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一寸也挪不开。
店老板连忙背过身去挑拣了半日,才端着一杯算是本店中最上等的茶水,小步跑着,双手颤巍巍地送到了沉月宫主的跟前,颤巍巍地道了一句“请慢用”,然后走回了柜台,拿出汗巾子颤巍巍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只觉得天上人间,云泥之别,自个儿与那一班子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生物。
青葱玉指衔着粗糙的茶杯,白轻墨轻轻嗅着那劣质的茶水,眼眸微微眯起,似是一副十分闲适的模样,没有因为茶水的不合胃口而露出半点嫌恶的神色。
折阙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微微垂着头,没有一点表情。
微风拂过,路边的树叶草丛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酒旗招子在风中轻轻摇摆飘动,茶铺里两桌人并着一个掌柜的,没有一丝声响,只是呆呆地发愣,或是静静地喝茶。
茶叶不是什么好茶叶,尝不出是什么茶,想来只是地方上自个儿种的土茶。缺乏上等茶叶独有的的清香,有着茶叶共有的轻微苦涩,却隐隐有一股特殊的香气。白轻墨将茶杯送到嘴边,微微抬起茶杯,暖热的茶水便顺着微张的嘴唇流入口腔喉咙,不是令人满意的味道。白轻墨淡淡回味着,却陡然眉头一皱,浑身蓦地一松,握着茶杯的手一软,茶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折阙眉目一冷,一把托住白轻墨向后软倒的身躯,长剑铮然出鞘。
另一桌一直静坐喝茶的两名男子陡然从桌子底下抽出两把黑色大刀,安静的面孔顿时溢满杀气,一脚踢在木桌上,冲着白轻墨的方向疾射而来。
长剑横过身前,一把架开当头砍来的大刀,折阙护住眉头紧皱似乎全身无力的白轻墨,茶铺外守候在马车旁的四位沉月宫下属见状二话不说,如离弦之箭射入店铺中,挟着狰狞的杀气,冲着那两个翻脸变为刺客的人,各自使出趁手武器飞射,血花四溅。
四下又蹿出一大批黑衣大刀的劲装武士,少说有二十个人,大刀横砍,每次落下皆是千钧的力道。
刀光剑影,兵刃相接。胆小如鼠的掌柜的不知何时已经退离打斗的中心,碍于四处神出鬼没的兵刃和飞洒的鲜血无法离开茶铺,缩在墙角里颤抖地注视着这一场飞来横祸。桌椅柜台全部被砍烂,噼里啪啦的破裂声夹杂在兵刃对抗的声响中不绝于耳。
来者武艺不凡,凭装束和武功路数可以很快判定为青城派。不同于青城派普通弟子,这一次派来的人武艺高强,功夫娴熟,行动迅速,不是好对付的角色,青城派定是早料到白轻墨这时回宫,所以在她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埋伏。
沉月宫四名下属在缠斗中身影如鬼魅,虽然以寡敌众却不见一丝吃力,四人中暂且没有一人受伤,反而在挥手之间便令几个青城派的人命丧黄泉。长剑冷光四射,折阙一手揽住白轻墨,一手紧握长剑,挥舞出光影难辨的剑花,每落下一剑便带起一片血光,却面色冷酷如常,仿佛杀人就如同砍白菜那么简单。
大刀横过木桌,折阙一把扯起白轻墨甩在自己身后向墙角退去,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一剑挑开力度非凡的大刀,飞速刺入来犯者的胸膛又迅速抽出,带起一片血珠飞溅。
白轻墨倒退几步,轻轻靠在墙上撑住似乎就要下滑的身躯,冷眼看着身前纷乱危险的打斗,神色清淡,眼波静静,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波动。
折阙护在白轻墨身前,长剑利落地挥舞,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剑身,只见一片光影闪动。跳开几步,折阙一把挑开刺来的大刀,剑锋一扫,又是一串血珠飞洒,溅落在灰蒙蒙的窗纸上,显得狰狞而惨烈。
青城派二十余人在沉月宫五人的攻击下几乎就要死亡殆尽,小小的茶铺里俱是血液与满地的横尸。
眼见白轻墨留在了接近墙角的位置,一直缩在角落中颤抖的店铺掌柜缓缓睁开了眼,手脚微微挪动,向着白轻墨所在的位置一寸寸轻轻挪过来。
折阙忙着阻挡前方的敌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兵刃相接,简陋破败的店铺中有一种狰狞血腥的喧哗。因此没有人能够注意到墙角处隐蔽无声的动作。
白轻墨扶住墙壁,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缕幽光。
锋利的匕首从麻布衣衫里露出一抹冷冷的锋芒,朴实阴翳的双眼骤然射出凶狠的光芒,匕首倏地拔出,刺向前方,却没有听见利器入体的声音。
老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愣怔了一瞬,旋即身体猛地一僵,欲转头却已经全身不得动弹。
莲花妖娆不失清淡的香气缓缓袭来,魅惑幽冷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大长老,青城派竟然舍得让你来伏击,当真是很看得起我白轻墨呢。”
话音方落,强力的劲气狠狠地击中老者的后心,一股大力便将他重重地推出去,砰地一声撞破了茶铺的窗户,重重摔出了窗外。
四周正在打斗中的青城派黑衣人见此目露恐慌,一个愣怔间便被沉月宫几名下属一招夺去了魂魄,一命呜呼。
被下了药方才还全身无力的白轻墨,此时已恢复常态,眼角微微翘着,绝美的脸上是一贯淡淡的讥讽和目中无人。她缓缓走出店门,一步步走近店外摔在泥路上口吐鲜血的青城派大长老。折阙收起长剑,紧跟其后。
老人已不复先前胆战心惊胆小如鼠的模样,依旧苍老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虽然重伤吐血却依然沉稳凝重的高手风度。
只是,此时这位高手在白轻墨的一击之下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目中满是怨毒与震惊。
白轻墨在那人的脚边停住脚步,微微弯下腰,语气轻飘而嘲讽:“怎么,青城派的大长老也就这一点本事。本宫倒是真想看看,你们那位德高望重的雷掌门,能在本宫那几位护法手底下走过几招。”
青城派派来的二十余名门中高手已经全部陨殁,大长老原本怒急攻心,闻言面色惨白间又升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紧接着又是一阵猛咳,一口鲜血吐出来,苍老的脸上布满皱纹,每一丝纹路里都满盛着怨恨,恶狠狠道:“白轻墨,你敢如此挑衅我青城派,日后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话音方落,眼底怨毒的幽光一闪,双手闪电般抬起,一道乌黑的光芒骤然射出。
白轻墨眼中寒芒一闪,身形迅速一扭,飞身闪过黑芒,只听身后“叮叮”几声,匕首已经完全没入房梁。那被匕首钉入的破旧房梁顿时晕染成黑色,昭示着匕首上涂抹的剧毒。
一击不成,躺在地上的大长老再次狞笑着抽出两柄匕首冲着白轻墨落地的位置飞出,立在一旁的折阙迅速抽出长剑,眉目冷酷,“锵锵”两声直接将匕首拦腰截断,尖厉的刀锋碰到阻碍,飞刀一般旋过飞回原路,“哧”地一声,刺进了大长老的眉心。青黑色从眉心迅速蔓延开去,那张苍老的脸仿佛瞬间被吸干,一如那枯朽成死去的树皮。
再无声息。
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他们的大长老,那青城派应当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白轻墨微微勾起唇角,弹了弹袖口,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死透了的大长老,然后目光落在地上还剩一半的刀片上,眼里隐隐有一丝冷厉。
“把这匕首收起来,回宫。”
燥热的夏季,青草已经长得茂盛,树叶亦逐渐变为深绿色,早蝉已经开始聒噪鸣叫。郊野处,山风却阵阵寒凉,吹来不知是何方的阴潮湿气,令人兴奋又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秋柳向波风物尽
沉月宫。
一蓝色锦衣男子细细地端详着那半截乌黑的匕首。盛放匕首的白色精致瓷盘中心已经隐隐泛出青黑色,昭示着匕首上的毒药有多么凶猛剧烈。男子将几个瓶瓶罐罐摆放在桌上,在匕首上轮番轻轻地洒上一些粉末,一粘在匕首上便立刻被融化殆尽。
白轻墨躺在软榻上,淡淡地看着男子的动作,问道:“如何?”
男子微微皱着眉头,回答道:“宫主,此毒剧烈无比,闻所未闻。属下尚不能断定是何方奇毒,亦找不出解毒的方法。”
“你都解不出?”
“是。”
白轻墨微微敛眸。雪升,乃是沉月宫中使毒解毒的高手,身为沉月宫四大护法之一,毒术更是他的独门绝技。如今连他都没有见过,那这毒……
白轻墨站起身,缓缓走到桌子旁边,凝视着那半截匕首。摊开手,折阙立刻将一根银钗递到她手上。银钗光滑的尖头碰触上匕首刃,轻轻翻动。
一旁的雪升道:“此毒既然属下不能解,想来只有如烟谷的毒后——柳非烟能够解开……宫主!”
一声惊呼,白轻墨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望向一脸惊恐的雪升,尚未来得及问话,只觉指尖一麻,一股电流便传遍了四肢百骸,如钢针一般刺进全身血管经脉,然后汇集在一处,齐齐向上冲刺,劈开头颅,直闯灵台。
指尖陡然一松,银钗落在地上,白轻墨双腿一软,整个人脱力一般向后倒去。折阙一把扶住白轻墨,冰雕一般的脸庞泄露一丝惊惶。在茶铺里白轻墨中软筋散是假象,这次可是真的站不稳了。
“宫主!”
雪升立刻走上前来,一把抓住白轻墨的手,只见那触碰了银钗的手指指甲已经开始泛青,再扣上脉门……
“毒素在蔓延,蔓延的很快……”雪升低头一看地上的银钗,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青黑色。立刻二指并拢,在白轻墨身上几处大穴顺排一溜点下去,封住穴道,禁止血液逆流,雪升扣在白轻墨手腕上的手依旧没有一丝放松,抬头看向折阙,目光严肃,“这毒我解不了,必须带宫主去如烟谷。”
折阙一皱眉,托住白轻墨的身体,轻轻靠在软榻上。
就这么一小会儿,白轻墨脸色已经开始泛白,额上渗出点点冷汗。半晌,被毒素入侵的痛楚略为减缓,白轻墨微微睁开眼,瞥了一眼地上完全变黑的银钗,勾起唇角冷冷地笑了笑。
方才雪升惊呼的那一刻,定然是看见了毒素正顺着银钗一路向上蔓延,而在白轻墨那个角度,因为光线的原因,则无法看见青黑色的蔓延。
白轻墨靠在软榻上,轻轻抽了口气,平缓浑身针刺一般的疼痛,费力地抬起手,动了动泛青的指尖。
折阙扶住白轻墨,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宫主……”
白轻墨勾了勾唇角,示意她不必焦急,抬眸望向一旁的雪升:“如今非去如烟谷不可么?”
雪升道:“是。此毒属下无法解开,只能找毒后一试。”
“要多长时间?”
“半个月。”雪升低垂着头颅道,“半个月内若是没能解开……”
白轻墨目光淡淡道:“若那柳非烟也解不开,本宫是不是便该命归黄泉?”
“宫主……”雪升满眼焦急地抬头,却在触及白轻墨目光的那一刻不得不将头低下,“……是。”
“很好。”白轻墨眼中流过一丝微光,一句“很好”将不知其打算的两人弄得莫名其妙,“此前本宫原不想去如烟谷。托青城派的福,今日,却非得逼本宫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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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教。
黑暗的殿堂中,一方巴掌大的椭球状雪白玉璧,静静地躺在精致的檀木架上。晶莹剔透,浑体莹白,在黑暗中绽放着一丝柔和的淡淡光晕。椭球形状的玉璧内,竟然雕刻了一株莲花的轮廓,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却每一丝纹路皆清晰无比。莲花静静地飘浮在玉璧的中心,仿佛正缓缓旋转着,散发着淡淡的紫光,仿佛天界瑶池边的云霞,绮丽而炫目,透明而圣洁。
正是沉月宫失窃许久的莲和璧。
兰箫从黑暗里一步步走近木桌,眼眸深沉,目光始终不离发光的玉璧。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细细地端详着那神物一般的莲和璧,神情莫测,眼中却存有一丝淡淡的玩味与算计。
此时的他已经接到沉月宫受埋伏杀死青城派大长老的消息,也知道了白轻墨已经回到了沉月宫。
那个女人……
明明知道是自己拿了她的莲和璧,却从头到尾始终一言未提,反而很自然地与他坐在了一条船上谈交易。若是旁人,敢这样挑衅他碧落教早已经死无全尸,唯独这个女人……和她相处时,处处皆是算计,却又似一丝算计也无。因为他能想到的,她大抵也能想到;她知道的,他基本上也知道。所有的对话皆是掩饰,又似是完全坦白自己的意图,那些客套,不过是争强好胜之余的一些废话罢了。他与她,势均力敌,分毫不差,竟像是老天弄人一般做出的两个一模一样的元神,只是放进了两个不同的躯壳里。有生以来,真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人……
兰箫嘴角微微勾起,笑容里隐含的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
一个人,若是能够接纳自己的对手作为合作伙伴,那么,她若不是傻子,就是有一颗卓越的野心和一盘完美的算计。
拥有这样一个对手兼伙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看着莲和璧中缓缓旋转的紫色莲花,兰箫晶亮的眼眸微微眯起。
既然她已经回宫商量与祁家的合作事宜,只要青城派不立刻闹事,自己也可以闲下来几日了。这莲和璧放在自己这儿也已经有了不短的日子,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仿佛只是一件稀世珍品。如此再浪费时间等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
兰箫抬起眼望向黑暗的虚空。
“准备好东西,随本座去一趟如烟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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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酒的香气扑鼻,单飞独自一人坐在酒楼里,一脚架在凳子上,摇晃着脑袋听着小曲儿喝着小酒儿吃着霸王餐,闲人一个好不快活。
他已经在外头逍遥了不少日子,离碧落教主限定的三个月假期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一想到马上要回去给那个伪君子四处偷这偷那的,单飞顿时觉得浑身不爽快。
身为堂堂影芙门少主,他一辈子怎么吃香的喝辣的也不为过,为啥偏偏遇上了这么个道貌岸然的碧落教主,赔进了自己的大好年华不说,还被失主逮到弄了一身的伤差点残废。唉,这样惨痛不为外人道的经历,光是想想就觉得伤心。尤其是这段时间,碧落教竟然还和沉月宫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