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何时看过自家王爷这般样子,吓得再不敢出声,稳婆也被惊到了,心想着自己是好意提醒,产房乃是污浊之地。大户人家产子时,多数会将产妇安置在偏房,不想这位王爷竟然丝毫没有顾忌的让自家夫人在卧室产子。
虽然这次活计能赚个盆满钵满,可是听刚才那话头。
若是这夫人有个万一……稳婆此时再没了当初觉得天上掉馅饼的高兴劲。因为云歌相当危险。孩子没到月份。而且多半是双胎。人虽见了红,骨缝却未开。这样长时间下来。别说孩子胎死腹中,便是连大人恐怕都难保。稳婆急急的为云歌推拿。好让孩子快点入位顺产。一边吩咐婆子们烧水准备干净的棉布……总之忙的不可开交,可再没功夫去管屋中有没有男人。
血水一盆盆端出。诸葛翊始终立在窗边。
初看他似乎负手立在窗边,可仔细看却发现,他的脸白的过份,便是屋中只燃着烛灯,也能看出他此时脸上惨白之色。他负在背后的手也始终在颤抖着。
云歌此时的痛呼声小了很多,似乎是力竭了。稳婆这时掀帐而出。“爷,孩子恐怕还需几个时辰才能出生。有些事,爷容奴婢去院中回禀?”诸葛翊怔怔的望了帐子半晌,这才点头。然后迈起僵硬的双~腿,走出屋子,稳婆随后而出。
诸葛翊早己知道,这孩子不会这般顺利的来到世上。可也没想到,竟然足足比计算的日子早了月余。
稳婆的话,更是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什么叫云歌的身子恐怕无力将孩子产下?什么叫危机之时保大保小?什么叫恐怕最差的结果是大小都保不下?
诸葛翊觉得自己此时还未将那稳婆大卸八块,实是心善。
不可能的?
这几个月来,云歌身子己大好,但是孩子早些到来,也不至于大小都保不住吧,何况云歌自己一身医术,她也说自己身子养的虽不十分强壮,但产下孩子该是无险的。
怎么会……诸葛翊便那么直愣愣的立在院中,此时屋中己闻不到云歌的呼痛声。
可是他知道,她一定不会轻意放弃,一定不会。“主子,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会逢凶化吉的。”小玉知道消息早,急急赶了过来。今天虽是她和焰炔的大好日子,可因为年纪小,云歌并未让她搬到外院,亦是因为年纪小,她不能进产房一步。
她心中自是焦急,这还不到日子呢,虽然没谁会和她说生孩子的事。可是偶尔婆子们闲聊,她也能听到几句。据说女人生孩子,若是日子提前太多,便是孩子勉强生下,恐怕也是凶多吉少的。夫人白日里还好好的,今天可是元春几个姐姐成亲的大好日子,这小主子怎么就赶到今天凑热闹。
屋子她是进不去的,她能做的唯一在门外祈祷。祈祷云歌能顺利产下麟儿。
转身却看到诸葛翊呆怔在立在院中。小玉从未见过主子爷这般表情,好像他整个人都‘死’了一般。周身萦绕着无尽的萧索之意。
她的眼中,诸葛翊从来都是镇定从容的,便是发生再大的事,也不会露出这般了无生气的神色。诸葛翊仿佛未闻,依旧怔怔望着内室的窗棂,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间,便在小玉惊诧的目光中,诸葛翊突然大步离去。
“主子……”小玉唤道,可是诸葛翊仿佛没有听到般,步子未顿。小玉一脸疑惑,不知道这个时候,什么能重要过夫人。主子爷竟然什么都不说便离开了,若是自家姑娘真的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内室中。
稳婆忙的满头是汗,在用力的按压的云歌的腹部,随着她的按压,云歌身子一阵痉挛似的颤抖。
“夫人,奴婢知道夫人痛的很,可唯有如此。”婆子一边给云歌拭汗,一边悄声安慰,几个婆子都是曾服侍老王妃的,老王妃离府前吩咐她们效命于云歌。她们在承元王府数年,自然希望王府人丁兴旺,而且云歌这个女主子着实很讨人喜欢。
婆子们自是真心期望云歌能平安产下孩子。
可眼见着云歌血流不止,孩子却始终没有动静。几个婆子面面相觑,心中升起不祥之感……
……
一个时辰后,内室始终没有动静。
诸葛翊也不知去向。便是元春几个也急急赶来。洞房花烛自是没有了……几人在院中急的团团转,后悔今日成婚,她们是新妇,自然见不得产室血污。
焰烁几个不便入院,在院外也是急得团团转……
夜己经深了,可谁也没有离去。
一直近子时,内室终于有了动静,依旧是云歌的痛呼声,间或夹杂着稳婆焦急的呼喝声……院中诸人的心不由得齐齐一紧。小玉更是惊得紧紧握~住木桃的手……木桃同样急的满手是汗。可却进不得产房一步。“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观音菩萨……西天如来,一定要保佑姑娘平安。小玉便是折寿十年也甘心。”小玉急的团团转,实在无法,只得病急乱投医。小玉这样一做,元春几人竟然都双手合十,嘴中祈求着。
子时的更声敲响了。
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王爷呢……夫人险矣。”有婆子满头是汗的出来道,可是左看右看,却没有寻到诸葛翊。
婆子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自家爷这个时候去哪里了,平日里可是把夫人当宝,怎么紧要关头竟然不见踪迹。“夫人怎么了?有危险吗?小主子呢……还未生出来吗?”元春几人急急问道。这时一直在帐久伴着云歌的水灵突然一脸是泪的冲出内室。“元春,爷呢。爷在哪里?夫人要见爷……快些去寻。”此时元春的脸白的几乎毫无血色。她从不知道,女人生孩子竟然这般凶险。
疼了足足几个时辰,稳婆终于说孩子胎位转正,可以用力了。
可是姑娘拼尽了全力,也不见孩子露头……
姑娘自知凶险,似是有话要说,水灵这才急急来寻诸葛翊。什么男人不得见血,屁话。姑娘都要没命了,哪里顾忌得了那些规矩。
☆、四百一十二章 总有他陪她
四百一十二章 总有他陪她
“爷刚才出去了,还未回来……”小玉呐呐的道。
“快去找,要快。”水灵急急说完,又转身回了内室。小玉转身跑向院外,焰炔见到她,赶忙迎上前来。“玉儿,可是夫人有了消息?”他们几个新郎官同样急的团团转,他们都是入府多年的,是眼看着云歌和诸葛翊一步步走到如今。今天本来是大喜的日子,却不想小主子挑了今天降世。
“爷呢?爷在哪?夫人要见爷。”小玉嘶哑的道。
焰炔一看小主这神情,脸色立时变了。莫不是……爷?爷呢。焰炔望向焰烁……焰烁迅速回道。“爷似乎是去书房了。”焰烁的声音也带着疑惑。
这种时候,爷不候在院中,却去了书房。
“你别急,我去寻爷。”焰炔见小玉一幅快要哭出来的神情,立时转身向书房而去。
书房中。
诸葛翊放下笔,看着自己刚刚写好的信……这还是他的字吗?手己颤抖的无法握笔。如果今日云歌注定逃不过。他想,其实也没什么,不管她去哪里,他总会陪在他身边的。
虽然比预想中的早了些时日,不过殊途同归。
这信,他本不打算送出的。可是如今……
扔下笔,诸葛翊颓然的抱紧双臂。
多少年没有尝试过恐惧。可是今日,却是遍尝。云歌有险。而且是及凶之险,他早该知道,老天从来不会对他仁慈的。他是王府嫡子,却是自幼尝尽苦楚的……他不怕苦,再苦他也会咬牙忍住。可是云歌不同。她是个多娇贵的姑娘,平日里便是哪里破了块皮,他都心疼半晌。可如今,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拼着性命去生他们的孩子。
诸葛翊从未像现在这般悔过。
早知今日……
他宁愿当日不与云歌相认,宁愿她依旧是长孙家的小姐。
“爷快去看看夫人……小玉说……”焰炔砰的推开门,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诸葛翊茫然的神情瞬间变得冷凝。云歌……“焰炔。若是夫人和我……你便将这几封信送出。”指着自己刚刚写好的信笺,诸葛翊轻声道。
“爷是何意?”诸葛翊这幅样子,简直让焰炔抓狂。夫人在危机关头,爷回书房竟然只为了写信,什么信能重要过夫人?
“你只管听命便是。”诸葛翊冷声道。随后越过焰炔,一步步走向云歌。他步子走的很稳,因为这世上,再没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
不管她在哪里,他总会陪在她身边的。上天,入地,黄泉,人间。
……
云歌自是不知道诸葛翊竟然连身后事都托付好了。她只知道她痛极。孩子却迟迟未出。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其实孩子早早来到,便注定不是好兆头了。
她此时神智还算清醒。有些事,她要对他说。
她怕迟了,便再没机会了。
其实一个女人活成她这般,己经足矣。
便是真的没有ting过这一劫,也没有什么……她只是不想带着肚中孩子一起离开。
那是她十月怀胎,一路宝贝着。当初甚至险些被一药花红打掉的孩儿。有着他的骨,她的血。她怎么舍得带着孩子一同离去。云歌不知道什么叫大彻大悟。身子虽然痛着,可心却从未有过的清明。“阿翊。”她轻声唤着。水灵在帐外急急回道。“夫人再候片刻,爷马上便到。”水灵强忍着泪道。
云歌努力的睁大眼睛。
阿翊去了哪里?这种时候,他会去哪里?莫不是……
云歌心中突然涌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不,她不要。云歌心中隐约知道诸葛翊去做什么了。这种时候,他的离开,代表着绝望。他是想陪着她……不,她不要。
“阿翊……”云歌的呼唤声更大了些。
似乎她这般唤着,便真的能将他唤来。稳婆依旧在她身上忙碌着,几个婆子接连不断的替换着棉布的热水。
便是痛意,似乎也渐渐离得远了……云歌知道,自己一定要当机立断。她不能睡去,不能。“……云歌。”终于,屋中扬起她熟悉的声音,伴随着一叠声的‘主子’,传进她耳中。她想笑,可却落了泪。一生一世,多么美的词,可她却要失约了。
下一刻,不顾婆子们的惊呼。“滚……都给本王滚出去。”
帐子被掀起,熟悉的俊颜出现在她面前。她从来觉得他俊,俊的人神共愤。俊的堪称祸水,俊的让人一看便知出身贵不可攀,是个ding天立地的男子。可是云歌却觉得,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看起来那般的无助。他的眸子很黑,在那双黝黑的眸子中,她看到自己……
自己此时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
惨白的脸,凌乱的发,还有颓废的神情。“云歌,别怕,我总会陪着你的。”诸葛翊将头贴向云歌,柔声道。
云歌心房一颤,她怕的便是他这般。
陪着她?如何陪,一起去做鬼吗?不,她要他好好活着。“傻瓜,人总会死的。我不怕。”云歌的声音,轻飘的仿佛初秋的落叶。诸葛翊心中疼的无法言说,终究,他最怕的事情发生了。“我怕。”他怎么能再次失去她,失去她一次己经让他生不如死,如何还能再忍受第二次失去她。如果她一定要走,他便陪着。左右他也没几天好活了……
“胆小鬼,别怕,有思儿陪着你。你就当这一年是梦吧……”就当她复生这场梦吧,就当她早己死了吧。
“傻瓜。你在这里,怎么能是梦。你放心,我己交待好了一切,思儿会好好长大,会是大越最尊贵的姑娘。会嫁个好人家。”他己将一切安排好,其实他早己将一切安排好,不过早几日罢了。
“不……”云歌摇头,他怎么能?
可是望着诸葛翊那张苍白的脸,云歌却再说不出什么。其实如果换成她,他不在了。她也一定会相陪的,她不在意天堂或是地狱,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哪里都没有分别。
“我什么都依你,除了此事。”诸葛翊柔声道。一个浅吻落在云歌额头。
“……好。”云歌轻声应了。
诸葛翊平静的脸上终是露出淡淡笑意。
可是下一刻,云歌话锋一转。“可是,要留下孩子。”诸葛翊在云歌坚定的目光中,终是点了头。“好。”留下孩子。诸葛翊唤回稳婆,不理会稳婆见鬼的表情。只淡淡吩咐。“……保孩子。”其实他和她都清楚,孩子恐怕也是难保的,可这即是她的心愿,他满足。
稳婆忐忑的点头。
在云歌身~下忙碌着……半晌后一头汗水的跪倒在地……“爷。奴婢无能。”始终不见孩子露头,稳婆也是无法。
如果孩子能露出头来,她便能动手拉扯出孩子来。孩子兴许能一息尚存。可是现在这情况。
“……剖开肚子。”云歌疼的再次抖做一团,下一刻,诸葛翊的双臂整个将她圈进怀里。闻着他身上越渐浓郁的梅香,云歌直直望向诸葛翊恳求道。
诸葛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剖开……
不。
他宁愿不要这孩子,也不能这般对她。
“云歌,不要这样。”不要为了他受这些苦楚。他宁愿不要这个孩子……在诸葛翊几乎可以称为死寂的目光中。云歌终是一声轻叹。在这里,没有敢施行的……而她自己。连握刀的力气都无。难道上天注定她的孩子便是这样的结局。
“好,我会用力……孩子是生是死……看命吧。”云歌说完。闭上了眼睛,双手死命的环住了诸葛翊的颈项……
生孩子这种事,于她来说是有心理阴影的。生思儿时己经够惨烈了。不想此胎亦是,孩子就是不露头,便是神仙也无法。
除了用力,她做不了别的。
痛意袭来,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据说有人曾将分娩时的痛划分到难以忍受的等级。云歌觉得难以忍受都是客气的。这根本就与凌迟无异了……
身了被撕~裂,便是灵魂似乎也同时被撕~裂了,四处飘满着。
她听不到诸葛翊的安抚声,也听不到稳婆的惊呼声。她只是本能的竭尽全力的想将孩子从腹中送出。
终于,黑暗吞噬了她。
耳边残存的最后一丝声音,似乎是他声嘶力竭的‘不……’
……
于诸葛翊来说,片刻的功夫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