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人突然扔下手中的花束仓皇跑开,我暗喜师兄的破理论还有点用,于是在心中默默表达了对不知身在何处的师兄的崇敬之情,却完全忽略了刚刚跑出去的那人,待我回过神来要去追时正好和刚回来的未央装了个满怀,他扶住我因冲力向后仰去的身子,我扯着他的袖子喘着粗气:“有……有野人,我刚刚看到了……”
他显然是不甚相信的,只将手上拎着的那只肥硕的山鸡给我看:“不是饿了么?回去罢。”
洞中他一壁专心地烤着山鸡一壁听我描述刚才见到的那个人,“那野人身高八尺有余,身着一袭雪青的劲装,剑眉星目,未束的青丝不羁地垂下……”
“这不是说书,千诺。”他打断我的话。
“好吧。”我改改措辞,“他的面容枯槁眼睛却生得明亮,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挂在天上的那轮皎洁的月亮……”
他再次打断我的话:“都伸手不见五指了还会有皎洁的月亮?”
“没有吗?”我想了一会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那我们可以假设一下有,即使这个假设不成立,不过这只是一个比喻,是艺术的修辞,艺术可以高于生活……”
“说重点。”他第三次打断我的话。
“我遇见一个野人了。”
“嗯,我知道了。”他说着把手中烤好的鸡肉递给我,“剩下的吃饱了再说吧。”
他的鸡肉烤得味道正好,待我填饱肚子后却忘了与他再继续关于野人的话题,困意袭来,我躺在干草上和衣睡下,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醒来后也不知道未央为何突然人品大爆发,顺利地带着我找到了出山的路,我们在虞州买了两匹马和一些衣物就日夜兼程地赶往墨州,其间没有再遇到过偃人。
我们按照隐歌飞鸽传书上所提到的来仪客栈一路寻去,在客栈门口见到了已经等候多时的隐歌,她看起来一脸从容淡定之态,想来辛垣绯已经无事,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她带着我们进了二楼最拐角的那个房间,告诉我们辛垣绯就在这里面,然而我推门而入后却怎么也寻不到她的身影,遂转身着急地问隐歌:“她在哪儿?”
隐歌沉眸想了一会,道:“你们跟我来。”
她带着我们去了隔壁的一家茶楼,还未至就听到里面说评书的老先生抑扬顿挫地慷慨激昂着:“楚世子一听宋侯无意联姻,连夜派手下九州四大杀手之一的朝云将消息带回楚国,朝云一走,世子左右无人,于是就在那夜有刺客潜入世子住着的景泰宫……”他讲的是前楚世子遇刺的片段,饶我对琴卿有再大的兴趣此刻也无心再听下去,迭声“抱歉”艰难绕过正认真听评书的众人,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一边随意吃着花生米一边竖着耳朵听书的辛垣绯,隐歌轻轻喊了一声后她朝我们这边望来,眸中露出喜意,挥挥手示意我们坐过去。
隐歌同我们解释道:“她这几天没事就爱到这里听评书。”
我们坐了过去,她将那盘花生推到我跟前:“你们就是隐歌要等的人么?千诺姑娘?还有未央公子?”
我颔首默认,之前所有的顾虑在见到她后终于能烟消云散,辛垣绯看起来很好,也确实忘掉了容和,整个人仿佛回到了最初未遇见容和那会,有着如同十六岁少女的天真烂漫,我暗幸所有的情况都在好转,辛垣绯将会有她新的生活,没有容和的新的生活。
她低下头小声地告诉我们:“那上面讲的是楚世子遇刺的段子,可好听了……”
我这才将注意力转到评书上来,却见老先生正在喝水换气,听书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位书生摸样的人站起来道:“先生此言差矣,传言楚世子生前曾拾到宋公主的一副画,却久未归还,其间或有隐情还不得知,先生怎知他是确实想要宋公主嫁到楚国?”
话音刚落茶楼中便有人小声讨论开来,老先生脸上挂不住,清了清嗓子:“楚世子和宋公主是否有隐情我们尚不可知,莫论莫论。”接着便重新讲起楚世子遇刺的那一段,然而座下依旧有不少人在小声讨论,看来八卦是人的天性,只不过男人的八卦大多是家国天下里的爱恨情仇,而女人的八卦则是街坊邻居中的家长里短。
邻桌也有两个文士在讨论,说的却不是楚世子和宋公主,一个说道:“我听说七天前的那个清晨虞州的苍衍山突然起了一场大火。”
另一个忙随声附和:“我也听说了,从早上一直烧到半夜呢,半边山的林木都毁了。”说着发出啧啧之声以示惋惜。
“哎,传说中的琳琅山庄不就是在苍衍山么?”那人惊讶道:“也不知道庄子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要是真在山上十有八、九是烧了罢。”那人呷了一口茶,无谓说着。
我转头去看辛垣绯,只见她正认真地将盘中的花生米一颗一颗捏成齑粉,我握住她的手止住她的动作:“我们回去罢,阿绯。”
她抬眸无神地看着我,盈了满眶的泪水在一瞬滑下,她伸手摸了摸,茫然看着手上的一片湿润不解自语道:“我怎么……哭了呢?”
是啊,怎么就……哭了呢?你不能哭的,辛垣绯,你已经忘了他啊。
她忽然起身什么也不顾地跑了出去,即使被小二手上端着的茶壶里的水烫湿了半边衣服也没有停下步子,她扒开挡在面前的众人消失在我们眼中。我立刻起身追了上去,跟着她一路回到客栈,她推房间开门后将自己反锁在里面,任凭我怎么拍打也无济于事,幸好未央适时赶来撞开了门,我冲进去后却见她正站在窗边,光亮从窗棂中投入斑驳在她脸上,如纸一般苍白,她仔细端详着一把剑,凤尾状的剑柄镶着宝蓝的玛瑙,是容和给她的舞美人。
我们撞门进来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只痴痴地拿拇指在剑身上的某处来回抚摸着,我走近到她身边,却见那剑上被刻了一行字:
半生辞作相思赋,一世修成玲珑局。
我想起容和将自己关在屋子的那一天,出来时双手有斑斑血迹。
“阿绯……”我喉中苦涩,只能艰难地发出这二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未央过来拉着我的袖子将我带了出去,隐歌也默然出来安静关上了门,让辛垣绯一个人在房中。
“她都……记起来了吗?”我无助地看着未央,他摇摇头,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后来的一整个下午她都一直盯着那把剑,不肯把目光移开片刻,送进去的饭菜也没有半点动过。我别无他法,只好在水中参了些迷药哄她喝了下去,待到她熟睡后嘱咐未央好好照看她,然后连夜一个人去了药铺,花了身上所有的银子买来了配制忘断的药方中所需的药材,虽然我只是闻过它几次,所猜出的药材不一定准确,但现在只能放手一试了。
一夜未睡,我终于在第二天早上配好了忘断,兴奋拿着它一路跑回了客栈,未央和隐歌正在楼下用餐,我未向他们打招呼就冲向二楼最拐角的那个房间,推开门却发现辛垣绯不在房中,床上的被褥早已冷了多时,与之一同不见的,还有那把剑。我顿时蒙掉,握着忘断跌跌撞撞冲下楼,急声闻未央道:“辛垣绯呢?!”
“不在房中么?”他漠然问我。
“不在……还有那把剑也不见了。”
他若无其事地夹了一块饺子:“那就大概是回去了罢。”
“回哪了?琳琅山庄?”
他将那块饺子放在碟中推到我面前:“这里的饺子不错,你尝尝。”
“那你为什么不去追!还有心情在这里悠闲吃早餐?”我积郁的怒气在一瞬爆发。
“我追了,她就会回来吗?”他放下筷子冷冷问我。
我又急又气,含着泪水指着他道:“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好,你不去,我去!”我转身跑去马厩将昨天的马牵了出来,随后骑着它向虞州方向奔去,我一定要将辛垣绯追回来,她已经为他死过一次了,再不能有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二更是肯定的,三更也许有。
☆、生若无欢死何惧(终)
我这个人一着急起来就会忽略许多事情。
比如我这次义无反顾地驾马从墨州去往虞州,我忽略了这其间需要四五日的行程,忽略了我其实只晓得虞州的大概方向而不知道其准确位置,忽略了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银子,最重要的是,我忽略了长绮还自己被丢在了客栈。
可现在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只要能找到辛垣绯其他都不是问题。我带着那匹和我同样饿了两天的马在的河边饮水,它突然前蹄一软一头栽进河里,水花四溅,它的身子在河中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没有再动了。
“死……死了吗?”我用脚轻轻踢了踢它,发现它真的是死了。虽然我一直很嫌弃他一步三叹的性子,但现在它突然就死了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没银子,二没马匹,去虞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在河边沮丧地坐了一会,刚一转身一把明晃的剑便横在我面前,一个身着绛紫衣衫的女子执剑凌声问我:“说,祭师在哪儿?”
竟然是拂晓。
她双目赤红,发丝凌乱,举剑时气息不稳,剑身在我脖子上微微颤抖。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抽出片刻时间运调内力,我趁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剑便从她手上掉落在地,我举着她的手给她看:“拂姑娘,你中了十日散,虽不会致死,十日之内却是不能再用内力的。”
她讶然看着我,突然反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扣上了我的脖子,“不用内力我同样能杀了你,快说,祭师在什么地方?”
“你现在就算找到他又能怎样?”
“我要他死!”她咬牙切齿。“是他杀了庄主!”
我温言相劝:“容庄主的死和谁也没有关系,拂姑娘,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容庄主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没有!”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先杀了你。”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拂晓的身后忽然幽幽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姑娘要杀未某直接冲未某来好了,何必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拂晓蓦地回头,错开的紫衣后我看到未央正踏着从容的步子向我们走来,折扇轻摇,有落叶从他眉前飞过,恍若惊华。
拂晓捏着我脖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我趁机挣掉她的手跑向未央,她回过神来后孤注一掷地抓起剑刺向他,未央只一收手中的折扇便挡了拂晓的剑,他手微微一扬那剑抛开一个完美的弧度摔在地上,拂晓后退几步不慎被石块绊到,只颓然坐到了地上,双目涣散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剑,像失了魂魄一般。
未央将扇子揣进袖中:“拂姑娘的十日散还未完全解开,待解开了再找未某不迟,那时未某自当奉陪,还有……”他走近拂晓,从怀中掏出一块用细绢包着的玉佩递给她,“这是容庄主生前要我给你的,他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拂晓从十七岁时就进了我们琳琅山庄,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做个杀手,待我死了我希望她可以好好过上她喜欢的生活’。”他顿了顿做了个总结:“容庄主的意思,是让你好好活下去。”
她的眼中有泪滑下,苍白无力的笑容如九月枯荷一般在脸上逐渐绽开。
“喜欢的生活……”
“喜欢的生活……”
“喜欢的生活……”
她笑着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拖起剑向河流旁边的密林深处走去,满目翠色衬得她的身影更是苍白,我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无助彷徨的样子,脚步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几步,未央牵住我的手对着我摇了摇头,“让她静一静,她若能从容庄主的死中走出来便是彻底好了,若不能,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密林尽头,那翠色看起来没有一点生机。
我们沿着相反的方向往回走,我问他:“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没有回答我,反问道:“你一定要去虞州?”
“未公子要是不愿意就回去罢,今日多谢公子相救。”我翻脸冷声回他。
“那就一起去罢。”他嗟然一叹无奈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便奉陪到底,不过千诺,你若以后懂得了何为释然,便能理解我此前的做法了。”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中似有什么看透世事的沧桑流过,稍纵即逝,俊然的眉间刻意隐了许多呼之欲出的感情。
我拍着他的肩膀:“不要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嘛,来,笑一个。”
他看着我颇无奈地应付着笑了笑。
我们赶到琳琅山庄的那天,是个雨色靡靡的黄昏。
大雨将一切都无情地冲刷着,未央牵着我执着把云青的油纸伞走进琳琅山庄,被烧灼过的大门狠狠地发出一声吱呀的之声,在淅沥的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我们沿着那条长路缓步走着,昔日那些本就颓败的紫云木被烧得残缺不全,雨水淋在上面,墨色的炭迹循着雨水一路滑下,流淌成一条条纵横的长线,在我们脚下无声而又清晰地流过。
我抓紧了未央的袖角:“阿绯真的在这儿吗?”
他没有说话,一路领着我向前走着,被烧毁的琳琅山庄一片死寂,墨黑的焦炭随处可见,曾经容山容水容天下的琳琅山庄如今也只能容得下这些被烧毁的废墟。巨大的雨帘笼罩着整个山庄,周围连寒鸦的叫声也没有,徒留雨声哀婉不绝,回响连绵。天边陡然的一声响雷盖住雨声,那雷声过后不久,我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喊声:“容和!”
那声音,撕心裂肺。
“是辛垣绯!”我蓦地握着未央的手,拽着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然而却找不到一个人影,片刻之后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她的声音,同样凄厉直入心扉:“容和!”
我还要去寻她,未央突然抓住我的手:“不要再找了,千诺。”他的声音伴着哒哒的雨声传来:“她什么都已经想起来了。”
“那就让她永远在这里吗?”我虽知她什么都已经知道,可还想要抱一线希望不放。
他沉默半晌:“至少,这里有他。”
凄绝的声音依旧不时传来,在阴晦的天空中徘徊不散,每一滴雨水都仿佛凝了伤悲,重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