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掐我电话?”
“镜子!”莫非在那头竟是反常地急切,“你与任清在一起?”
“是啊,”我看了一眼旁边的任清,“怎么了?”
她没理我,却急急反问道:“你们还在看画展?”
“没有,已经出来了,准备去吃饭。”我莫名其妙道,“你怎……”
“闭嘴!”莫非大喝一声将我打断,“听我说!”
我被她吓了一跳,登时噤声,只听莫非疾声道:“不许与他吃饭,回来!”
“呃……”
“镜子,”莫非极端严肃,“我现在说话任清会不会听见?”
我环视了一下嘈杂的车厢,又瞟了一眼任清,隐秘道:“不。”
“那镜子你好好听着,”莫非咆哮道,“任清知道了你的背景,想要利用你拿奖学金,你立刻、马上给我离他越远越好!”
“什么?”我拼命压低声音,才让自己没有尖叫出来,“怎么可能?”
“是我亲耳听到的!”莫非明显已经怒发冲冠,“方才我在社团的储藏室里找东西,正好看见与他一个宿舍的那两个人进来。他们没注意我那个角落,所以我才有机会从他们的对话里偷听到真相的!
“镜子,记得有一次你与你老爸吵架后,打电话找我发泄么?当时我安慰你说,你老爸哪里像你说的那么爱财,他若真是嗜钱如命,怎么会掏成百上千万的财产出来,资助学校的公派留学奖学金?你记不记得这件事?”
“记得。”确有其事。当时,我家老头整整电话教育了我两个钟头,必须回家继承他的大统,除此以外的其它理想都是胡扯。为此我还与他大吵了一架。
“那天我也是一个人在这个储藏间,但一出门就遇上了任清,他当时看上去是刚到的样子,然而实际上他显然听见了我们的电话!”
“方才那两个人说得很清楚,他们宿舍出了一个项目,共同申请一所美国大学,但他们那项目的评级恰好卡在自费与公费的边缘地带,能不能去只看任清的把妹水平了!他们还说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他们宿舍是凑了两千块,才从黄牛那里买到你们今天的门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8000字+……你们看到匍匐在地、抽搐不起的作者了么?瘫倒的作者软绵绵求花花求抚摸~喵呜~~呜呜呜
预告:下一更隔日、后天~看夏同学收拾任清,然后误入陷阱命悬一线~
☆、第十六章 天神降临
我发现,自己这些年着实进益不少。比如眼下,即便是明知自己被任清欺骗、而且即将被他利用,我都可以若无其事地淡然以对,甚至还极为大方地打算请他吃饭。
而上一次发生类似事情的时候,我却几乎折腾了半条命进去。时至今日,我仍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当初夏影亭亭玉立于我跟前的模样。我甚至记得,她是怎样努力地矫揉造作,以图掩盖眼底得意洋洋的光芒。
她泫然欲泣地对我说:“姐姐,我没有想到,爸爸原来竟这样疼爱我。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爸爸眼里只有你一个。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姐姐在爸爸眼里是家族的希望,而我……爸爸对我的希望,却只是我能够幸福这么简单。姐姐,我与陆泽哥哥这样幸福,你也千万不要因为家族而牺牲自己,你一定要比我们更加幸福,好不好?”
若不是亲眼见到了那晚的场景,夏影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的。十几二十年来,我每每被她坑得鼻青脸肿,早已形成了天然的免疫。她在我眼中也早就如玻璃窗户一样透明,根本不用加以任何理会与计较。
然而,那个晚上我亲眼看到了,父亲也亲眼看到了,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于是,一切便再没了挽回的余地。
而在前一个晚上,陆泽哥哥还在那样温柔地对着我笑,同时用他温暖的手指轻轻揉着我的头顶说:“镜儿马上就要长成大人了,镜儿做了大人,还会不会听我的话?”
“当然会!”我无比坚定地点头,从未怀疑过这个答案。
“那就拜托镜儿慢点长大好不好?”
“为什么?不要!”我拼命摇晃着脑袋,去蹭陆泽哥哥的掌心,“陆泽哥哥,每次我与你说什么,你都说我还不够长大。现在我好不容易长大了些,为什么还要慢点长大?”
“因为我要比你长得更快一点,然后就一定会有很好的事情发生。”陆泽哥哥伸手过来捏住我的鼻子,他琥珀色的眼睛如同天上最晶莹的星光,“镜儿要相信我,好不好?”
我永远都会相信他的。只需要他一个字的否认,即便是亲眼所见,我还是会相信他。可是他没有否认,他只对我说:“镜儿,对不起。”
他还对我说:“你不要恨小影,她只是个孩子。更不要恨夏先生,他一直是最爱你的。镜儿你不要这样,他们都是你真正的亲人。”
陆泽哥哥,你骗我。我的亲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陆泽哥哥,你怎么能骗我?我至今仍然愿意相信你,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一点好的事情发生?
***
时间果然是一块粗粝的磨刀石,足以将人打磨成最坚硬圆润的模样。
我聆听着不远处小提琴轻柔悠扬的旋律,微笑着打发了盛装的侍者,亲手为任清盛了一碗羹汤:“任学长,请。”
任清似乎很是不安的模样:“夏镜,你本不必请我吃饭的,即使请,也绝不需要来这样昂贵的地方。”
“自然是需要的,”我诚恳道,“任学长知道我喜欢印象派,便能想象此前我花了多少工夫来抢今天的门票。我这般劳心劳力却仍是失败,可想而知学长取得这张门票的代价。如此,若是我对学长的答谢宴水准赶不上那代价,我的心下实在难安。”
“叮。”任清手中的汤匙蓦地敲在那白瓷碗边,幽幽发出一声极清澈空灵的轻响。
果真极品好瓷。我在心中由衷地默默赞叹了一声。
“这门票确实是朋友临时有事去不了才转赠给我的,因为是原价购买,所以并不值多少钱、更说不上什么代价。你这样,反倒让我过意不去。”
“任学长,话却不能这样讲。”我又为他添了一勺羹,“学长的朋友若不将门票赠予学长,卖出去便是一大笔收入。朋友舍弃这个收入赠予学长,是学长承了朋友的情。而我则承了学长的情,若不表示感谢,岂不等于白白占了学长的便宜?”
“夏镜,我方才在国博说的话是认真的。我想要追求你,自然希望你能承我的情,怎么可能再与你计较这些人情往来呢?”
此刻的任清看上去热切而又坦诚。我动容道:“任学长,不瞒你说,其实自刚刚相识起,我对学长的印象也是毋庸置疑的好。学长知道,我最崇拜物理好的人了。”
“真的吗,夏镜?”任清显得很激动,“那你愿意接受我吗?”
我没去接他的话,只又为他添了一勺汤:“学长说,我那时忙于学业无心个人问题,这确是一方面原因。可是学长并不知道,我这样做最根本的原因却是我的父亲。任学长,你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吧?”
“当!”这一次,任清手中的汤匙直接跌落。
我兴致勃勃地开始胡捏道:“学长肯定是不知道的。我父亲那人简直就是个封建遗老,凶恶暴君。他到现在还专注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不仅从小就给我定了个娃娃亲,长大后更是对我实施二十四小时监控,生怕我哪日自由恋爱,拂了他与亲家的面子。
“学长你能想象么,长这么大,我的所有恋爱萌芽都被他扼杀在了襁褓之中,并且手段极其残忍。有个给我写情书的男生被迫转学,还有个送玫瑰花的倾家荡产,而接我放学的那个出了车祸瘫痪在床,还有个最可怜的,明明只是再单纯不过的朋友,就一起吃了顿饭而已,至今下落不明……哎学长你怎么了?汤洒了呢。”
我挥手招呼侍者过来帮任清收拾,同时再接再厉:“不过,我对那些男生都完全没有感觉,所以我父亲也都适可而止,尚未下过什么真正的狠手。我也从不觉得,有必要为了他们而与亲生父亲撕破脸皮。不过学长,你在我心目中与他们却是绝对不同的。
“所以,若有朝一日真需要为了学长而与我父亲撕破脸皮,我也会尽力豁出去一试。想当初,我不过是为一个无辜男生辩解了几句,就被我父亲停了生活费供给,至今靠勤工俭学度日。但我想,若是一份真正的感情,怎样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学长,请等等我,我一定会尽快与我父亲摊牌!”
“不不不!夏镜你千万不要……”任清如同突然被人刀剑相向了一般,猛地下意识向后一退。
可他大约未曾想过,这高级餐厅的地毯也是十分高级,椅子腿都深深陷入其中,所以他这一动遭遇的阻力甚大,所以非但后退不成,反而仰面向后倒了过去。
之后的动静便闹得颇有些大。任清倒地时恰巧身后一位女士经过,高跟鞋的尖头直接踢上了任清的脖子,还被他绊了个趔趄。而任清的双腿同时碰到了我们的餐桌,引发无数侍者冲过来为那些昂贵的锅碗瓢盆护驾。
而我因为早有准备,而及时跳起躲到一边,冷眼看着熙攘纷繁的世事。瞧了一会儿,我深深感到,就这闹中取静、静中有闹的场景,着实让人心底升起一股十分悠然的禅意。
***
这顿饭在我的精确预估下,不多不少整整花了两千大洋。饭后,当我拿出我家老头那张副卡结账的时候,从手指到心脏全然都在哆嗦。
我已经整整四年没有碰过这张卡片了。上大学后,除了稿费以外,我的所有费用全部出自母亲生前为我留下的私房钱。其实那几乎算不成私房钱,因为父亲完全都是知道的。所以准确来说,那只是母亲自己挣来的钱而已。
我听说,母亲活着的时候,父亲对她也是百依百顺,虽然自己抠门得惊天地泣鬼神,可母亲的一应生活用度却恨不得直接用金山银山堆砌而成。
所以母亲从不缺钱,也不需要攒什么私房钱,而且,她根本一点都不喜欢钱。她挣的那些钱对她来说不存在任何使用上的意义,而只是理想一点点实现的证明罢了。
我的母亲是个画家。且与许多历史上著名的画家一样,她在生前并算不得多么成功,反而是身后才开始声名鹊起。而那些私房钱,都只是她生前赚到的那很少的部分。
据说母亲去世后,父亲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因为母亲在一次采风途中死于山体滑坡,所以父亲坚决认为,是画画的理想导致母亲永远离开了他,因此,她后来的画作收入父亲根本连见也见不得,全部直接捐给了以母亲名字命名的基金会,只留下她还在时赚到的那些给我,聊以作为纪念。
我不缺钱,更没有想要去动用这笔钱。在我看来,那笔数额不大的积蓄是母亲追求梦想的象征。我虽然对她几乎没有印象,但我坚信,我与她定是非常相像的。我们都是有梦想的人,更是为梦想不计结果、永不妥协的人。
因此,那笔钱对我来说就是母亲最温柔的鼓励,让我不要退缩、不要放弃、不要去担心任何阻挠或代价,只要向她一样勇敢地努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就好。
不过,这笔神圣的资金在我上大学后,别无选择地落入了俗套,被换成了我的学费与口粮。当时刚刚发生了那件让我撕心裂肺的事情,紧接着又得知高考志愿被老头篡改的噩耗,导致我直接失去理智。
我先是与老头上演了一场大闹天宫的戏码,然后指天发誓,这辈子再不用他的一厘银子。随后,在夺门而去时,我遵守誓言,带走的唯一银子便是母亲留下的那些银子。
我想,如果母亲看到我用这些钱,她大概也是开心的。因为正是有她的帮助,我才可以理直气壮地对抗老头的摆布、追求自己的梦想,就像她当年所做的那样。
所以我一直觉得,虽然母亲早就不在了,但她一直在用最贴心的方式陪伴着我。比如成为我追随的榜样,比如让我不至于因弹尽粮绝而不得不向老头缴枪投降。
幸运的是,那笔钱虽然不多,却足够将我一路支撑到大四学费缴清的那一刻。其实那个时候我已一只脚踏入兵粮寸断、死于饥荒的绝境,然而果真天无绝人之路,我的稿费收入居然恰巧开始蒸蒸日上。这让我绝处逢生,得以继续满身骨气地将老头给的生活费束之高阁。
谁知道,我这坚挺了四年的骨气今日居然阴沟里翻船,栽在了一顿华而不实的饭上。可是,我别无选择。
自从得知真相后我便决定,从今往后与任清井水不犯河水。不论他有什么图谋,总归尚未伤害到我,我也不再与他计较。而之前他对我确有帮助,这部分人情我请客还清,从此任郎便是路人了。特别是方才画展的两千块,我真是一分也不想欠他的,以防玷污了美好的艺术。
可是,我现在欠了一屁股债,上个月的稿费早就所剩无几,而近来疲于奔命更是没甚产出,就连吃饭还要时不时靠助教工作公费报销,因此想还任清这两千块,除了牺牲骨气还真是别无他法。
于是,在POS机咔咔的打印声中,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强撑了四年的骨气就这样毁于一旦。保守估计,最迟明天一早老头的电话就会打来,除非我能在那之前补上这个窟窿,否则,这场长达四年的持久战定是要以我的败北而悲惨告终。
而根据我与莫非最近的财务状况,我着实不该对明天抱有任何幻想和期待。
叹了一口气,我独自向热气蒸腾的夜色中走去。任清方才急匆匆告辞离开,我也没有勉强他。反正人情已经还清,他不吃更好,我这血泪糅合成的两千块都到了自己肚子里,总比喂了小人更加值得一些。
出了饭店,我穿过西单热闹非凡的夜市地摊,向地铁站后面的小街走了去。我记得那里有店可以修理手机屏幕。我本还在纠结这笔维修费用该从哪出,现在倒债多不愁,反正老头的钱用也用了,一时也还不上,哪里还差这百十来块。
想到手机,我突然又有些不安起来。萧律的那部手机被我好好收在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