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冲他咧嘴摆手,感到一头雾水:“他要去哪?”
萧律平平看了我一眼:“南极。”
我差点把自己呛死:“哈?南极?他……他不是想去美国么?怎么变成了南极……南极?!”
“怎么,”萧律淡淡瞥了我一眼,“夏镜,你有意见?”
“他都没有意见,我有什么意见?”我无语道,“可是……南极?学校还有这种项目?他一个学物理的,到那去干嘛?”
“地球物理是物理的一个重要分支,更是南极科考的重点。”萧律没什么情绪地叙述道,“与去美国不同,这个项目不是学校的公派留学项目,而是南极科考的研究项目,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南极科考?”我眯起眼睛,“这个不是学校层面的项目吧?萧教授,这种级别的项目任清怎么能去申请?恐怕要你亲自出面,才联系得上吧?”
萧律一脸公事公办:“我与他提过这个项目,他很感兴趣,我便帮他联系了。不过他能被接收,也是自己努力的结果。”
我将萧律那张毫无破绽的脸打量了好几遍:“萧教授,研究地球物理一定要去南极?你确定,这不是为了把他打发到一个足够远的地方?”
“夏镜,你说得对。任清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但是他的品格有问题,总想着投机钻营走捷径。他有能力,却也需要磨练。我认为,南极的项目既能发挥他的能力,更能磨练他的人格。”
“不不不,萧教授,你不要与我道貌岸然。”我连连摆手,“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把任清弄到南极,与他企图利用我的那事有没有关系?”
萧律一板一眼道:“参与这个项目是他自愿,他若不想去,我绝对不会逼他。不过,任清是个成功欲望很强的人,在他眼里,出成绩比其它任何事都重要,他本人是非常愿意去的,而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就像方才说的,他的品格尚需静心修炼,而在修炼好以前,不适合再次出现。”
那就是与我有关系了,我无声总结道。他不想让任清再在我面前出现,又清楚他的成功欲望,所以便为他找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天涯海角。
这一刻我只想哆嗦。看来,萧教授从前用在我身上的种种整人手段都不过是毛毛雨罢了。腹黑男果然是最不能得罪的,不然被他卖了还要对他感恩戴德。我在心里默默为任清上了一炷香。
“对了,”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方才任清说,你不能吃辣?”
“不是。”萧律优雅地夹起一些米饭,“只是从前口味比较清淡而已。”
“那就是不喜欢吃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吃这个?”我放下筷子,“你等等,我去给你买点别的。”
“夏镜,不用。”他叫住我,“我最近吃了几次,觉得辣也不错。”
“真的假的?”我不买账,“吃几次就改口味了?你可不许骗我。不对,上一回你明明一口都没吃的,我还是去给你买点别的吧。”
“不骗你。”他肯定道,同时夹了一块吸饱了辣油的面筋,“夏镜,听说有人喜欢吃,我便试了试,觉得确实不错。所以我现在也喜欢吃辣了,真的。”
“真的?”我将信将疑,“你要是骗我,我可就不还债、也不给你干活了。”
“好。”他的眼睛弯了弯,“我保证。”
我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大快朵颐。只听萧律清淡含笑道:“吃上麻辣香锅心情好了?”
“唔,”我含混应了一声,“咦,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因为都在脸上写得十分清楚,”他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想不知道恐怕非常困难。”
我暗暗瘪瘪嘴,只听萧律继续道:“夏镜,电话里你是妹妹?”
我直接被嘴里剩下的半口饭噎住:“你……咳咳,呃……你怎么知道?”
“你的手机有些漏音了,所以听到一些对话,有个女生叫你姐姐。”他仔细研习了一会儿我的表情,“夏镜,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但是如果你心情不好想找人说话,我愿意听。”
低头默了片刻,我酝酿出一个没心没肺的表情,打算拒绝他的好意。实在不是多么正能量的故事,我不觉得自己有勇气说出口。
“没什么,郁闷一下也就过去了,其实你不提我都忘了,我……”预备好的说辞刚念到一半,我便没法继续下去。因为萧律看向我的目光里全是了然,他显然清楚我说的都是谎话,只是不愿戳破罢了。
我突然生出些异样的感觉。自从昨天他从天而降开始,我每次看向他的时候感觉都与从前很不一样。也许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所以从此之后便拥有了我无条件的信任,否则,就好像我对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正如这一刻,我原本一个字也没想对他讲的,可是开口却变成了:“萧律,你是独子吗?有没有兄弟姐妹从小一起长大?”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奇特。但他很快恢复了过来,平声答道:“有,但是我们生活相对独立,所以我其实该算自己长大的。”
这种事完全算不上稀奇。我点点头:“是啊,咱们这一代人大多是独生子女,许多人还盼着有兄弟姐妹,可是,像你我这样的家庭却是例外,兄弟姐妹往往一大堆,可真正算是亲人的却没有几个。萧律,你猜对了,电话里的那个女生确实是我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很怕从萧律眼里看到同情。其实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其实该是招人羡慕嫉妒恨的,哪里还用得着同情?但萧律不一样。他也生活在类似的家庭中,他一定能懂。
可奇怪的是,有时我常常希望别人可以摘掉有色眼镜,客观地给予我一些应得的同情,可是在萧律这里,我则莫名奇妙地不想被他同情。
而他恰恰没有。他只是用清冷却又温暖的眼神将我笼着,然后轻声问道:“他们对你好吗?”
“其实还好。”我想了想道,“我母亲去世时我才两岁,所以连她的样子也记不清。听家里的老人说,父亲对我母亲感情很深,母亲去世让他受了很大刺激,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的确,在小时候的记忆里,大部分时间我连父亲的影子也见不到。母亲去世后没过多久,父亲就娶了方姨。大家都说,他娶方姨只是为了找个人来照顾我而已。方姨是个标准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确实将我照顾得很好。然后就有了夏影,就是我妹妹。”
“然后呢?”萧律深深望着我,“有了妹妹,方姨对你还好吗?”
“其实仍是可以的,”我笑笑,“但总归不能有对夏影那样好。你知道,一个家的气氛总是由女主人营造的,尤其在男主人不见人影的情况下。方姨待我不错,但是在她营造的家的气氛下,我是一个外人。”
萧律看向我的目光里充满了安慰:“夏镜……”
“我真的一点也不怪她。”我摇摇头,“她已经待我不错了,其实我也算是她带大的。造成现在这种后果的人不是她,是我父亲。他待她还好,但是不爱她。而方姨待我,就像父亲待她一样——还好,但是没有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我总隐约感到,从前并不是这样。”
萧律皱起眉眼:“你是说,方姨是在察觉到你父亲不爱她以后,才慢慢改变对你的态度的?这是什么?一种报复?”
“其实我也不确定,也许只是我的错觉。”我耸耸肩,“方姨大概一直知道我父亲不爱她,但从前她或许还是有所期待的。印象中,小时候方姨待我和夏影是差不多的,不论表扬还是打骂,总是公平合理。但是我们稍稍大了一些后,父亲就明确表示,家里的一切都会由我继承,他会保证方姨与夏影一辈子荣华富贵,但是他的一切最终都会归在我的名下。所以自小,他便将夏影当作富家小姐来养,但是对我却是当作继承人来养。从那以后,事情似乎就变得不大一样了。”
“你的父亲……”萧律顿了顿,“看来他确实很爱你母亲。”
“应该吧。”我冲他牵牵嘴角,“虽然我一直不大明白他爱的方式。他既这样爱她,为什么不能自己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却要找别人来照顾?而别人照顾的到底怎样他又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觉得因为爱母亲,所以便一定要把夏家的一切交到我的手上?即使我很不想要也非得接受不可?哪怕那与我的理想背道而驰、哪怕那会让我活得痛苦,他也还是在所不惜?”
“所以,”萧律总结道,“你就与他势不两立了?”
我摇摇头:“开始只是些争执而已。父亲当年是尊重母亲的理想的,所以我想,他只是在母亲去世后将表达爱的方式引入了歧途,他总有一天会清醒。可是后来,他偷偷改了我的高考志愿。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他永远不会尊重我的理想。他宁可我痛苦四年、痛苦一辈子,也还是要摆布我的生活、用我的人生去纪念他的爱情。萧律,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念经管学院么?这就是原因,而且,这也是我放假不回家的一部分原因。”
“一部分原因?”萧律略抬了抬好看的眉头,“那另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另一部分原因是,我不想要的那些,夏影全部想要。可是父亲不会改变主意,她也永远不可能得到。所以从小她就恨我。她总说,我们明明该是一样的,可我平白夺走了本应属于她的一切。因此,她要报复。只要是我的东西,她就要全部抢过去,或者据为己有、或毁灭丢掉。”每次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很是好笑,“其实,在那个家里,真正势不两立的不是我与父亲,而是夏影与我。”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任帅哥终于被我送到南极去了……这一更主攻夏影,下一更主攻萧教授的情敌~萧教授这一次真的要受刺激了
☆、第二十章 陆泽哥哥
萧律良久没有说话。最终,他默默夹起一块我最喜欢的小香肠,放到我的碗里:“夏镜,她都对你做过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我不满道,“为什么势不两立就一定是她欺负我,而不是我欺负她?”
他抬眼反问道:“不是这样么?”
“是。”我很是丧气,“你猜对了。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总说,我也是豪门么?”他笑意温柔,几乎掩盖了暗暗肆虐的伤痛,“夏镜,我虽没有同父异母的妹妹,却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你的性格我是清楚的,再加上方才那通电话,自然可以猜到你的境遇。相信我,夏镜,我都明白。”
同母异父加同父异母?我目瞪口呆。这却比独独同父异母还要来得劲爆许多。不是这样么?他母亲究竟嫁过多少次?豪门换个夫人不算少见,但是夫人在豪门之间换来换去?这就比较值得顶礼膜拜了。
这一刻,萧律之前种种非同寻常之处在我的脑海中汹涌回潮。他出身豪门怎么长成个废寝忘食的科学家?那些时时莫名疼痛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说过他没有家?还有排斥与人接触的心理问题?对,就是那个多半由童年精神创伤造成的精神洁癖!
“我……呃,你……”我几次试图开口,却都有些找不到重点。
“不要担心,我的问题都已经过去了。”最终还是他安慰了我,“夏镜,我现在很好。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她都对你做过什么?”
“能有什么,”我自嘲道,“不过是栽赃陷害的小孩子伎俩罢了。只是那时候年纪小,被人欺负了还要承受污蔑,就觉得天要塌了。加上父亲常常不在,大家都看方姨脸色,委屈自然就要落在我的头上,长此以往,难免有种沉冤不得昭雪的凄凉之感。”
萧律沉默了一会儿,又给我夹了一块香肠:“这些事情你父亲不知道?”
我把两块香肠一块放进嘴里:“他知道又能怎样?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至多能叮嘱两句,或者主持一时公道。可然后呢?大多家事还不是要方姨来管?再说,方姨表面上的贤惠无可挑剔,她又没真将我怎样,父亲还能说些什么?其实归根到底,主要还是我自己没用。”
“什么意思?”萧律皱了皱眉,“你怎么没用了?”
“因为我不仅笨得很,还脾气直,而夏影比我聪明太多,”我长叹一声,“她生来自带我一辈子也学不到的诸多技能。比如她是妹妹而我是姐姐,本来就是我该谦让。比如她很娇弱而我很彪悍,一定就是我欺负她。比如她会表演而我却不会,往往最后她在哭诉而我在愤怒,那结局自是不言而喻。好在我又神经大条,能过的也都过去了。”
“能过去的?”不愧是高智商的科学家,萧律一下子就抓住了这段对话的重点,“夏镜,不能过去的都是什么?”
我与萧律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眸色深重幽黑,带着难以抵御的穿透力,仿佛可以直接剖开我的内心。
我顿时生出一种无法抵抗的感觉:“年纪越大,我越觉得那些争斗很没意思。况且在财产问题上,连我也认为父亲不够公平。我对夏影讲过,我们毕竟血脉相连,她想要的我几乎都可以让给她。不过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太天真了。”
“她不相信你么?”萧律轻声问道。
“不,恰恰相反。”我冷笑道,“她相信了。她相信我是真的不在乎那些财产,所以即使将它们抢了过来,也不会伤害到我。于是,她便把目标转移到了唯一能伤害我的那一样上面。然后她成功了。再然后我终于明白,有些血缘之情真的不值得留恋。我惹不起,所以躲了,再也不想回去。”
“是什么?”萧律平静的神情变得有些刻意,“夏镜,那唯一一样能伤害到你的,是什么?”
我放下筷子。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莫非之外的人提及这段过去。或许在我心里萧律是不一样的,他获得了我无条件的信任,而且我相信他能懂。
“萧律,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与你提过一个从小看着我长大、长得也好看的人?”
萧律静静看了我一会儿。我以为他是不记得了,正要提示,只听他轻声问道:“陆泽哥哥?”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
他平静道:“电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