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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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祭-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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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方渐有脚步声传来,冷长渊转身看去,元贞夫人身着一袭华裳走向这边,步摇轻撞发出泠泠声响,身后跟着一群宫人婢女,冷长渊侧了侧身,行礼道:“夫人金安。”
  “哦,冷太傅?”元贞夫人语气中含着半分惊讶,“本宫听说羲和染了风寒便过来看看,不想却能在这里遇上冷太傅。”
  “是陛下担心公主,听闻臣学过医术便让臣过来看看。”冷长渊站直身,不卑不亢地答着。
  元贞夫人理了理云鬓,冷声道:“那就一同进来吧。”
  冷长渊跟在元贞夫人身后走进殿中,那里面传来的嬉闹之声更甚,他向前望去,只见大小宫人婢女皆围在殿门前乱作一团,有女子的娇笑声从里面传来:“你们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元贞夫人停下步子冷冷咳了几声,那些宫人见状纷纷跪了过来,哭诉道:“夫人可算来了,公主又闹了,奴才们怎么都劝不下来。”
  元贞夫人眼中一闪而过厌恶的神色,勉强撑着笑意走进殿中,冷长渊亦跟在身后,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赤脚在殿中跑着,手中拿着一条三尺长的琥珀色襟带,边跑边喊道:“飞了……飞了……”那女子虽蓬头垢面却难掩国色,与之前在尚书阁的宫女分明是同一人。
  “羲和。”元贞夫人温声喊了一声,许羲和转头看向她,傻笑着向她扑过来,迅速将手上的襟带胡乱缠到她身上,然后拍手笑道:“抓住了!抓住了!!!”
  元贞夫人脸上颇有怒意却不好发作,毕竟许羲和现在看起来心智不大健全,又是许君的长女备受宠爱,元贞夫人只好压着怒气冲左右喝道:“还不快给本宫解开!”
  “是……是……”婢女们忙藏起笑意上前七手八脚地帮她解开,许羲和撇撇嘴一副被搅了兴致的样子,转眸又看到元贞夫人身边站着的冷长渊,眼中倏然一惊,又很快用笑意将那惊意掩去,她上前几步走到冷长渊面前,细细打量着他半晌,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不笑?她们都笑了。”
  冷长渊一双凤眸淡淡地看着她,神色依旧无丝毫改变,许羲和踮起脚伸手扯着他的双颊向两边拉,试图让他笑,元贞夫人见状喝道:“还不快将公主带进去!成何体统!”
  许羲和虽是不肯却终是敌不过众人被带了进去,元贞夫人理了理云鬓华裳对冷长渊道:“公主有时就是如此,让冷大人见笑了。”
  “不敢。”冷长渊微微低首,脸上明显被拉出了红印。
  “还劳烦冷大人在此先等候片刻,过会再为公主把脉,本宫就先回去了。”
  冷长渊作揖道:“恭送夫人。”
  冷长渊站在外殿等了约有一刻,里面的哭闹之声才渐渐歇了下来,有婢女出来将他引了进去。纱帷轻垂,里面人影朦胧不清,只听得到小声的哼唱之声,又偶尔夹杂着莫名其妙的笑声,冷长渊被引坐在床缘,隔着细腻的绢布搭上了公主的皓腕,片刻后蹙眉看向帷幔,只见那里面一双大眼正死死盯着他,如墨色的玲珑棋子般。
  冷长渊收回手,道:“公主受了风寒,方才又赤脚跑了多时,寒意侵体,待会我亲自去医阁抓些药,你们熬了与公主喝下。”
  “劳烦太傅大人了。”
  “应该的。”语毕起身对方才答话的婢女道:“你随我去趟医阁罢。”
  然而冷长渊后来抓的那几味药却让人不能理解,虽然单看的话个个都是医治风寒的好药,但组合在一起因药性相克功效也就会降低,虽不会成为毒药却也不能算作良药,那些药材放在一起熬出来的话只能说是一碗既不好看也不好喝的水,没有任何疗效,反倒让病人没事找罪受。冷长渊既是许国久负盛名的才子,连许君也如此相信他,想来他应是对药理颇为精通的,却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如果是因为许羲和之前拉了他的脸就心生报复的话那就太小肚鸡肠了。
  次日依旧是辰时早课,这次公主倒来了,不过只是人来了,心却没来,其他的小姐姑娘都很认真地听着,恨不得将冷长渊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脑中,她却埋头在底下鼓捣自个的事,明目张胆地在纸上胡乱画着。冷长渊无法,只得收了她的纸笔,许羲和瘪着嘴看着他,那样子似乎一下子就能哭出来,冷长渊没有理她,依旧讲着课,后来她也慢慢听了,还不时蹦出一两个问题来。
  讲到“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一句时,许羲和突然疑惑问道:“首面与心怎么能比?就算首面垢也不妨碍心思善啊。”一句话说完便听到身旁传来窃窃笑声,许羲和茫然四顾,被打断的冷长渊默然片刻,道:“公主的问题,臣课后会单独回答。”
  一节课罢,冷长渊拿着书卷离开尚书阁,路过阁院假山时听到山后传来几声窃窃私语,一人道:“大公主整日不修整仪容,问出那样的问题真是应了她平日的样子。”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说咱们大公主是个痴儿么?”
  “你才来的不知道,公主原先不是这样的,五岁时她的母妃婕夫人死后才变成这样,时好时坏,说不准。”
  忽而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有另一女声在假山后面响起:“你们……在说什么啊?”
  那声音,分明是许羲和的。
  “啊……公主吓死奴婢了……”方才讨论的那两个宫女忙不迭地道:“奴婢还有事要做,先退下了。”那二人出来见到站在一旁的冷长渊又是一惊,忙将头压得低低地逃了出去。
  冷长渊冷眼看着跑远的二人,身后蓦然传来许羲和的声音,如冷冷弦声划破夜空。
  “冷太傅。”
作者有话要说:  

  ☆、长恨此身非我有(一)

  冷长渊向后看去,许羲和正站在假山旁,浅紫的襦裙在清风中如盛开的锦葵,簇簇团团连绵摇曳,她一双水灵的眸子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没有了之前那副痴傻的样子,半晌,淡淡开口问他:“冷太傅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冷长渊漠然开口:“公主若愿说,臣便听,公主不愿说,臣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许羲和凝神片刻,抿了抿唇道:“冷太傅请跟我来。”
  她带他到的是一条曲桥,桥下绿波漾漾,有微风吹皱一湖春水,泛起袅袅碧波。这曲桥正是如今我面前的这座,不过这里看起来应是宫中少有的偏僻之地,环顾四周,孤叶萧索寂寥,并没有多少人来往。
  许羲和将手搭在桥栏上,低眸望向湖中投下的倒影,微风将她的发丝吹过唇畔,她默然半晌才缓缓开口:“我五岁那年,就是在这儿,母妃在我面前跳了下去。”她顿了顿,“后来我也无数次站在这里,无数次想要那样跳下去。”
  冷长渊望向她,一直平静的眸中却似乎有若有若无的情绪淌过,许羲和继续说道:“母后被人诬陷与宫中侍卫有染,她性子烈以死明志,却没有想过我。”忽然有水滴落在水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许羲和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从五岁至今,我时好时坏,时而正常时而痴傻,他们都以为是母后的死给我太大刺激,直到半年前宫中一位太医去世前托人送给我一张字条我才知道,是有人一直在给我下药,冷大人……”她转头望向他:“你也知道了不是么?”
  冷长渊眸中无丝毫诧异,颔首道:“公主体内的确有毒,但是否真的是七星蔓臣尚且不敢确定。”
  我记得九州曾经有位制毒用药的高人年老时闲来无事给九州的各类毒药都排了个名,洋洋洒洒写了三千页的纸,其中为首的是名叫九觖的毒药,之前暮尘中的血里红次之,而排名第三就是七星蔓。少量七星蔓并不会致人死亡,只会让人短时间内见到幻象,渐为痴傻之状,但此毒唯一的特点就是能在体内蛰伏很长时间,等到积郁多了一并发作,那时就比较棘手了。
  “我没敢告诉父王,只是这半年没再吃他们给我的东西情况也好了些,我想他们既有办法下药便肯定已有了后退之策,在未找到充足的证据之前我不能打草惊蛇,只能一直装傻下去。”她直起身走向冷长渊,“父王膝下无子,我既是大公主,日后必要继承大统,今日将这一切都告诉大人,不过是想求大人一事。”
  “公主请说。”冷长渊微微低首,做恭听状。
  “我听闻大人早年游历四方,学识品才举国无二,我希望……”许羲和倾然跪在冷长渊身前,“冷大人能教授羲和治国平天下之理。”
  冷长渊怔怔望着她半晌,才忙倾身扶起她:“陛下既让臣为公主的太傅,教授公主治国之理亦是臣分内的事。”
  许羲和抓着他的手臂,殷切地望着他:“当真?”
  “当真。”冷长渊轻轻颔首,“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公主体内积毒未清,若不及时清理恐有后患。”
  许羲和看着他正欲说什么,冷长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宫人声音,“哎哟我的公主,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陛下正四处找你呢。”许羲和不动声色地松手,换上一副痴傻的表情,指着湖水道:“掉……掉下去了。”
  宫人对冷长渊行礼后匆匆上前对着湖水张望,问道:“公主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太阳、太阳掉下去了。”
  “唉!”宫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眯起眼指着天道:“太阳在天上呢没有掉,公主还是快些跟我走罢。”说着不由分说拉着许羲和走了,她跟在宫人身后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冷长渊一眼,冷长渊亦对她微微颔首,四目相触间有落花飞过,划破暖阳下灼然的光华。
  许君找许羲和不过是想见见她看她身体恢复得如何,许羲和一边兴致缺缺地回答着一边认真折着手上的纸片。不得不说许羲和虽只十五六岁的年纪,演技却是精湛得能让那些演折子戏的戏子们汗颜,一颦一笑皆是常态,若不是见到之前她与冷长渊说那番话时的神态我也是只道她是个痴儿。或许这就是身在王室的身不由己罢,正如我在燕宫生活的那段时间,无论是在医阁还是在燕君身边,我所遇见的人大多都在戴着面具做人,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让你不知道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燕君死前两个公子都不在床边,我侍在一侧听他对着床头哀声喟叹:“寡人恍恍四十载虚命,最后却唯有生与死是真。”
  许羲和明显对许君的关心不甚上心,许君见她这般锁眉重重地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道:“那父王给曦儿找的太傅,曦儿觉得怎样?”
  许羲和手中的折纸突然掉落在地,她怔了片刻伸手将它拾起来道:“太傅很好。”
  “哦?”许君见她有了兴致便接着问道:“曦儿说说,怎的好法?”
  许羲和歪着脑袋想了半晌,方笑嘻嘻地对许君道:“长得好。”许君听后不慎一口茶水呛在喉中,许羲和忙上前替父亲顺气,许君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殿中的众女婢也都抿着嘴偷笑。
  晚上过了戌时整座王宫便渐渐安静了下来,许羲和在床上躺了良久,见外殿没了声响才翻身起床,披了件织锦的外衫,从枕下拿出一本书趴在桌前看了起来,是之前从冷长渊手中抢过来的《论国策》。她一页一页地翻着,不时用朱笔细细写着什么。夜深人静,人歇鸟息,昏暗的灯光下她长发未绾,尽数披在身后,白皙的脖颈在青丝中时隐时现,素手皓腕可堪入画。偌大的宫室此时只听得到书卷翻动沙沙之声,如春蚕啃食桑叶,和着门外守夜宫人连绵的呼声,安静祥和中流淌出夜的悠长。
  直到夜梆三声,月色西垂,许羲和才起身收拾收拾继续睡觉。
  翌日她看起来精神不振,半闭着眼睛被宫人带到了尚书阁,冷长渊看了她这个样子眼中倒露出几分诧异,她却连冷长渊一眼都没看往那一坐倒头就睡,未几那些侍读小姐一个接一个都来了,等到了该上课的时候冷长渊走过去轻叩她的书桌,温声喊了一声:“公主。”
  许羲和倏然一惊,抬起头茫然看着他,半晌问道:“下课了么?”一句话说的哄堂大笑。
  冷长渊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是上课了。”
  后来冷长渊讲的课她也没听进去多少,整个人看起来昏昏沉沉,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冷长渊起先会停下来提醒她,后来次数多了也没再管她。
  用过午膳后冷长渊正在宫中的藏书阁中找书,许羲和那边却派人来找他了,说是公主上午授的课有几处不懂,要请教他,冷长渊低头看着手中的几本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道:“我收拾好了便会过去。”
  冷长渊赶去凤仪宫的时候许羲和正坐在殿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茶杯的盏盖,见到冷长渊后双目露出喜意,将他拉到一边坐下,冷长渊本就是个严谨认真注重礼数的人,这么被许羲和一拉倒有些不自在,咳了咳嗓子问她:“不知上午臣所讲的公主是哪处不懂?”
  许羲和没有回答他,一手将桌上叠了一半的折纸尽数推到他跟前,“我不会叠小老虎,你给我叠好不好?”冷长渊面色有些僵住,将折纸拿在手中看了一会,道:“臣也不会。”
  她看着他绷住的脸突然笑起来,对门口站着的那两位宫婢道;“你们看看,父王总说太傅大人如何博学,却连叠老虎都不会。”
  那两位宫婢显然是不想笑的,却因为对方是公主不得不跟着讪讪笑了几声,许羲和抓起桌上的折纸走向她们道:“既然姐姐们笑得这么开心一定是会叠了。”说着将折纸塞到她们手中,“你们快去一旁帮我叠好罢。”两位宫婢拿着折纸面面相觑,露出难意,“公主这……”
  许羲和没有理会她们就将人往外赶,“快去快去,连李公公都会的你们怎么可能不会,再不去我就要向父王告状说你们欺负我!”那二位宫婢一听此话吓得忙点头称会,然后拿着那些折纸去找传说中会将白纸叠成老虎的李公公。
  许羲和看着远走的两人长舒了一口气,走过去坐在冷长渊身边,冷冷开口道:“她们都是元贞夫人派来监视我的人。”说罢环视四周,“这凤仪殿,里里外外,那么多双眼睛整日看着我,而我明明都知道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冷长渊淡淡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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