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真的了解他么?他骗了我。我曾对着他,将我、我的家庭、我的生活剖析了个一清二楚。而他呢?他却连他是谁都没有告诉我。如若真的没有任何目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可是……不对。
“爸爸,今天这到底是什么场合?萧律来了又有什么关系?连我都不知道今天来的会是这里,还以为只是个姐妹聚会,而他更是不知情的啊。”
“你不知情,他就也一定不知情么?你对他、对他想做的事又有多少了解?”老头用一种无药可救的眼光俯视着我,“小镜,这里是萧纪的产业,而今天是萧氏金融集团成立的日子。这是迄今为止萧氏最为重大的一项投资,其成败将决定今后整个萧氏的命运。而我们夏氏,则全程参与该集团成立、策划、组建的整个过程。”
“也就是说……”我顿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勉强开口道,“如果这项投资失败,萧氏和夏氏就都可以收摊了?”
“收摊?”老头仰头一笑,“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呢?”我觉得整个房间都好像摇晃了起来,“所以爸爸认为,今天萧律来是为了什么?为了搅局?为了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老头收了笑,一脸高深莫测,“小镜,我只知道,萧夫人因对萧纪的谋杀失败而逮捕以后,萧律就出了国,这些年从未回来过。几周以前他回国任教,然后立刻便‘偶遇’了你,还成了你的债主和老板,与你越走越近。我还知道,这些年他与萧纪、萧氏都少有联系,但回国之后,他马上去探望过监狱里的萧夫人。”
“可是爸爸,萧夫人才是所有恶事的始作俑者,萧律在其中的角色我们并不清楚,您说的那些也只是推测。萧夫人已经进了监狱,而萧律又与萧纪、萧氏都没了联系,如此,他今天即使过来,又有什么关系?”
老头轻叹一声:“萧律与萧纪、萧氏虽无联系,却有关系。萧夫人被捕后,萧纪重新整理了萧氏股份的归属。萧纪是个情深意重的人。过去的所有一切,他都只算在了萧夫人头上,没有半点迁怒萧律。他甚至将自己手中的股份拨出相当一部分,直接赠予了萧律。所以现在,萧律是拥有萧氏股权的。因此,虽然他不能控制萧氏,却绝对能对萧氏做出重大影响。”
我突然抓住一线希望:“爸爸,连萧纪都这样做,难道不能说明,过去的那些事情与萧律都没有关系么?否则不是引狼入室么?”
老头连连摇了几次头:“我也问过萧纪为何如此,他只说,他与萧律毕竟血脉相连,萧氏该有萧律的一份。他认为,萧律与之前的一切并无关联。这毕竟是他的家事,我无缘置喙,也只能相信他的判断。可是小镜,我今天最大的疑虑并非萧律出现,而是萧律与你一起出现。”
我一怔:“我?”
“对,你。”老头一字一顿道,“小镜,萧纪或许信任萧律,可是别人呢?今天到场的皆是萧氏的利益攸关方。萧氏从前的内部斗争大家皆有耳闻,萧律只默默当股东享受分红便罢了,可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众人看到他出现,又会产生什么想法?萧夫人可还在监狱里,萧律又刚去探望了她,那他会不会为给母亲报仇,而与萧纪争夺萧氏控制权?
“当别人看到你与萧律在一起,又会如何去想?众所周知,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而夏氏与萧氏的合作,今日由我代表,明日就是由你代表。可是,如果你站在了萧律的一边,支持他与萧纪对抗,那将是怎样的场景?”
我的耳膜隆隆作响:“爸爸,您是说,萧律今天是故意前来,而且是为了挑拨离间而来的?他想让人们看到,您支持萧纪,而我却与他在一起,所以萧氏与夏氏会有一个内部厮杀、血雨腥风的未来?这样,即会动摇人们对萧氏的信心,也动摇萧氏的根基,更会引得良禽择木而息,从而拉拢势力,好让他与萧纪争夺萧氏?”
“这当然是最坏的揣测。”老头饱经风霜的脸上一派深沉,“小镜,我只是不知道,事情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否真的全是因为巧合。所以,我要把全部事实都告诉你,让你自己去做判断。”
判断?可我能做出什么判断?判断两周以来的所有事,只是一场蓄谋已久?还是判断曾救我与水火的那个男子,其实是一个居心叵测的穷凶极恶之徒?我死命捏住拳头,压抑尖叫的冲动。
“其实你的判断并不重要,”见我沉默不语,老头慢悠悠地补充道,“小镜,其实就连我的判断、甚至萧纪的判断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个,那便是除了我们几个以外,今天在场其他人的判断和选择。那才是关乎我们两个家族命运的大事。而你要做的事,就是引导他们做出正确的判断。”
我顿生出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老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和萧律划清界限。”老头十分干脆道,“方才你与我一道出来,所有人都是看见了的。回去以后,不要站在他身边,不要与他讲话,大家便会明白你的立场。你的立场坚定,萧氏夏氏自然不存在内部争端,足可以安定人心。”
“不站在他身边,不与他讲话?”我失笑道,“爸爸,他今日是我的男伴。我将他带来的,然后就这样扔在一边,算是什么礼数?况且,他的身份本就尴尬,若是连我都不搭理他,那么接下来,他该要如何自处?”
“你以为你还管得了那许多么?”老头咬牙切齿地吼了我的大名,“夏镜,你不要忘了,是他欺骗你在先,才会来到这不该来的地方、引出这一触即发的事端!所以,不论他是有意还是无心,都轮不到你来为他负责!倒是他,该为眼下的局面负责!”
“老爹!你不明白!”我崩溃地拼命摇头,“萧律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救过我的命,我怎么可以……”
“清者自清。”老头沉冷道,“小镜,若他当真对萧纪没有恶意,来到这里也属无心,那么现在该打的招呼已经打了,他早该寻个由头自行离开,便是省了所有人的尴尬。否则,他若仍然留在这里,就多半确实抱了非分之想。你以为,我的说法有没有道理?”
是有些道理。可我看不懂老头的所指,所以没有答话,只警惕地盯着他。
只见老头冷笑了一声,然后很是挑衅地对我微微抬了抬眉,笃定道:“夏镜,你愿不愿意与我打个赌。你说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么你猜,萧律现在是已经离开了,还是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萧教授各种委屈啊。。是不是该给甜枣了?
☆、第二十三章 我喜欢你
我以极度暴躁的心情一把扯开休息室的大门,想要逃开老头那余音绕梁的话语:“夏镜,他若已经离开,我便承认自己恶意揣度了他,如此,即便今后你们仍有往来,我也无话可说。可若他还在,便是居心难测,那么,你今晚的男伴,恐怕只能由你老爹我来暂代了。你看可好?”
可是刚迈出一步,我就顿住了。因为萧律笔直地立在休息室的门边,正一动不动盯着大门的方向。我一抬眼,视线便被他捉了个正着。在走廊柔和的暖橘色光线下,他深重的眸色显得尤为冷寂。
四肢则顷刻僵硬,脚下的恨天高蓦地一歪,我平衡顿失,直挺挺地向右前方栽了去。恍惚间,我看到萧律向我伸出了手。
我飞速下沉的腰身已经被他捞住。他一声未吭,可在相触的瞬间,我明显感知到了他手臂剧烈的僵直。天哪,他的手,是左手!
我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又怕进一步牵扯他的伤处:“你、你怎么样,我动不了……”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突然扳住我的肩膀,将我拎起、后撤、放下。紧接着,我听见老头淡漠又疏离的声音:“萧教授,小女总是毛手毛脚,实在抱歉。”
萧律的手臂依旧保持着捞住我的姿势。闻言,他慢慢收回手臂,向我身边的老头礼貌微笑道:“夏先生。方才是我不好,吓到了夏镜。”
“萧教授太客气了。”老头亮出了一个招牌式的皮笑肉不笑表情,“且不论这一次,据说上一回便是小镜的不是,不仅害萧教授受了伤,竟还拖欠债务。这孩子一直叛逆得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不讲与我知道不说,还欠债不还,实在有违祖训。方才我已将她好好教育了,今后定不可再这样顽劣,给萧教授造成困扰。至于那些债务,我即刻便着人还清,还请教授原谅小女。”
我闭上眼。以萧律的智商,定是能够听出老头暗讽他斤斤计较、对我纠缠不休那好几层意思。还好,萧律仍是一成不变的温和有礼:“夏先生不要这样讲。夏镜有独立自主的想法,也是很可贵的。上次的事情纯属意外,并非夏镜的错误。”
“能遇上萧教授这样开通的老师,是小镜的幸运。”老头愈发客套,这让我顿觉大事不好。果然,他紧接着来了一句,“只是,独立自主虽没错,可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位置和责任,却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爸爸!”我忍无可忍,对老头怒目而视。萧律倒是十分平静,似乎并未介意老头的指桑骂槐。
“好了,”老头作势抬手看了看时间,“萧教授见笑了。我们父女许久未见,竟聊了这样久,倒把萧纪与一众客人撇在一边。现下若是再耽搁,恐怕有些说不过去。我们这便回了,萧教授也留下来玩吧?”
我现在只想把这个句句带刺的麻烦老头弄走。根本顾不上萧律,我死命将老头向前拖去:“快走快走吧,您再不回去,萧纪哥哥怕是要派搜救队出来找您了。”
可惜,还未走出几步,我便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夏镜。”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艰难转身。不远处,萧律背着光,面目显得十分模糊:“夏先生,我有几句话想对夏镜说。只几句而已,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老头也停下脚步,事不关己地瞧着我。然而,他的神情中明白写着:夏镜,被我说中了,他没有走。愿赌服输,你没得可选。
我用力吞了吞口水,艰涩低头开口道:“萧律,我……”
“我有事要先行离开。”萧律如同料到了我要说什么,直接将我打断,“夏镜,与你说完我就离开。”他说得很平和,可却从中听出了请求的意味。
我没法拒绝,只得转向老头:“爸爸……”
“一会儿要带你认识许多叔伯,到晚了可是不好。”老头很是失望地瞪了我一眼,随后抽身撇下了我,径自转身向大厅走去。
我闭了闭眼,没有再去看萧律,直接低头向休息室走了回去:“里面说吧。”
***
我背对大门抱臂而立,静静等着萧律的解释。可是等了好久,身后仍然悄无声息。
我终于把持不住,猛然转身道:“我家老头还等着我,你要是没什么说的,我还是先去外面应付……”
这句话最终没能说完。我便萧律眼里的颜色唬住。他仍是平时淡淡的模样,可一双眼睛黑得摄人心魄,甚至将脸色衬得分外苍白,似乎真的正在承受某种身体上的痛楚。
我瞬间有些惊慌失措:“你的手臂是不是又受伤了?”
他却没有接话,只一瞬不瞬地将我盯着:“夏镜,对不起。”
我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场面着实有些讽刺。这三个字似乎一直都是我对他讲,而且十分频繁,已经进化为我的口头禅。现在轮到他,难免让我生出一种天道轮回的感慨。
我酝酿了半晌,最终也只能无奈笑笑:“萧律,相识这些日子,好像一直都是我得罪你。现在这情形反了过来,我倒有些看不清,咱们两个到底是谁的罪过更大一些了。”
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我突然生出些莫名的不忍:“其实也没什么。我骗你也不知骗了多少回,你向我讨一次回去,也算合情合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骗我?只要不是我想的那个理由,其它的我真的都不计较。”
“不是,夏镜。”萧律上前一步,“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希望不是。”我不敢眨眼,拼命探寻他每一丝眼神的变化,“萧律,只要你认真对我说一句,你骗我,不是因为想要利用夏氏与萧氏的关系。只要有这一句,别的事情就真的都无所谓了。”
他的动作陡然僵住。我不禁后退了一步,心下只剩无边无际的绝望:“就是这样。你骗我就是为了利用夏氏与萧氏的关系。是么?”
他轻轻摇了一下头:“夏镜,我……”
“你什么?萧律,回答我,我在等你的答案。”可是我静候了良久,还是没有答案。我盯着他愈发苍白的面容,自嘲地笑出来。
夏氏的继承人,怎么可能清清静静地生活?即使避开了老头、避开了方姨、避开了夏影,阴谋和利用还是会无处不在。它们披着美丽的外衣,以知己的模样出现,最终只为得到更多的利益而已。
我明明告诉过他的,我最恨被人算计。我甚至对他揭开了过去二十年的算计所带给我的伤疤,向他展示了我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然后,这一切只被他用来给予我致命的一击么?
“萧律,你在听我讲述自己过去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我把你当作和我一样的人,我以为你能懂。你确实懂了,然后便抓住了我最大的弱点,是不是?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继续同情我,让我离不开你的安慰?
“然后利用与我出席今天这样场合的机会,破坏萧氏夏氏的合作?或者你只是想接触夏影,然后利用我和她水火不容的关系,扶持她与我对抗,先行瓦解夏氏,再转而对付萧氏?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萧律眼里的黑色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彻底隐匿了最后一丝亮色,“夏镜,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副模样。”
“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模样了。”我茫然地望着他,“萧律,你自己告诉我好不好?你应该是什么模样?”
他僵在原地,定定与我对视。我瞧了他片刻,对他认真笑笑:“再见,萧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