呢,她怎么也不在医阁了?”
“她,”他顿了顿,“她现在在陛下身边。”
我的手忽地一顿将茶水倾了半盏,“她怎么会……”
“我一直没敢和你说,”何慕垂下眼:“你被关进地牢的时候阿桑也被絮夫人的人带走了,絮夫人逼她供出你将玉牌交给大公子一事,阿桑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也一直没说一字,后来是陛下来救了她。”
“她和桓溪……”
“她现在是尚夫人。”
我放下茶壶,沉默片刻笑道:“也好,这样你们以后在宫中就不会再受欺负了。”
“千诺……”何慕欲再说些什么,我开口打断他的话:“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她吧。”
“嗯。”何慕点头应下。
显然何慕弄错了我说的是她而非他,这日下午他带我去了桓溪的太和殿。
记得上次来这时,我是跪在这汉白玉地面上,等着他叫人来将我拖出去。
桓溪寝殿的外层的帷幔被放下,里面隐约有人声传出,我们同几位宫人女婢一样候在外侧,我定睛看了几眼才发现身边站着的宫人就是当初在公子府同我玩得来的后来随桓溪一同入宫的小明子,遂粗着嗓子小声问他道:“陛下在这里面见谁啊?”
小明子天生八卦,压低声音回我:“陛下今日请来了位世外高人,正在里面商谈要是呢。”
“世外高人?不是说我吗?”我嘀咕道。
“这位高人啊听说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公子不知道,”他将手掩在我耳边道:“半年前我们陛下爱着的女子葬身火海,这半年来陛下一直在找方法让那女子复活。”
我身子蓦然一顿向后退了半步,何慕拉住我的胳膊问我道:“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推开他的手。莫非桓溪是想让我复活,既然之前那般对我失望又何必苦苦找什么让死人复生的方法,爱着的女子,呵,原来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爱我的,可试问这天下又有哪个男子肯将自己喜欢的女子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
我正想着,未察觉有人走了进来,还未待我反应过来何慕拉着我的袖子让我跪倒在地,我只听他们喊了一声:“拜见絮夫人。”
有紫色衣角滑过我的指尖,虞幼梧的声音从上方飘来:“都起身吧,是谁在里面?”
“启禀夫人,是祭师未央。”
我心口一紧,未央……竟然是未央,他也来燕宫了,他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去帮别人,难道是最后一幅祭画在这燕宫之中?
虞幼梧默然片刻,走了几到我跟前盯着我看了良久,伸手欲揭下我的面具,我后退几步躲开她的手,何慕挡到我身前屈身道:“言医师自小脸上生有暗红的胎记,怕惊扰娘娘。”
她收回了手,盯着我问道:“你就是千侍卫请来的医师?”
“正是。”
她还欲说些什么,那边帘帷被宫婢拉开,未央和隐歌走了出来,他今日着了一身绀蓝的广袖对襟袍,上面用银丝勾出腾云的样式,青丝也被玉冠工整地束着,全然不见平日风流不羁的形态。他仅对虞幼梧只简单作了一揖就匆忙离开。
哎哎哎……他这是没看见我么?尽管我带了面具,可这面具好歹也是出自他手啊。
没时间计较他无视我一事,我和何慕随虞幼梧进了里殿,桓溪坐在案旁,右手支着额头,眼周郁青,看起来很是疲倦,人也瘦了不少,一别半年却恍然若隔世,我竟然有些不认识他了。
我本以为自己再次见到他时会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如今真正到了这时候,只觉得他可怜。
虞幼梧让随从的女婢把糕点都端到案上,“陛下身子还未好,不宜太过操劳。”说罢叹了口气,“千姑娘死了已有半年,陛下也该放下了。”
他忽然咳了两声,抬头望向我们,问我道:“你就是言若医师?”
我颔首作揖,桓溪看了我半晌,道:“将这些糕点都拿下去吧,孤没胃口,言医师,你来给孤瞧瞧。”
“是。”我为他悬丝诊脉,毕竟我这是一双女子的手,同男子的还是有很大差别,谨慎起见,我还是不要太暴露自己得好。
桓溪的脉象很奇怪,时而正常时而紊乱,难道是……我转首对身旁的何慕道:“你去按住陛下右肩下三寸。”
何慕按照我说的去做,我问桓溪:“陛下可感到疼痛?”
“有点。”
“左天溪穴右二寸。”
“青灵穴。”
“心俞穴。”
桓溪忽地向前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何慕和虞幼梧扶住了他,虞幼梧冷眉对我喝道:“大胆!”
我收回金丝,无视她只开口道:“草民大概知道陛下中的是何毒了。”
“你是说……孤中了毒?”
“是。”我顿了顿继续道:“此毒名曰——九觖。”
何慕面色一滞,虞幼梧颤抖着嗓子问我:“九觖……难道就是毒经中排名第一的毒药?”
“正是,不过夫人请放心,陛下体内的毒尚少,草民必会倾尽全力治愈陛下。”虞幼梧松了一口气,一直未说话的桓溪沉默半晌突然问我:“言医师,孤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你?”
我忙咬唇后退一步,垂下眼道:“草民此前一直生活在山中,陛下恐怕是第一次见到草民。”
“是么。”他的语气暗淡了下来,“那么是孤看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老娘鄙视了一把TT娘亲打电话来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码字,娘亲说你整天写那什么啊有用么有用么……
我一定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一定是~~【哀怨脸】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
我从桓溪的殿中退了出来,转首见身后的何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步一沉重。九觖之毒在九州颇为罕见,我对它算得上是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我自有记忆后就未曾见过九觖,熟悉的是心中却好像曾为谁解过此毒,故对中毒者的症状颇为熟悉,冥冥中也大致知晓此毒的解法。毒经上对九觖未做过多介绍,甚至连中毒者的症状都没有记载,我以前在对何慕介绍九州十毒的时候对于九觖也只对他说了个大概,因我曾听说制作九觖的草药早已被当地的羊群啃食一空,连根都不剩,我想着这种毒大概早已在九州灭迹,所以现在他未能看出桓溪中了九觖亦是正常,于是放慢脚步与他,齐肩宽慰道:“你不必自责,此事不能怪你。”
何慕突然停下步子,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半晌,眸色暗沉如渊:“千诺……”他突然喊我,我看着他好奇他的下文,然而他喉结上下翻动了一番最终只说出两字:“走罢。”
“哎!这人真是……”我小跑几步跟上他,“你要是想说什么就说啊,憋着不难受么?”
何慕没有理我径自走着,淡青的长衫风姿卓然,我以前喜欢他少说话多做事的性格,现在却有些讨厌了,他憋着不难受可我被吊着胃口却是难受得很啊。
何慕这人,太任性。
晚上的时候我在房中翻医书翻得头疼,便携了桌上的一壶婢女刚端来的热茶走到园中的石桌旁坐下,打算让寒风吹吹好让自己清醒一点。桓溪的毒我虽可以解,但其中的一味药材需要现采,名曰雪三藤,顾名思义是在大雪下过三次的那天早晨才会长出,我只知道医书上记载过楚国的流破山有这味药,可是燕楚两国相去甚远,如今我只能一边书信于陈医师看他是否知道燕国哪里还可找到这味药,一边自己在医著中翻翻看可有别的记载,尽管至今仍是无获。
冬夜里云薄月寒,洒了一地清冷的琉璃色,我紧了紧领口盯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凝神,出陈州的时候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不会回到燕宫,没想到如今不过隔了半年我就又回了故地,还答应去救自己当初恨之入骨的人,都说人生如戏,果真。
这次回来我本欲让师兄帮个忙让我住回到当初与阿桑住的屋子里,师兄却告诉我那屋子早已被桓溪封了,除了他没人敢进去,亦没人能进去。我不明白桓溪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纵然那场大火不是他派人放的,但倘若他当初还肯在乎我一点又怎会让别人有机会去放火了解我的性命,如今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他还要执意如此又有什么意思。
盯得影子看久了眼睛有些泛酸,一眨便有滚烫的泪珠滚下,我吸吸鼻子倒了一杯茶,那茶不知是用什么水泡的竟有些淡淡辣味,正好,倒可以让身子暖和起来。我又接连喝了几杯,不知道是不是看久了的原因最后竟觉得自己的影子越来越淡。
我揉揉眼睛,抬首去看月色,冷寂的月光透过无叶的枝桠洒下微微寒意,以前在公子府时我若遇上什么事困惑于心师傅都会要我去抚琴,他说这可以让我静下心来想想为何会为那件事困惑,可如今是在燕宫,桓溪知道我的琴艺,故我不能在此抚琴。我摸着脖子上系着的盒子,有淡淡的香味从指间溢出,是未央在去云州的船上给我的松香,我一直不舍得用,却始终不能弄清究竟它是琴卿的东西所以我才舍不得还是因为是他给我的,也许,折中来说,两者都有吧。
“言医师。”院门突然被敲开,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对我施礼道:“言医师,我家夫人有请。”
我放下杯子,脸上挂着笑意问她:“你家娘娘是……”
“絮夫人。”
我的笑容僵在嘴角,我本以为是阿桑知道了我回来的消息没想到却是虞幼梧,今日在太和殿一见莫非她已对我起了疑心?可是她又怎会知道我没死……我将笑容收起问她:“不知絮夫人找草民是有何事?”
“夫人最近觉得心口燥闷,食不下咽,想请言医师过去看看。”
“哦?”我眄了她一眼伸手倒了杯茶,“草民是鲁莽之身只怕惊扰到娘娘,姑娘还是去请医阁的医师们吧。”
她突然跪在我面前,哭着乞求道:“奴婢恳请言医师过去一趟,不然……不然夫人会打死奴婢的……”
看来虞幼梧不见到我是不会善罢甘休了,我抬手将杯中的茶饮尽,站起身道:“那好,先容我进去准备一下。”我转身向屋中走去,走了几步却觉得脑子有些混沌,身子不自觉地欲向一旁倒去,那婢女连忙扶住了我,“言医师可还好?”
“我没事。”我揉着头推开她的手,只身回到屋中拿了医箱,脚步有些错乱跟在那姑娘身后向虞幼梧的宫中走去,我不知道今晚到底是怎么了,总不至于娇弱到吹个风就头晕成这个样子了吧。
我虽记不太清虞幼梧到底住在哪个宫,可这婢女委实奇怪地很,给我带的路越来越黑,周围都是比人高的灌丛,脚下的青石板上因鲜有人踏而铺满苔痕,我心中一惊停下步子问她:“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那婢女回头看着我,笑道:“夫人就在前面。”说着指了指前面半隐在灌丛中的亭阁。
我竟不知燕宫还有这么个地方,抬首远望只见那亭中有一人身着玄衣候着,想来大概就是絮夫人,看来这次不是我给她看病倒是她给我“看病了”。
我未再多说什么,只随她继续向前走去。
我在亭前停住脚步,亭中的女子背对着我站着,头上精致的步摇金钗在月光下折着淡薄的光,那婢女提着灯走了上去,俯身喊了一声:“夫人,言医师来了。”
虞幼梧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上噙着三分笑意喊了声:“言医师。”
我对她行了一礼,装不知道:“不知夫人叫草民来此是有何事?”
“言医师很像本宫的一个朋友。”她淡淡一笑,“本宫今日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既然夫人不是要言某看病的话,那言某就先告辞了。”我对她作了一揖转身欲离开,未想刚一转身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就拦在了我面前。
竟是“黑白无常”,难道……难道当初追杀我一路的都是虞幼梧派来的人?方才的晕眩再次袭来,我只好将指甲嵌进掌心让自己暂时保持清醒,装做镇定转首看向她:“夫人这是何意?”
“也没别的意思。”她一步一步踏下亭来,“本宫早就说过,只是想确认言医师是不是本宫的旧友。”
我本以为这是在燕宫,我又是请来为桓溪治病的医师,即使虞幼梧知道我是谁亦不敢对我怎样,可是如今看来倒是我小看她了,看她这语气怕是早已知道我是谁了,现今敌强我弱,我只能先按兵不动,不动声色将袖中的银针拿在手上,开口道:“是或不是,夫人心中最清楚。”
“既然已经逃走一次还要回来送死做什么?”她走到我身边,嘴上带着嘲讽的笑意,“当初陛下欲杀你而后快,现在你却女扮男装遮容改貌也要进宫为他医治,我真是小瞧了你对他的痴心。”
“是么?”我以同样的笑容回她,“我也小瞧了当初大公子对夫人你的痴心,竟然肯将自己的性命交由夫人来作为诬陷我的证据。”
“他的死与我无关!”虞幼梧倏然冷了脸,“千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让人生厌,我倒要看看这半年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她向前半步伸手欲揭我的面具,我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银针插上她的后颈,扼住她的喉咙对面前执剑欲上的“黑白无常”道:“不想看着她死在我手中的话就给我向后退!”
“黑白无常”倒是忠心耿耿,听话不再上前,我对虞幼梧笑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你随意宰割的千诺了,治好了桓溪我就会离开,从此再不会踏进陈州一步,絮夫人,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怎样?”
虞幼梧一脸不屑,“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有资格同我谈条件么?
“你什么意思!”
“之前叫人给你送的那茶水……”她顿了顿,我却渐渐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从她的嘴型上判断是“有毒”二字。我蓦然感觉脚下一阵软绵,掐着她喉管的手也渐渐试了力气,只好咬牙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但面前的人影却越来越模糊。我后退几步将银针给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