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活着,即使没有什么意义,我们也不能轻易就离开这人世。因为我们还有在意的人和在意我们的人。”华奕见她神色苍凉,心里莫名的涌现出担忧。
“我们在意的人……和……在意我们的人……”嘉妍夫人喃喃说道,她脚步缓缓的朝前走去,云鬓上的吊坠,一晃一晃的,晃得让人心慌。白色纱衣,裹住她纤细的身材,却裹不住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悲伤,“每次,当我在这里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身在齐王宫里的母后。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别人欺负?为了能够让她生活得更好,我咬咬牙坚持了下来。不管别人怎样看我,怎样议论我,我都不在意,因为知道远方还有个人在为我担心。”
华奕感觉眼前的她,像是天上的浮云,一不小心便会消散。而她的声音,如同黑夜里缓缓流动的乐曲,弹奏着无尽的忧伤。
他的脚步不自觉的随着她,“嘉妍,我想你的母后在天之灵会懂你的。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一定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他说这些话,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害怕她做傻事。
嘉妍忽然轻笑出声,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身后,似乎随着她的笑声轻轻晃动着:“华奕。你不必安慰我。”
仅仅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她彻底改变了心境。她原是想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的保护着他们的孩子。可是现在,在得知母后早已死去多年的真相,她心中一直的支撑忽然就倒塌了。她居然被别人利用了十几年,这十几年,她做错了多少事情?
她还有机会去弥补吗?
从赵偃离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这一生再也弥补不了了。
“我真是一个可笑的人……”嘉妍微微扬起脸庞,眼神丝毫没有焦距的看着天空,“偃,这一切的事情你知道吗?不,以你的能力,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泪水,无声的从她的眼角落下,直至滑进她的唇瓣。
为什么他总要为她想那么多呢?明知道只要说出真相,他们之间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可是他还是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怕我伤心吗?”她自言自语的问道,“只要你说出来实情,我就不会做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了。你为什么要为我隐瞒呢?你为什么要事事都为我想到?难道在你离去后,我还要发现自己又欠你一桩债吗?”
华奕亦是抬起眼眸看着灰暗的天空,此刻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难受,莫名的难受。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扶住嘉妍夫人:“嘉妍,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天色已晚,你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
嘉妍夫人茫然的看着他,唇边始终是一抹苦笑。
“好。”她轻声答道。
却没有想到,这个字,是他最后听她说的话。
温焉苏醒过来后,看见身边就只有素喜和素善,心里立即担忧起来:“母后呢?”
“公主不要担心,夫人刚刚才走。”素善立即上前安慰她说道。
温焉皱着眉头,略有稚嫩的脸庞露出憔悴的神情。她怎么也可以晕倒呢?她是要陪着母后一起面对悲伤的!
想此,她欲起身下床。
“公主,你身子还没好呢,御医嘱咐你还要多休息。”素喜想要阻止她下床的动作。
“我没事,我只是想去看看母后。”温焉不管她们的阻拦,穿上鞋子后,整理了一下衣衫,就朝门外走去。
她先来到奠堂前,这里就只有赵迁和赵沁守在这儿。
赵沁看见温焉进来,悲伤的神色瞬间闪现一抹喜悦:“温焉,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而赵迁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我没事,九姐,你有看见我母后吗?”温焉眼神四处看了几遍,确定嘉妍夫人不在这里。
“她……哦,之前你晕倒后,她就一直随着你。我想……现在她可能……”赵沁的话还没说完,温焉就转身走了,“喂……温焉……温焉……”
既然母后不再奠堂这里,那她有可能在自己的寝殿。
她快速的朝着嘉妍夫人的寝殿走去,离远远的便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嘉妍夫人的寝殿里走出来。
她的眼眸瞬间沉了下去,脚步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那个男子是谁?
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只是觉得他身影修长,气韵非凡。这样的一个男子,此刻怎么会从母后的寝殿里出来?
华奕径直朝前方走去,与温焉正好岔开了。所以他没有发现,他侧面一直有一道视线在“刮”着他。
温焉站在门边,目光仍旧停留在华奕渐渐远去的背影上。那个身影,有些熟悉,是不是她今天差一点儿要撞到那个的人?
她推开门,对宫女嘘了一声,示意她们无须通报。
嘉妍夫人半倚在床边,没有一丝神态,脸颊惨白。温焉轻轻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身子,握住嘉妍夫人的手:“母后……”
嘉妍夫人仍旧保持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回应着她。
温焉叹了一口气,心里还以为她是因为父王的死而伤心:“母后,明天父王……就要下葬了,你……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我们只有身体安康的送走父王,他才能走的安心。”
嘉妍夫人听了她的话,眼眸一闪而过决绝的色彩。
温焉见她一直不答话,又叹了一声,遂坐在她的身侧。
“母后……刚刚……那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是谁?”温焉小心翼翼的问道。
嘉妍夫人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神智有些恢复。她眸中含泪,似是不舍得看着温焉:“他是母后以前的一个朋友,以后……若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你可以去找他。”
温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母后,有你在我身边呢,我能有什么问题?”她趴进嘉妍夫人的怀里,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嘉妍夫人听到她的话后,身体一颤,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夜已深,温焉见嘉妍夫人睡着后,便悄悄地走了。谁知,她刚离去,嘉妍夫人便睁开了空洞的眸子。
“明日……他便要下葬了……”她喃喃说道,“可惜我连个与他共穴的资格都没有。”
那个陪他长眠的人,是露姬,而不是她。
就连死,她都不能和他在一起。
“呵呵呵呵……”她忽然苦笑出声,脸上尽是绝望的神情。
“你会原谅我吗?会吗?我做了那么多的蠢事……就连在你死后,还改了你的遗诏,想要亡了赵国。你现在一定很恨我,是不是后悔爱我了?”
她挣扎着起身,乌黑的发丝掠过她惨白的脸庞。她步履缓缓的走向衣橱,打开柜子。
“你还记不记得这件衣服?”她从柜子最底处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精致的盒子,一件鲜艳的喜服露了出来,“十五年前,我就是穿着它,从齐国嫁到了赵国。”
她似是想起了十五年前的事情,脸上竟然染上一抹喜色。她抿了抿唇,双手温柔地抚摸着喜服。
“都过了那么多年,它居然没有一丝变化。可是,现实却是物是人非了。”她摊开喜服,轻轻的将它披在身上,整理好衣袍,系上腰带。
她转着步子,闭上双眼,时光仿佛倒回了十五年前。那时,这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那时,她与他毫不相干。
她走到铜镜面前,对着模糊的镜面,画上精致的妆容。可她美丽的眼眸,却没有一丝色彩。柔美的脸颊,只有苍白的绝望。
她为自己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然后挑出最艳丽的簪子斜插在云鬓上。铜镜里的那张脸蛋,美则美矣,可是却没有一丝生机。
她起身,身后火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在地上晃着。天上就只有一轮模糊的月亮,显得孤单寂寥,而四周全被寂静所充斥着。
此刻,整个王宫,都没有一丝生机。
她一步一步走向最高的城楼,锦衣华服,盛装艳丽,这与往日她的模样相差太大了。她站在城楼前,抬起头看向远方。微风吹向她,将她额上的细碎发丝扬起来。
她火红色艳丽的喜服,亦是随着微风而扬起。就像是夜空下一只美丽妖娆的蝴蝶,正翩翩起舞着。
这美丽,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站在城楼,站了一夜,任由狂虐的风吹向她。
天际渐渐涌现出淡淡的光芒,那些远处的风景慢慢清晰。她目光逐渐收拢回来,眼眸没有一丝的感情的向下望去。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允许我轻生的,可是活着对于我来讲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就算你能原谅我,而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们的女儿,只要赵国不灭,她就不会有危险,赵迁是不会动她的。若赵国灭了,还有华奕照顾她,所以你不必担心她。我现在下来陪着你,仅仅是在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情。现在的我,身上已经没有那么多负担了,我不是什么齐国公主了,我仅仅只是你赵偃的妃子。你不在了,我又怎么会留在人世间呢?”
王宫小道里,一个小太监看见城楼上有一抹鲜红的身影,心里一惊,立即上报去。
温焉是在一阵噩梦中惊醒过来的,她尖叫出声,慌乱的下床。
“素喜素善,你们在哪里?”
素喜素善听见温焉的声音,立即推门进来了。
“公主,你怎么了?”
温焉慌乱的穿上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发式:“母后呢?”
她被噩梦惊醒后,脑海里潜意识想的人便是她的母后。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和痛苦。
“夫人自然是在她的寝殿里,公主若不放心的话,奴婢现在去看一看。”素善说道。
“不必了,我自己去看看母后。”她刚说完话,走至门边,便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走了过来。
第七十九章殉情(二)
“公主……公主……殿下要你现在立即到城楼去。”
温焉看着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模样,心里不安的感觉更加重了。
“迁弟找我有何事吗?”
“奴才不知……”小太监的话才说完,抬起头时,只看见温焉快速离去的背影了。
“公主,你慢点。”素喜和素善在她身后担忧的喊道。
温焉此刻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心里的恐惧全占据了她的思维。究竟是什么事,赵迁要她去城楼那儿?
她还在过道上一路小跑时,城楼上的那抹鲜艳的红色就映入到她的眼前了。
是谁?模糊中,她只觉得那高高在上的身影有些熟悉。待她意识到是嘉妍夫人时,仿佛有道惊雷直直的击中她。
母后站在那儿干什么?她眼神惶恐的看着那城楼上的人,脚步却没有一丝停下。
她提着裙摆,快速的踏上每一步台阶。她手心里全是汗,身体也因为可怕的想法而颤抖着。
“母后……母后……”温焉走上楼后,大声疾呼着她,嘉妍夫人看见她慌慌张张上来后,唇边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温焉,母后一会在等着你,母后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好,母后,温焉会好好听着的。只是你要先从这儿下来,我们到屋里慢慢说。”温焉刚上前一步,嘉妍夫人的身体便向后退一步。
“温焉,你不要过来,不要逼我。”嘉妍夫人脸上仍旧是带着笑容,却让温焉看的心寒至极。
“母后……你……”温焉忽然哽咽住,眼眶里的泪水似是决堤的洪水,不可遏止的落了下来。
“母后一直在等着你,是还有话告诉你。”嘉妍夫人嘴角弯起一抹笑容,那笑容配上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显得凄美至极。
“母后……你……你先下来好不好?”温焉哀求的说道,她的脚步刚欲上前,嘉妍夫人就朝身后退了一步。
眼见嘉妍夫人的脚步要退向边缘,温焉立即慌了起来。
“好好好,母后,我不上前了,你也不要再后退。”
“温焉,我的孩子,你也长大了。如果不是因为那场代替婚,你现在已为人妇了。呵呵……”嘉妍夫人笑了出声。“我以后不能再陪在你的身边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母后,你说什么呢?我们母女俩不是说好的要好好的活着吗?若……若你离开了我,将我丢下在这孤单的世界,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温焉咬着唇瓣,一个字一个字凄厉的说出来。
嘉妍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温焉,母后终究是要离开你的,只不过现在是提早了一点而已。”
“不,母后!我不要你离开我,更不要你提早离开我!”温焉立即喊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母后就要离她而去?
嘉妍夫人微微侧过身子,抬起头,看着天边渐渐晕红的浮云:“人之一生,犹如天上的太阳,纵然曾经光辉无限,也终有落辉的那一刻。于我来讲,此生在这一刻停留是最好的。再活着,只有痛不欲生。”
“母后,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温焉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白色身影,是不是他对母后说了什么话?不然母后何至于有这样的感慨?
“温焉,母后这一生活的很痛苦。我和你父王,一个是齐国公主,一个是赵国国君。我们之间,本就只有利用和阴谋,可是却相爱了。而这相爱的代价,让我们痛苦至极。这十五年来,我总是在做着伤他心的事情。我被迫将赵国的很多情况甚至是一些机密盗取回齐国,他虽然知情,但是却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他一直默默地容忍我包含我,而我……”嘉妍夫人泣不成声,云鬓上的吊坠随着她身体的颤抖而晃起来。
天际的光芒越来越亮,淡淡红晕渲染在嘉妍的身后。略有些冷冽的风从半空中吹向他们,几缕发丝在温焉的眼前无力的挣扎着。
温焉咽了咽喉咙,停止了哭泣,声音沉重的说道:“母后,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快回来好不好?”
“温焉,我今天等你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和你父王之间的结局是你以后的借鉴。”嘉妍夫人被对着温焉,纤细的身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显得寂寥无比。
“好,母后,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有你下来,我答应你,我以后绝对不会和赵政在一起。”此时此刻,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就只有她的母后。
“不,温焉,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