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柏特瞥见一道闪光,达利尔斯的匕首已然近在眼前。他别无他法,只能立刻闪往一旁。达利尔斯的匕首划破他的锁甲,但是却没有刺中他的血肉。鲁柏特摔落在地,随即翻身而起,拔出长剑。达利尔斯大叫一声,朝向他的方向猛扑而上。
褪色的匕首在空中划出许多弧光,以极快的速度来回扫动。达利尔斯不断进逼,鲁柏特则是一直后退。他看得出来匕首上渨了剧毒,所以不敢犯险造次。他的剑刃较长,足以吓阻达利尔斯,直到他人听见他的呼救前来救援。
哈瑞德和约翰王奔出军械库大门,达利尔斯转身向他们大吼大叫,指尖瞬间浮现许多黑色火焰。哈瑞德拔出火焰光,顺势摆出防御架势,魔焰立即遁入剑刃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达利尔斯转向国王,但国王手中碎石者已然出鞘。达利尔斯自鲁柏特面前退开,举起双手摆出召唤架势,面前的地板当场裂出一条大洞。一阵血红色迷雾狂喷而出,紧接着爬出来许多张牙舞爪、目露凶光的恶魔。空气中弥漫着硫磺气味。哈瑞德和国王大吃一惊,同时僵在原地,但没过多久就恢复正常,双双怒吼,扑向前去。火焰光和碎石者在走廊光线的照射下绽放出深红幽光。恶魔在惊叫声中被地狱神兵砍成数截,但是伤口瞬间愈合,转眼间再度扑上。哈瑞德和国王背对而立,继续战斗。
达利尔斯持续攻击鲁柏特,将他逼得背靠墙壁,脚下不停变换方位,想要在鲁柏特的防御中找出破绽。可能的话,他想要以匕首亲手杀死鲁柏特,想要感受到刀刃插入王子体内的快感。这种感觉一定非常痛快。鲁柏特前后摇摆,闪避达利尔斯的攻击,迫切地想要找寻一条出路。他已经无路可退,而且依照眼前的局势看来,哈瑞德和国王反而更加需要他的帮助。毒匕首一下又一下地朝他砍来,鲁柏特一边格挡攻击,一边感受汗水自身侧流下。达利尔斯露出极大的破绽,但鲁柏特始终不敢贸然进击。只要被匕首划破一点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小命。话说回来,他的手臂隐隐作痛,显然无法支持多久。虽然大魔法师已经施以治疗法术,但是他的伤势依然没有完全痊愈,偏偏达利尔斯的力量和愤怒仿佛都没有止境。鲁柏特皱起眉头。他必须趁早想想办法,再拖下去自己迟早会不支倒地。
鲁柏特挡下另外一下攻击,然后对准达利尔斯的双眼狠狠挥剑。达利尔斯本能地向后退开,鲁柏特随即冲向前去,一把抓向达利尔斯握持匕首的手掌。两人撞成一团,摔倒在地,恶魔与地板上的裂缝随即消失不见,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鲁柏特和达利尔斯自地上爬起。达利尔斯气喘吁吁地大声狂笑,对准鲁柏特的喉咙一扑而上。哈瑞德舞动火焰光的巨大剑刃,狠狠砍中身在空中的达利尔斯。在强大的撞击力道下,达利尔斯当场飞身上墙。尽管这一剑几乎将他砍成两段,达利尔斯依然试图逃跑。哈瑞德迎上前去,一剑刺穿他的背心。达利尔斯大吼一声,沿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古老的壁板上留下长长的血迹。
哈瑞德试图自尸体身上拔出巨剑,但是剑身纹风不动。一道鲜红的色彩沿着剑刃而上,火焰光自动缓缓沉入可怕的伤口中。哈瑞德双手持剑,终于一点一滴地将剑拔出达利尔斯体内,整片剑刃完全蒙上一层冰冷的深红光泽。
「好了,」城堡总管站在军械库门边轻声说道。「没有意外的话,地狱神兵应该就和传说中一样可怕。才刚拔出来没多久,就已经噬饮鲜血了。」
「没错。」哈瑞德道。「它们喜好鲜血,酷爱杀戮。」他凝重地注视着火焰光暗红的剑刃,接着将剑插回剑鞘中。他的表情很快恢复往常的冷静,但是眼神始终闪烁不定,似乎直到此刻,他才开始了解自己蹚入了一滩什么样的浑水。他突然发现手掌上沾染了些许血迹,立刻以微显慌乱的动作撩起上衣擦拭干净。
「总而言之,」他冷冷说道。「我们总算抓到我们的叛徒了。达利尔斯一定是利用他所熟知的通风管道运送恶魔进入南翼,大魔法师的传送法术必定也是遭到他新近取得的力量所干扰。」他低头看着达利尔斯残破的尸体。「幸运的是,他的死并不算是什么损失,因为没有人会想念他。」
第八章 黑暗怪物
在离开入口大厅前,鲁柏特就已经感受到广场上那股寒意。越接近城堡大门,大厅中的室温就越低,还没走到门口,口中已经开始吐出白雾。鲁柏特抓紧斗篷,朝大门旁边的侍卫草草点头。侍卫将门推开一条缝,鲁柏特立刻窜出大门,踏上门外的石阶。城堡大门随即关闭,以保留其中仅存的暖意。鲁柏特脸色一变,只觉得广场中的寒气仿佛刀割扑面而来。广场上人潮拥挤,一堆一堆地聚集在随处可见的炭火盆和小火堆旁。城垛和马厩屋顶上积满白雪和冰块,城墙墙面反射着寒霜的光芒。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插有一根火把,但最主要的照明还是来自绽放蓝光的满月,高高挂在没有星辰的无尽夜空中。就在这座广场上,惨淡的照明下,森林王国最后的大军逐渐开始集结。
鲁柏特轻踏双脚,拍拍戴着手套的双手,看着挤满广场上的人们。难民和他们的营帐已经暂时搬入城堡中,现在站在广场中的是一群面目狰狞的男男女女,摩拳擦掌地准备上阵杀敌。交谈的声音不多。城墙外面,黑暗森林围绕森林城堡,像头巨大的猎犬在猎物身边来回踱步。鲁柏特突然颤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不祥预感袭来。他压抑情绪,拒绝向恐惧低头,因为他知道就算只是低头片刻,他都将永远无法再度抬头。
他看着台下逐渐聚集的部队,心中好奇当他们真的冲入黑暗森林,发现恶魔只是邪恶的一部分时会有什么反应。
他阴郁地看着大约五百名男子和五十名女子在广场上穿戴武装、测试武器的平衡感。其中有太多人显然从来不曾拿过刀剑。守卫和士兵们训练有素地现场操练,朝臣和商人、农民和百姓则是尽可能模仿他们的动作,以十分难看的姿势练习挥砍。牧师沉着地在人群间穿梭,轻声地道出抚慰的言语,尽可能安抚人心。马夫们将剩下的马匹牵出马厩,手里紧握缰绳,口中对着这群紧张兮兮的动物念念有词。鲁柏特皱起眉头。上次带领马匹进入黑暗森林的时候,它们不但被蒙上双眼,而且是徒步牵进去的。希望城堡里的战马比上次那些马来得坚强。
他偏过头去,随即面露微笑,看着一小队哥布林静静坐在马厩旁。他们正愉快地磨利长剑的剑刃,然后又在其上涂抹马粪,藉以确保它们划出的伤口会化脓腐烂。城垛上,其他哥布林正在准备一锅锅的滚油。鲁柏特皱起眉头摇了摇头。照这个情况看来,哥布林们显然没有任何幽默感,也没有公平交战的观念,像他们这种生物在战场上是不会吃亏的。大魔法师坐在城堡大门的台阶底端,拿着酒瓶不停喝酒。鲁柏特沿着台阶朝他走去,没走几步立刻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大魔法师目光茫然,没有焦点,长袍上沾满酒渍,随着嘴里无声的小调摇头晃脑。鲁柏特看了大魔法师一会儿,觉得体内仅存的希望都已经随之而去。此去胜算渺茫,他只能仰赖大魔法师能够保持清醒,和他共度难关,但是显然这点要求都算太过分了。鲁柏特紧握双拳,然后又摊开手掌。大魔法师本人并不符合传说中的形象又不是他的错。他也不是唯一令我失望的人,鲁柏特疲惫地想道。他想起了茱莉雅,想起她在议会中和哈瑞德勾勾搭搭的神态。我还以为我已经学乖了,除了自己,不该妄想依靠任何人。鲁柏特继续走下台阶。他走过大魔法师身边,但大魔法师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鲁柏特穿越拥挤的人群,漫不经心地向所有和他打招呼的人们点头微笑。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要尽王子的职责,召集部队精神讲话,尽可能安抚人心,但他就是没心情去做这些事。那些话到了嘴边都会自动消失。哈瑞德就有办法很自然地处理这种场面,他可以轻拍侍卫的肩膀,口吐慰藉的谎言,向农民和商人承诺战场上的荣耀,告诉他们即使战死也会留下不朽的名声。鲁柏特继续在人群中行走,满脸疲态,沉思不语。他和恶魔交手太多次,心中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已经不抱任何幻想。战场上除了黑暗,与生存于黑暗中的生物之外空无一物,你必须用尽卑劣的手段存活下来。根本谈不上什么荣誉,只能期待一切尽快结束,死亡提早到来。
鲁柏特来到一座古老的马厩前,附近的人潮终于比较稀疏了。这座高大杂乱的马厩十分安静荒凉,看来极不自然,仿佛最近才遭人弃置一样。所有窗户通通以木板封死,唯一的一扇大门也紧紧锁起。屋檐旁的排水管上垂着许多冰柱,门框和窗沿上都积了数寸厚的积雪。鲁柏特拿出城堡总管给他的钥匙,打开大门的门锁。大门在他的轻触下缓缓开启,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哀鸣。鲁柏特收起钥匙,站在门前,看向其后的阴影。马厩中阴森昏暗,没有任何动静。他后退一步,自门旁的铁架上取下火把,然后慢慢走入马厩。
「巨龙?」他轻声叫唤。「是我,鲁柏特。」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鲁柏特高举蜡烛,摇曳的火光照亮马厩后方一片深绿色鳞片。鲁柏特缓缓走到沉睡中的巨龙身边,四周的阴影中不断传出不安的扰动。空气十分干燥,充满灰尘,带有一股强烈的麝香味。巨龙蜷成一圈,躺在干草铺成的巢穴中,脑袋靠在尾巴上,双翼有如翠绿的毯子一般盖在身体上,随着胸口缓慢的呼吸上下摆动。鲁柏特将火把插入附近的一根壁架中,然后在巨龙脑袋前蹲了下来。巨大的金色眼珠紧紧闭起,血盆大口则是微微张开。鲁柏特伸出一手,迟疑片刻,然后轻轻拍了拍巨龙的额头。
「巨龙?我是鲁柏特,我得和你谈谈,我需要你的帮助。」
巨龙继续沉睡,完全不受打扰。鲁柏特在肮脏的干草上伏低身体,哀戚地看着这头沉睡的巨兽。一股突如其来的绝望感有如潮浪一般袭入他体内。内心深处,他始终相信至少巨龙会在他必须出去面对黑暗森林的时候站在他的身边。我早该知道了……首先是茱莉雅,然后是大魔法师,现在又换巨龙。他无权命令他们协助自己,就算有他也不会行使这种权力。但如果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和他并肩作战,他一定会觉得好过许多。因为这样他就不必独自面对黑暗。鲁柏特默默叹息,想起当时巨龙气势恢弘地站在黑暗森林空地上,喷出愤怒的龙焰摧毁恶魔的景象。接着,他又想起巨龙伤痕累累地躺在同一块空地上,带着残破的翅膀,流着金黄色血液。巨龙在黑暗中奄奄一息,只因为他信任鲁柏特,跟随他进入了黑暗森林。
「睡吧,我的朋友。」鲁柏特轻声说道。「我无权要求你做任何事。」
他站起身来,自壁架上取回火把,然后走回马厩大门旁。他在门边驻足片刻,再度回头凝视沉睡的巨龙。他想要道再见,不过没有说出口。他转身离开马厩,锁上大门。马厩再度陷入黑暗中,唯一的声响就是巨龙稳定的呼吸。
◇◇◇◇
大魔法师靠在城堡大门前方的石阶上,不悦地看着四周,接着又就着酒瓶喝一口酒。瓶中的红酒味道很糟,但是他并不打算换酒。他想尽办法灌醉自己,但是偏偏怎么喝都不会醉。他可以感觉到酒精在肚子里翻搅着,但脑中始终无比清醒。他的视线有点模糊,双脚微微发抖,然而那些痛苦的回忆却不断浮现,不停纠缠。大魔法师皱起眉头,毛躁地摇晃脑袋,试图回想起口中正在哼的小调歌词,但是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他最讨厌想不起来这种事的时候了。非常讨厌。他的记忆出现越来越多的裂痕,虽然大多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毕竟还是记忆中的裂痕。我老了,他苦闷地想道。我已经活太久,或是喝太多了,或是两样都是。没错,多半是两样都是的关系。他又喝了一口酒,溅得下颔上都是。他真希望自己能够想起这首歌的歌词,伊莲娜最喜欢听这首歌了。
他们曾经一同站在阳台上,欣赏着溅洒于夜空中的烟火。他们身后的城堡大厅里,则正举办着胜利舞会。夏夜晚风吹拂着大魔法师的长袍,并且轻轻掠过伊莲娜的发梢。她的头发带有美丽的玉米色彩,身穿蓝金相间的飘逸礼服,但他却想不起来她眼瞳的颜色。吟游诗人弹奏着这首歌曲,不过在宴会人群的交谈声中几乎细不可闻。大魔法师仔细欣赏着夜空中的烟火。他花了许多时间设计这场烟火,但这种事总会有出错的空间。烟火就是如此无常,捉摸不定。一支火箭在黑夜中爆炸,火光四射,化作一颗巨大的狮头。大魔法师微微一笑,神色终于转为轻松。伊莲娜搀起他的手臂,依偎在他的肩旁。他还是想不起她眼瞳的颜色。
烟火很美。
谢谢,王后殿下。
你一定要用这么正式的称呼吗,大魔法师阁下?在这样的夜晚,朋友之间实在不需如此别扭。叫我伊莲娜。
如你所愿,伊莲娜。
这样听起来好多了。现在,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知道巫师的名字,就等于拥有支配他的权力。
很抱歉,我不知道。
你没有理由知道。
看看那支火箭呀!那是一道瀑布,你真了不起。这可不是个美好的夜晚吗,大魔法师阁下?
一点也没错,伊莲娜。
我想,我从来不曾如此快乐过。约翰战胜返乡,农作顺利收成,还有……还有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的生日,为我准备了如此美丽的烟火!我实在太高兴了。就连吟游诗人都在弹奏我最喜欢的歌曲!陪我跳舞吧,大魔法师阁下。
我……不确定这是恰当的举动,伊莲娜。议会……
那就和我在这里跳舞,在阳台上。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
香水的味道占据了他的思绪。两人携手共舞,相对而视,身体随着隐约传来的音乐缓缓摆动。烟火在夜空中绽放金银般的色彩。当他亲吻她的时候,她的嘴唇颤抖,但却始终紧拥着他。
他想不起来她眼瞳的颜色。
大魔法师看着半空的酒瓶,咒骂自己为什么要离开黑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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