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低下头来,两人呼吸交错,唇与唇之间相隔仅仅两指。她倒吸一口凉气,被这个举动吓得懵懵的,只是瞪大了双眼望着他。
忽地,夜风透过窗吹进来,熄灭了台上的烛火,一室之内霎时漆黑一片。
黑暗使人感到恐惧,她听见胸腔里头擂鼓大作。他隔得这样近,呼吸喷在她的鼻头,微凉,有些酥|痒。渐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她依稀能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只见那双眸子正死死望着她,眼中暗浪滔天。
沉锦又慌又乱,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过来,冰冷的,字字句句透出寒霜:“皇后曾说你中意朕。你或许忘了,可朕却清清楚楚地记得。”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这个,蹙眉道:“我并没有忘记……”
“是么?”
皇帝面上挑起一个笑,低头想要吻她的唇,她吓坏了,出于本能地去躲避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将脸往一旁别了开。这个行为勾动他心中的火气,慕容弋双眸一凛,伸手钳住她的下颔将她的脸扳了过来,深深吻了下去。
薄唇微凉,烙在她的唇上却灼得人疼痛,他的气息铺天盖地侵袭上来,搅乱心湖。他自然而熟稔,似乎同她没有半分的生疏,而她却心头悸动,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猛烈。她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心尖都狠狠颤了颤,脑子霎时像凝成了一团浆糊。
他吻她,似专注又似情动,舌描摹她的唇瓣,细腻得像是临摹一副画卷。她的唇极柔软,让他生出会化在他唇舌间的错觉,气息带着几分甜腻,教人欲罢不能。他沉下去,几乎能溺毙其中。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伸出双手想要推拒,却又僵在了半空。
正如他所说,他们已经成婚,结为了夫妻,她是他的皇后,她没有理由去拒绝这样的事。尽管心中不爱他,也不能去拒绝。
心头委屈又惊讶,她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做这种事。平日分明是清冷的模样,居然也能炽热如火。沉锦颓然地垂下了双手,合上眼,十指在两侧紧紧收拢。忽地脑子里想起一件事来,他如今能这样,那么那日沾在他唇畔的胭脂……
她回过味来不禁寒毛乍立,双颊赤红一片,像是能滴出血来。
掌下的娇躯僵硬得不成话,仿佛在经历刀山油锅般的煎熬。他想起今日宣和阁中她的眼神,那样期盼与欢喜,同现在这副舍身取义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的唇离开了,皇后迟迟地睁开眸子,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她揉了揉,手背上霎时沾满水迹。她抬眼看他,见他目光幽黯,不由万分惶恐,因颤声道:“君上,臣妾身体不适,恐扫了您的兴致……”
她面带惧色,两腮飞红云,双眸红彤彤的,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格外惹人怜爱。慕容弋合了合眸子,撑身在她旁边躺下去,不去看她,目光落在殿顶的雕梁上,漠然一笑,“皇后何必骗我,我并不喜欢强迫人。”
☆、第二十四章
他信誓旦旦,她却吃不准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既然不敢入睡,就只好强打着精神睁眼到天明,不过他确实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整个晚上没有再碰过她一根指头。
五更时分天边开始露白,她松懈下来,眼皮子沉沉的,将将合上眸子,旁边的皇帝便徐徐坐起了身。恭候殿外的陈高估摸着时辰,侧目朝身后的内官宫女使了个眼色,一众人因鱼贯而入,伺候今上漱口净面更衣。
沉锦彻夜未眠,此时极困倦,听见了响动也懒得去查看,径自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了。
慕容弋回身淡淡瞥一眼,隔着一层朱色薄纱帐,只依稀瞧见缎面绣花枕上铺开了一头如墨的黑发,像极质地上好的绢绸。未几,他收回目光,侧目看一旁的宫女,压着嗓子吩咐说:“皇后昨夜没有休息好,别吵醒她。”
宁毓面上划过一丝惊诧,躬身埋下头去诺诺应是,接着便见慕容弋的赤舃朝殿门出踱去,一众宫人连忙进步跟上。俄而,那阵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宁毓再抬眼时,殿中已经只剩下了她同榻上正好眠的皇后。
今上在跟前,那种压抑的滋味儿无以言表,仿佛头顶的天都暗上几分。她暗自吁一口气,抬眼看软榻的方向,脑子里想起方才那句嘱咐的话,心头霎时有些纳罕。
听今上方才那口吻,似乎对皇后很是关怀呐。
晨间的风吹拂过袍角,发出猎猎的声响,尚有几分轻寒料峭。天边将将开亮口,雾气有些重,陈公公在前方猫着腰,手提宫灯引路,今上则在后头缓步而行。登御辇,入建章殿,退朝时分天已豁然大亮。
回到太宸宫辰时刚过,他隐隐觉得额角抽疼,仰靠在御座上捏眉心,微合着双眼,面上神色不佳。陈高脚下的步子匆匆,入殿来朝他揖下去,口里道:“君上,驸马求见。”
今上略皱眉,眸子徐徐睁开道声传。陈高应个是退下去,少顷,一位着朝服的臣工便提着衣摆入了殿,面目清俊,挺拔如玉。
姚乾之理了衣衫朝他揖手,垂首恭谨道:“臣参见君上。”
他嗯一声,神态有些疲惫,淡淡道:“查清楚了么?”
姚乾之应是,将将要开口又仿佛有些犹豫,迟疑了半晌,这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回禀道:“君上料事如神,臣奉君上之命监视长公主,近日果真有异象。臣在公主房中发现了许多信件,均是同大周的书信往来。”他说着微微一顿,又接着说:“公主为人谨慎,信中多用暗语传意,臣暂时还未查知书信的确切内容。”
今上听后,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默,只觉得头痛欲裂,按压眉心的力道又狠又重。姚乾之抬眼觑他,然龙颜之上无喜无怒,他的身子躬得愈发低,又沉声道:“君上此前怀疑公主勾结大周,有叛国之嫌。可臣以为,信中内容还不甚明了,且周国同大胤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目下证据不足,暂时不能下此论断。”
“驸马说周同大胤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心中想必也清楚,如今周胤两*力不相上下,相安无事,也不过是在各自等待时机罢了。大胤的长公主,不过一介女流,同大周的皇室有书信往来。”他勾起唇,眸子漠然地望着身前的驸马,“驸马告诉朕,若长公主不是做贼心虚,又为何以暗语传信。”
姚乾之没有搭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偌大的殿堂之上鸦雀无声,大气不闻。
他长叹一声,放下摁压眉心的右手,食指缓缓地叩在桌案上,发出阵阵规律的闷响,怅然道:“冬日方尽,邺椋一带的雪灾还没过去,新政也还未完全推行,前朝朕得费心思同守旧派的臣工周旋,后宫朕还须处处提防朕的亲长姊。”
今上这番话说出来,教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驸马有些困惑,开口试探道:“那君上的意思,是要给长公主定罪?”
他微微摇头,淡漠道:“并不急于一时,留着她还有用处。朕的眼皮子底下,她慕容璐还翻不了天,且不动声色吧,更何况她是朕的亲长姊,血浓于水,真要对她下手,朕也狠不下心。”
姚乾之听完只觉得毛骨悚然,背上的锦缎几乎要被汗水湿透,他深垂着头,又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皇帝的声音,曼声说:“驸马是个心地仁慈的人,同长姊毕竟夫妻多年,你若觉得于心不忍,朕也不会再勉强驸马。”
他这话半真半假,驸马闻言面色大变。今上生性阴狠且多疑,即便最亲近的心腹也不能教他放下戒心。姚乾之听出那语气中的试探,当即双膝一弯,伏地朝今上叩首拜下去,沉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为君上尽忠,何来勉强一说?臣愿为君上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慕容弋唇角极慢地勾起个笑,“驸马的功劳朕都给你记着,将来定有重赏,回钟棠宫去吧。”
姚乾之应是,“臣叩谢君上圣恩,臣告退。”说罢从地上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太宸宫。
他望着驸马的背影半晌,眼中的神色一寸寸冷了下去,沉声道:“陈高。”
一旁侍立的掌印连忙提步上前,猫着腰朝他拱手揖下去,“君上请吩咐。”
他一面揉按眉心一面寒声道:“给朕盯着驸马,以免横生枝节。姚乾之同长公主成婚已七载,朕不得不防。”
陈高应是,又抬眼试探道:“那长公主那边儿……”
“静观其变。”他说,“朕曾拿慕容煜的事警告过她,可她只充耳不闻,怨不得旁人。当年朕能杀了慕容煜,如今照样也能杀她慕容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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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锦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撑着身坐起来,只觉得脑子里面扯着疼。昨儿夜里没合过眼,早晨虽然睡过去了,却是梦境不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在大梁,一会儿是在大胤,前一刻看见的是白泊奚的脸,下一刻却又立马变成了慕容弋,着实糟糕。
宁毓领着一众宫女进来给她梳妆,皇后脸色不好,双眼下方萦着一丝淡淡的青黑,莹莹的一双美目也有几分失色。宁毓见了直皱眉,一面替她描花钿一面道:“昨晚又没睡么?”
提起昨晚,沉锦一张脸霎时红到了耳根子,心头又羞又恼,支吾道:“睡了的,只是梦太多,睡得不安稳。”说完便话锋一转绕开了这个话题,随口道:“今日四妃没有来请安么?”
宁毓说没有,“昨儿是娘娘自己对她们说的,往后若无传召,都不必来未央宫给您请安,娘娘忘了么?”
她回忆起来,长长地哦了一声,唇角咧开一个笑容道:“不来请安是再好不过了。她们的那些心思都该留给慕容弋,我乐得清闲。”
“嗬,您倒是大度。”寿儿在一旁吐舌头,瘪嘴道,“着没见过您这样的皇后,贤良得过了头吧。”
她听了仍旧不以为意,叹息道:“争宠使坏的把戏,我在大梁还见少了么?其实也不能全怪她们,偌大的后宫,那么多女人,可君上只有一个,又不能劈成几份儿分了。”
寿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毓旋即狠狠一眼瞪过去,她被吓住了,悻悻地垂下头专心致志替皇后绾发。宁毓复又转过眼来看沉锦,蹙眉道:“娘娘不是小孩子了,说话怎么这样没分寸?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千万不能再说了!”
她弯了弯眼睛,冲着水银镜里的宁毓笑笑,“这里又没有外人。”
几人正说着话,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未几一个秀丽的宫女入内来,恭谨道:“娘娘,长公主邀您去钟棠宫共用午膳。”
皇后略想了想,颔首道:“我知道了。”说罢看向寿儿,“替我备轿。”
仔细想想,其实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过长公主了,只是不知慕容璐是单纯邀她用午膳还是有别的意图。沉锦心头琢磨着,梳妆完后便扶过宁毓的手踏出未央宫,弯腰上了宫矫。
到了钟棠宫门口,外头侍立的内官连忙高声通传,少顷,沉锦便见长公主迎了出来,仍旧是满面的笑意,过来给她见礼,“参见皇后。”
沉锦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来,口里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慕容璐却只是笑道,“应该的,如今你贵为皇后,受得起我的礼。”说完又拉起她的手往殿里头,边走边道,“怎么还喊我公主呢?”
她反应过来,面色有些尴尬,口里迟迟地挤出两个字,“长姊。”
长公主面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带着她入了正殿请她坐,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又转头吩咐一旁的宫人道,“传膳。”说罢又看向沉锦,目光之中带着莫名的意味,含笑问:“听闻皇后颇通音律?”
她心头有些疑惑,不明白慕容璐怎么突然问这个,然面上只谦逊一笑,“略知一二罢了。”
长公主缓缓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第二十五章
慕容璐面上的笑容有些神秘,她心下奇怪,微微偏着头作出疑惑的神情来:“我不懂长姊的意思。”
长公主却笑而不答了,内官宫女们将菜肴摆上了桌,她含笑将筷子递给沉锦,只是道:“听君上说皇后爱吃紫燕什锦丝,正好,你尝尝我宫中的厨司手艺,在整个内廷都是数一数二的。”
沉锦很惊讶,怎么也想不通慕容弋是从何得知她的种种喜好。她从未对他透露过,若是曾询问寿儿或宁毓,她们该不会对她绝口不提。真是太奇怪了,他与她而言全然是个陌生人,他却似乎孰知她的一切,这令人感到不安。她心头不自在,又不好在慕容璐跟前有所表露,只好略勾勾唇,接过筷子闷头用膳。
吃着吃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长公主拿巾栉拭了拭嘴,抬眼去看皇后,眼中有笑意:“听内宫监的人说,君上这几日都宿在未央宫?”
沉锦闻言一愣,旋即微微颔首,神情似乎有些尴尬,蚊子叫似的地嗯一声。
慕容璐却表现得很欣喜,拉着她的手殷殷道:“君上同皇后这样恩爱,想必要不了多长十日便有好消息传出,我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能落下了。”说着似乎微微叹息,换上副欣慰的口吻,“君上的性子自幼便孤僻,又迟迟不肯娶妻,过去我担心得很,怕他会一直这么下去。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看得出来,君上很喜爱皇后。”
说完,她微微一顿,抬眼打量沉锦神色,缓声道:“君上同公主颇有渊源?”
这番话仿佛字字肺腑,细听却又有其它的意味。沉锦心头皱眉,面上却仍旧朝她笑得恳切而真挚,说:“我同君上过去并不相识,那日长姊宫中才是初见,渊源一说,从何谈起呢。”
慕容璐闻言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只是侧目看了看窗外天色,二月将尽,正是盛春时节,外头阳光明媚万木萌发,因道:“咱们姐妹难得相聚,今儿天气不错,过会子你陪我去外头转转。”
皇后点点头,用完膳后同长公主携手往御花园走。
北方的气候远远不能同南方比,冬天冷,夏天热,一年到头最难得便是这数十日的春令。沉锦走在宫道上,身旁慕容璐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大胤的诸多风俗,她偶尔搭上一句话,更多的时候则是在看四周景致。
朱红的宫墙上是金琉璃瓦,这样的色彩搭配呈现出独特的雍容。一阵微风吹面而来,也带着暖意,似是杨柳拂动。
宁毓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