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将透出一口气,道:“我、我乃齐、齐国伯将!”
那人点点头,又问道:“你爱惜士卒,脑筋转得也挺快啊——这么说刚才在此打败我部下的人,就是你?”
伯将道:“不错,便是我。这里一切事情,都由我负责,他们听命行事,与他们无关。”
那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你指挥战斗,有多少年了?”
伯将无力地周围看看,反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辰?”
那人似乎有点奇怪,道:“酉时三刻。”
伯人道:“那……那便正好三个时辰。”
虽然裹在重甲之中,仍能感到那将大为震撼,道:“当真?那便太好了!”
伯将不懂他何以说“太好”,反问他道:“你……叛逆何名?”
“我乃徐国司城荡意储是也。”
伯将点点头,道:“我猜也是你。今日一战,若我有一万名士卒——不,两千……便足够打败你了,可惜……”
司城荡意储诚恳地摇摇头,道:“你错了。你用四百人,已经打败了凡人司城荡意储。可惜啊,天下没有这么公平的事。你费尽心力赢了我,我还是要一一报回来。今天在这里的人,一个也活不了,你拼命救他们,我便让你最后一个死,让你尝尝被混沌吞没身体魂魄的滋味。”他一句话说得长了,便听出来,原来他并非只是口气冰凉,这么长一句话,说得完全没有任何语气、起伏,比鹦鹉学舌还要平淡。
伯将情知他说到做到,马上就要将这里所有的人杀个干净,心想自己怕是马上也要冻死,不再犹豫,嘿嘿嘿地笑起来。
荡意储冷冷地道:“你别以为你装硬气,我便会放过你。”
伯将道:“我的确怕死,却也犯不着求你饶命。我只是笑,原来你也懂得天下没有公平事这个道理。”
荡意储道:“什么意思?”
伯将道:“你用妖术,要把这里所有的人杀光,上天给你一副好身板,我没脾气,悉听尊便。但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嘿嘿,却也偏偏得不到。”
从出现以来,荡意储头一次顿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想要的东西,我都得不到,就凭你一介凡人,难道反而得到了?”
伯将道:“我得来做什么?我也没那本事。不过,大家都得不到,反而容易些。”
荡意储道:“胡说!”寒气大张,周围的齐军全都冻得一缩,伯将冻木了,反而没什么知觉,嘿嘿冷笑,道:“你以为我齐国伯将战到最后一刻,为了什么?保全那人?你错了!我保全的是王室的秘密,和我大齐的尊严,除了这些,没有任何东西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你要的那东西,我已抢在你的部下渡河之前毁去了。若非你那些没用的部下临阵退逃,你早就该亲眼见到了!”
荡意储面具后发出嘶嘶的气流声,稍一迟疑,举起重甲包裹的左手一挥,凭空出现一道薄如刀锋的冰面,他手往前一推,那冰面飞出,将幔帐上半部分平平削去,下半部分失去支撑,整个无声地滑落在地。
荡意储全身一震。只见帐中一片血海,八名巫族倒在地下,长袍被血染红,另有七八名妖族也一个挨一个,围成一圈倒在地下,看不到血,妖族的血液本就重如金属,显然已深深渗入地下。这些人倒下的方位十分整齐,那八名巫人更是按照伏曦八卦的方位倒下,看样子是同时遭到砍杀,以至于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所有人都围着中间一个半人半蛇的躯体,被一把长长的剑钉在地下,正是巫如。只见她一动不动,全身青紫之色,已然死去多时。
那面具后嘶嘶之声大作,显然荡意储心神激荡之致,他不再理会伯将,黑马轻轻一纵,落到巫如身前,却又不知是何原因,并不下马,只呆呆地望着巫如的尸身。
伯将哈哈大笑,既而咳嗽两声。荡意储叫道:“你又笑什么?!”声音激动,已不是刚才那毫无语感的调门。
伯将道:“我笑你自己钻进陷阱,却不自知!”
刚刚幔帐中明明有一女子的声音,而且看她出手相救齐国人的手法,绝对是超一流的高手,可是眼前却什么都没有。荡意储略一凝神,什么强大的法术都没感到。他疑惑无解,可是伯将明明已经成为地下的一块冻肉,偏要笑个不停,终于惹得他恼羞成怒,喝道:“你还想救你的部下!我今日定要杀光齐国人,让你死在最后!”
伯将咳得气也喘不过来,道:“我不是笑,是恨!我恨那八隅禁制,发动起来如此之慢,这世上的乌龟都躲得过,还居然号称是天下最强禁制,简直是气死人了!”
荡意储听伯将说得奇怪,听起来实在有些糊涂,心中不自禁地想了一下。他习惯性地伸手轻提马缰,却陡然间发现左手并没有动。他全身一震,突然之间,周身百窍好像都离他而去,除了看得见、听得见,其他的感觉统统消失,动弹不得。
躺在地下的巫如慢慢融化,变成一滩水渍,只听一个女声笑意盈盈地道:“司城荡意储,你终于落入我鸦越香手里啦!”
第九章
下午 酉时二刻 牛犊岗西侧卧牛坪 王军前阵
宗聪跳下车,受伤的左脚一抽一抽地疼,一时也顾不上这么多,几步抢到姬瞒戎辂前跪倒,大声道:“回、回殿下、下、咱们把把把……杜宇的脑袋砍下来了!”
姬瞒噗的一声将口中的茶喷出,胸前顿时一片狼籍。他一巴掌拍在车栏上,骂道:“混账!”
“是!是是……”
“怎么死的!”
宗聪使劲咽了口口水,道:“末将——啊不,奴才没用!”他趴在地下着实喘了几口气,才道:“师、亚夫……率六个旅把第八寨围死了……杜宇想帅军退到谷内,几次冲突不成……只得与我军决战……奚谷浑大人本来与杜宇一对一单挑,破了他的长枪,将他拉下马来,拉折了他的右手,砍下他的左腿,这才将他擒住…… 可、可可、这杜宇……宁死不降,乘我等不备,自刎未成,触柱不死,便用左手抠、抠破自己喉管……”他打了个透心凉的寒战,倒抽冷气,继道:“奚、奚谷浑大人念他忠义,乘他未死,砍下了他的头颅……”他偷偷看看姬瞒的脸色,低声道:“徐、徐国败兵以为杜宇立祀为条件,全部投降……”
姬瞒慢慢坐回,任由仆荧跪着搽拭胸前的汤水,过了许久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杜宇跳梁小丑,不知报效朝廷,跟随徐堰违逆造反,罪在不赦。居然还敢惧刑怕罚,自寻死路——嘿嘿嘿!”他突然破颜一笑,道:“听说,杜宇是个秃头,对吧?”
“回殿下:是!”
“传令:杜宇乃随同造逆之二恶,虽死难免其罪。鞭尸五百,头颅用溺桶带回京师,身体焚弃,不得归葬。既然已经答应了要立祀,朝廷不能失信于人,何况是败兵降俘?就在此地为杜宇立碑,言其罪恶,谥号……彘秃。”
宗聪心下悲凉,倒不是为杜宇,而是自己一天中连接两次报信,都触了大霉头。果然,便听姬瞒道:“还有——传令,奚谷浑出身涂炭微贱之辈,朝廷以其稍有微劳,不次超迁,乃不知竭忠尽份,同情敌酋,前敌纵凶,抒为可恨!着除去百夫长之职,降为行伍,随军戴罪立功!”
宗聪见提都不提到自己,泫然道:“……奴才……遵命!”
姬瞒看他趴在车下,一身的泥泞,瑟瑟发抖,又笑又气,道:“蠢东西,谁叫你爱报丧!身为王族旁系,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缺心眼的东西!你老子袭有男爵,不是十恶之罪,谁能降你为奴?你今日冲在前面,功劳没有,勉强算你苦劳,朝廷自然会恩赏的,总算给你老子争了气……滚起来吧!”
他转脸问道:“齐军方面呢?”
一名与宗聪几乎前后脚赶到的黑衣骑士磕头奏道:“卢大人发来消息,他已成功破去敌人在津河谷布下的九宫迷雾,缴获紫岫凝雾炉一只。叛贼司城荡意储出动全部兵力,攻击齐国大营,现在都在河谷中,已被齐国大军包围,不久便可悉数剿灭……不过,齐军元帅高国仲受雾气所惑,出兵救援联军大营未果,反而使齐军大营遭到突袭,齐军右行军团伤亡惨重,右行司马谷牧以下三千人阵亡,齐军只救出了右行舆司马王子腾等数百人……巫如殿下的情况……眼下还不清楚。”
姬瞒先是听得一笑,顾谓诸将:“听这傻瓜说的,缴获一只!天下哪得几只紫岫凝雾炉呢?”后来越听越心烦,道:“高国仲老了!竟然会犯这种错误,孤的大计若是有什么闪失,唯他是问——巫如殿下不就在齐军大营之后吗,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那骑士回道:“回殿下,王子腾等在齐军大营缠住叛军,才让高国仲率军合围,现在还有部分叛军继续顽抗,所有的消息都是用烟火信号传递。信号里没有提到如殿下。据称,大雾散去之时,小汤河方向还有战斗的迹象!”
“再探!流水回报!”
“是!”
与此同时 小汤河河洲 八隅禁制
一转眼工夫,躺在地下的巫族和妖族术士全部跃起,内圈巫族围成八卦图形,外圈妖族人也站在五行排列的位置上。幔帐外的妖族人族术士同时发动禁制,只有一两人没有站位,抢过去将封旭、伯将等人救起。
司城荡意储用力挣扎,可是全身好像已经不存在般毫无借力之处。那女子鸦越香冷笑道:“别空费力气了,这天下第一缚,八隅禁制;又加上五行分魂缚、五鬼夺魄缚,三道禁制,就算你真是法力通天,也休想动一根小指头。”她的声音虽然在,可是却没有方位感,荡意储勉强转动眼睛,也不知道是从哪一人身上发出的。地下还有一个身穿妖族衣服的人躺着没动,荡意储忽然心动,嘶嘶声大作。
鸦越香笑道:“发现了吧?巫族最强的压魂符咒加在她身上,竟然你也发现得了,果然不愧是与如殿下深交已久。那就给你看看!”
一只五彩小鸟从旁边跳出,跳到那躺着的人旁边,用头一拱,将她翻转过来,披在她身上的衣服滑落,果然便露出巫如一张惨白的脸,尚带微微呼吸,两边肩上血迹殷然,竟是被刺透了琵琶骨。
荡意储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这也不是巫如。”
鸦越香笑道:“哈,你以为我会中你的计?”
荡意储道:“这不是巫如。”他的口气又回复无语感的状态,仿佛心情已经完全平和下来。鸦越香道:“这个巫如殿下,昨天晚上伤了三十六名各族高手,若非真的巫如,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荡意储道:“我也正想问你。你以为,只是穿透琵琶骨,便可以随随便便的把巫如从八隅禁制中放出来吗?”
鸦越香一怔。便在此时,地上躺着的巫如突然之间双眼大睁,离她最近的两名巫族术士同时闷哼一声,别人查觉不出什么,可是荡意储的左手却陡地举了起来。
鸦越香大叫:“小心!”却见荡意储左手虚抓,巫如的身体动了一下,眼看便要随他力量飞起,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练箭也似的从荡意储背后射来,紧紧缠在他手腕上,荡意储反应不及,左手被拖得向上一扬,巫如的身体如同断线木偶一般倒下,在那一瞬间,她突然一张嘴,一道BANNED光芒从她口中电射而出。
在所有人同声大喊中,另一道电光从地下冒起,飞也似的追上了那道黄光,可是司城荡意储距离实在太近,那电光追及黄光,已同时落入荡意储的左手,然而荡意储却显然没有料到,手指不及捏拢,那道电光又从他手中电射而出,落回地面,连打几个滚,竟然便是那负魁!
荡意储右手伸出,一根冰柱从他掌心如利箭一般射向负魁。几乎与此同时,数道白练旋风般在负魁身旁一滚,霎时形成一道透明屏障,冰柱打在上面,那屏障顿时变成白色,原来竟是水盾受了冰柱寒气,立时结成冰盾,将那冰柱挡下,随即被白练缠住,如飞般盘绕数匝,顿时将冰柱绞得纷飞破碎。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简直非人眼所能及,大多数人根本就没看清,只看见那一圈白练绞碎冰柱后,攸忽缩回,绕着地面旋转,越转越快,从地中竟然渐渐升起一个人来,先是银白色的用几支角形簪挽起的头发,然后是一张明艳照人的脸庞,眸色深蓝,肤色浅褐,光洁如玉,嘴唇红若海棠,唇角微翘,带着些似笑非笑的模样。身上的黑衣仿佛未经裁剪,只是两匹布上下交叉缠绕,腰间用金色腰带系住,一双赤足,几根金色细带将黑衣下端扎在及踝处,看上去松松垮垮,似乎随时也会散开。她身上青气朦朦,一些细细的枝条缠绕她四肢,不住向上生长,将她带出,显然这女子先前竟是使用克制土行的木系法术,藏在地底,这才能躲过司城荡意储的耳目。
司城荡意储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便是鸦越香!”
他口气惊讶之余,似乎流露出与鸦越香有什么关联。众人都是一怔,还没想明白他的意思,蓦地里荡意储低哼一声,众人顿时眼前都是一黑,只觉全身沉重,四肢失力,如遭梦魇。这感觉不过转瞬即逝,然而待得众人回过神来,已来不及反应,从荡意储身遭爆发出的数十支冰箭“啪啪”连声,从一众巫族、妖族术士身上透过。众人惨叫声中一起翻倒,速度太快,竟然又完完整整地依阵形躺下,只不过这一次是来真的,三名巫族和两名妖族术士当即毙命,其余的也重伤不起,再也没法发动八隅禁制了。
荡意储这一击毫无预兆,竟然转瞬间便破了八隅禁制。鸦越香人在外围,受他幽冥之气压制不强,只略微一窒便恢复过来,纵身闪过攻击,白练到处,将冰箭尽数打落。饶是她反应机敏,也吓出一身冷汗,飘在空中,仿佛没有重量般,慢慢落地,此时虽无风,那白练却绕过她双臂高高飘在身后,在头顶弯得如白虹般,只偶尔微微飘动。伯将心中诧异,虽然此刻情形极端凶险,却也忍不住凝目细看,赫然发现那白练竟是极细极密的水珠聚成,可是如同布匹一般凝聚不散,随她心意地飞来飞去,也不知是炼就的法器,还是她自身能力所致。
鸦越香扫一眼周围,只有封旭等寥寥几人躲过了刚才那一下爆击。她原本对巫族的八隅禁制能否困得住荡意储心存疑虑,却没想到竟连片刻都支持不过,转眼间己方战力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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