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是一股风,这是一把刀!阵阵刀风,刮得人面目生痛;招招紧逼,直欲一刀将蓼莪劈做两截。蓼莪娇叱一声,将手中铜锤往地上一杵,刹那间,巨热陡生,热浪滔天。那刀风不禁一缓,这才看清来者的样貌。此人与破军一般的打扮穿着,却是一脸虬髯,手中使一把长刀,刀影舞动处,搅得周天寒彻。
蓼莪稳住了阵脚,浑然不惧。离火锤一转,火光闪现。火光中展翅飞出一只金翎三足乌鸦,那乌鸦一头便撞向来人面门。此人不虞有此一招,连忙躲避,只觉眼前红影晃动,险些便被撞中,饶是如此却也被带过的火焰燎得须眉尽皆卷起。
蓼莪也不追击,只是站着冷笑:“原来是七煞,你就只会这般偷鸡摸狗的伎俩么?”再看身周,竟又已悄没声的多出三人来,心下暗暗担忧:“这回可糟糕了,长老也真是的,怎么只叫我一个人来,也不多叫几个来帮我的忙。”心下埋怨,口里却不愿饶人:“哎呀呀,南天八星来齐一大半了么?你们别客气啊,尽管一起上好了。天界诸神原本就只会倚多取胜。”
七煞狂吼一声,猱身又上。蓼莪挥锤架住他的刀,口中依旧不停:“你一个人不是我对手,还是大伙一齐上吧。到时还可以传个美名呢!”
那后来的数人对望了几眼,却也有些忧郁。其中一人忽然道:“我们来是拿魔尊回去的,不是来比武的,只需完成使命便了。”
其余人等闻言,点头道:“贪狼言之有理!”各挺兵刃加入战团。只留下破军一人呆立当地。
蓼莪心中狂怒:“这群无耻的家伙,想群殴还要给自己寻找个台阶,真是不要脸到极点。”然以一敌四已经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再也没有余暇说话。
破军将手中银枪摆了又摆,实在不知是如何是好,于理,他自当同心对付蓼莪,可是于情他又觉得五个人对付一女子实在是说不过去。一想到身为堂堂天神竟然一群人围攻一个女子要夺她怀中婴儿他就觉得脸红耳赤,实在是极大的羞耻。
想到这里,他突然将枪一摇,大喝一声,直朝蓼莪冲去。
蓼莪见破军也冲了过来,心中更是生气:“我还以为这傻小子是个好人呢,原来也是一丘之貉!”
破军冲到蓼莪面前,口中叫道:“咄,魔女还不败服?!”说话间舞动吹雪枪,枪身上凝就厚厚一层冰雪,仿佛一个巨大的雪轮。他双手向前一推,那冰雪巨轮便朝蓼莪滚去。蓼莪正待挥锤抵挡,忽然听得耳边破军低声道:“还不快走?!”不及细想,锤尖一点巨轮,身子向后腾空翻起。
破军高叫:“魔女哪里逃?”对着空地上左三枪、右三枪。将雪花撒得漫天飞舞,更风助雪势,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蓼莪趁此机会使了个蹑空术,翻入云端,远远的朝西南方逃去,只听得背后七煞怒叫道:“破军,你这是干什么……”
蓼莪心想:“原来这傻小子也会使诈,适才我倒是错怪他了呢!”想着,不自觉的露出个微笑来。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那婴儿也正看着她,那婴儿的眼神中竟自透出一股威严,虽不凌厉,却直到人的心底。蓼莪被他这一看,心神竟自一颤,连忙震慑心神。再细看处,那婴儿只是打了个老大的哈欠,又昏昏睡去。“他虽然是魔尊转世,可是真元还没有苏醒呢。我这是干什么呢?”蓼莪心中将自己笑了一番,却也不敢再多看这婴儿。
飞得多时,料那南天诸星再也不会追来,她收起蹑空术,落到地面上,走进前面的一个村子。只见这村子口两株古树冲天而起,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古树下绿草茵茵,紫藤缠绕。草丛中斜着一块石碑。石碑上隐约有着三个古篆:禹王村。
*****************************************************************************
第三章入尘
光阴寸隙流如电,禹王村口的古树黄了绿,绿了又黄。那当年轰轰烈烈闹起义的王仙芝早已被碾做历史的尘土。与他齐名的黄巢自号冲天大将军,直杀入了长安城,却又遇到沙陀李克用,被赶得东奔西逃,辗转回到老家山东。
天下纷乱之际,小小的禹王村却似个世外桃源,不曾见得半点战火。这禹王村传闻留有大禹神迹,受天神庇佑。据说淮南节度使高骈曾想驻军而入,却被一个手持铜锤的仙女一把三昧真火烧得屁滚尿流,从此再也没有人敢随意进入禹王村。
这一日,禹王村口却行来一彪军马。这队人马约莫二十来人,并无旗号,一个个神色慌张,脸现疲态。显是车马劳顿,长途跋涉而来。为首一人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长得颇为清秀,并不似个军人模样,却隐隐有逼人之气。他回头看了看后面,远处隐约有尘土飞扬,不由得一声长叹,道:“那李克用必定不肯放过我,连累诸位一同受戮,我黄某于心何忍?各位还是散了,各寻活路吧!”
身后众人一阵骚动,有数人便欲掉头而走。然见大多数人一脸坚毅,不由得低下头去,不敢于他人目光相触。
他身旁一少年将军大声道:“齐王何出此言?若要走,我等早在当初离开长安时便走了,又何须等到现在?我们誓与齐王同生死!”回头喝道,“是也不是?”
余下众人纷纷道:“林将军所言极是,我们誓与齐王同生死!”
为首者仰天一笑:“好哇,十数年间,叛我黄巢者多如牛毛,今日有你们这班兄弟相随,我死而无憾!那齐王两字再也休提!”
少年将军道:“齐……黄将军,前面不远处有个狼虎谷,那地方野兽出没,林深叶茂,是个可以躲避追兵的好去处。”
黄巢听得那声“黄将军”,想起当日起兵之时,号“冲天大将军”之日,何等意气风发,再看看眼下这般光景,不由得又是一阵喟叹。点了点头,拨马便走。马蹄翻飞间,众人刹那间便去远了。
众人方走,村口的老树上却跳下一少年来。这少年看样子有十五六岁左右,长就一张甚为讨人喜欢的笑脸,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直转,如同星光流转一般,尤为好看,细看处,眼中竟隐隐透着一缕淡淡的金光。
他眼望远去的人马,心道:“有好戏看了,老是蹲在村子里闷也闷死了。趁今天蓼莪姐姐不在家,天大的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只见他蹦蹦跳跳的,如同拣了个宝似的,满脸喜色。群人快马扬鞭,急急而行,他在后面也不走大道,专在树木山石上窜来蹦去,竟是半点不曾落下。他也不追近,只是远远的缀在那支军马之后。
黄巢一行人仓皇而走,并没有发觉后面多了条小小的尾巴。行得一阵,地形渐险,两旁都是山壁,参天的古树将日光尽皆遮去,令人不自觉的陡生寒意。再行得数丈,山壁上赫然刻着“狼虎谷”三个大字。
队伍后面一人一提缰绳,抢上数骑,到黄巢身边道:“黄将军,张放和许成不见了,刚才他两一直在最后的,入谷之后便不见了。”
黄巢一挥手道:“人各有志,随他们去吧。”
那人眉头一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朝黄巢身边的少年将军连连使了几个眼色。
少年将军道:“黄将军,他们走了不打紧,可是万一他们投奔李克用却如何是好?”
黄巢闻言一勒马缰,胯下骏马一声长嘶,停住脚步。后面的人马立刻围了上来。黄巢沉吟得一阵道:“如今也只能走得一步算一步了,若老天真要亡我,也是无可奈何了。”
少年将军听得此言,忽然道:“既如此,将军不若将头颅交与我等,方才算是给我们一条生路。”
黄巢一惊,怒道:“什么?!”
他虽已兵败如斯,然这十数年来的余威犹在。这一喝,也吓得众人心中一阵发毛,一个个均勒马后退。
少年将军“呛朗朗”拔剑在手,道:“若没有你的脑袋见李克用,我们岂不是依旧死路一条?诸位,难道我们还有退路不成?”
黄巢惨然一笑:“林言,你是我的外甥尚且如此,当真是天不容我黄巢!”
林言默然不语,呆得半晌道:“舅父,对不起了!”挥剑便朝黄巢砍去。黄巢两眼向天,也不招架。眼看一剑便要砍中之时,横向里突然伸出一杆刀来,“当”的一声,挡住这一剑。那持刀之人高叫道:“莫要伤我齐王!”他身边数人也各挺兵刃,将黄巢护在中央。
林言喝道:“上啊!”顿时二十来人杀作一团。那黄巢却似痴了一般,对周遭之事不闻不问。
缀在他们身后的少年先前不敢跟得太近,此时方才缓缓靠近,隐身在山石之后。看见众人突然刀剑相向,心道:“怪了,怪了,怎么就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了呢?”
刹那间刀剑互撞,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们手中的武器砍在往日并肩作战的同伴身上,却不曾有半点的犹豫。仿佛他们已然沉浸在那撕杀中,却忘记了因何而撕杀,只是被那鲜血激得浑身热血沸腾,将心中的欲望不断的燃烧。
躲在石后的少年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看得目瞪口呆,胸中一阵烦闷,只觉得胃液正倒涌而出。连忙将手捂住嘴巴,扭过头去,不敢多看。
酣战中,林言喝声:“中!”持刀者一声低哼,身子缓缓软倒,颈项中的鲜血却如赤练一般喷涌而出。鲜血喷得黄巢满头满脸都是。黄巢忽觉脸上一阵温热,悚然一惊,再看四周,方才似大梦初醒,忙喝道:“住手!”
众人停下手来,场中已只有寥寥数人,小小的谷中又横下十来条尸体。
黄巢颓然道:“你们不必再战。林言,你说得不错,你们就将我的人头拿去邀功吧,总好过被李克用的手下砍下我的脑袋。”
林言嘿嘿一笑:“多谢舅父成全。”
他方要上前动手,猛然听得身后有人高叫道:“休要逃了巢贼!”急回头处,只见数乘人马飞驰而来。顷刻间便到了跟前。林言定睛一看,识得为首一人正是当初黄巢麾下第一好手,现今却早已投向了李克用的尚让。身后赫然站着适才逃逸的张放和许成。
林言一见尚让喜道:“尚将军你来得正好,逆贼黄巢已然愿意授首,我这就将他的首级交与将军。”
尚让点头道:“唔,甚好甚好,不如我来动手好了。”说罢提起腰刀,行将过来。林言闪在一边,一脸恭顺。
尚让指着黄巢喝道:“黄巢,大军已到泰山脚下,你纵然插翅也难逃脱,速速受死吧!”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将树枝摇得吱呀乱响,风中隐隐有一股腥味。诸人座下马匹一阵惊惶,嘶鸣个不止。躲在石后的少年暗道:“不好,这只畜生怎么这个时候跑出来?”思绪未停,便听得一阵长啸。山石为之低昂,树木瑟瑟作抖。谷中窜出一头吊睛白额大虎来。
群马受惊,纷纷人立而起。众人虽终日在马背上厮混,却也一阵忙乱,连忙勒缰控马。只是那马见了百兽之王,何等惊惧,哪里控制得住。只在狭窄的山谷中乱转。
那虎更不理会众人,利爪直朝黄巢坐马拍去。那马儿哪里来得及躲闪,被拍个正着。一声悲鸣,倒了下去。黄巢本已瞑目等死,不虞凭空窜出只老虎来,顿时被掀翻在地。其余众人哪有空闲去管他的生死,眼看一代反王不曾死在刀剑之下,却要葬身虎腹。
山石之后突然窜出一条人影。只见那人影左脚尖在倒地的马身上一点,右脚后踢,将那倒地的黄巢向后踢出丈许。那虎见得有人来坏它的好事,又是一声狂啸。那啸声穿云裂石,直透长空,胆小之人闻得足以将胆吓破。来人却浑然不惧,右手拳在猛虎眼前一引。猛虎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本能的将头一扭,要避开这热浪。那来者早料到此着,左拳一挥,一拳正击中猛虎的白额。那虎一声痛叫,顺着拳势往后翻了两个跟斗,砰然倒地。
那身影这才落定,正是适才躲在石后的少年。他拍了拍衣服笑道:“你个畜生不是出来捣乱么?睡会儿吧。”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家常便饭,却把旁边一众人骇得目瞪口呆。这群人无一不是杀人不眨眼之辈,然几曾见得三两招便将只猛虎打倒的?何况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更不是那虎背熊腰的大汉。
少年冲着众人一笑道:“你们继续啊,我……我,嘿嘿,我是路过的。”
尚让点头道:“不错,还是先砍了脑袋方是正经。”腰刀一挥,只见一好大的头颅滚落在地。那头颅在地上滚得数滚。面朝尚让,瞠目欲裂,眼中兀自透出惊讶和怨毒。那头颅竟是林言的!
少年见脑袋竟落在自己的脚边,顿时吓得跳了起来,人刚落地就剧烈的呕吐出来。直吐得七荤八素,将胃中呕得空空如也仍自不肯罢休。
尚让一挥手,身后张放、许成两人立刻拔刀而上,三人如出闸猛虎一般,朝剩下众人杀去。余人还沉浸在适才的种种变化中,丝毫没有回过神来,哪里招架得住,顷刻间便已命赴黄泉,只剩下犹自呕吐不止的少年和半躺在一棵枯树边的黄巢。
尚让这才滚鞍下马,双手朝黄巢一拱道:“黄王受惊了!”
黄巢圆睁双目,诧异道:“尚让,你,你这是做什么?”
尚让笑道:“当年尚让降了李克用那厮实在是逼不得已,今日有机会可报黄王知遇之恩,也算不枉这数年来忍辱偷生。”
黄巢嘿然道:“没有想到我众叛亲离之时,竟是你救了我。造化弄人至斯,可笑可叹。”
尚让续道:“张放他们告之我林言有害黄王之心,我这才急急而来,总算没有耽误,还能见得黄王这一面。”
黄巢苦笑道:“纵是救得我这一遭却又如何?你方才说李克用大军已在泰山脚下当是实情吧?”
尚让不语,只是点了点头。黄巢淡然道:“这十五年风雨而来,我从一介布衣到身登大宝,又落到今天这步田地,该经历的我也都历尽了。当初起兵之时就料到有今日之事,将生死也早已淡了……”
尚让迟疑道:“其实,属下有一事相求,不知道黄王可否允诺。”
“说罢,我也不是什么黄王,更不是齐王、将军,若当日结义之情还在,你就叫我一声二哥好了。”
尚让默然,遥想当年与王仙芝、黄巢、尚信之三人义结金兰,共举大事之日的誓言仿佛犹在耳边,现如今人物皆非,只剩得黄巢与他,却落得眼前这般光景。此等滋味,实非旁人可以明了。尚让一声长叹,张了张嘴,心底又思量了一番,方道:“请借二哥人头一用!”
黄巢闻言不由得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