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入内。
若以小关的高绝身手,就是激战一番,打将进去也并非难事。难就难在,敌方人多势众,且防范森严,若是败露行藏,惊动了敌手,人带不出来倒还罢了,若是他们将这些娈童暗中挪到别处的话,却是生生坏了事体,也毫不值当。
小关与傅玉竹反复思量,颠倒计议,却是始终拿不出个主意来,小关想要求助蒋府的总教习,自己的叔父关炳昌,却又为傅玉竹断然否决。这生死用命的关头,却不是信不过谁,而是信不过人心了。况且,关炳昌的功夫固然绝好,但真要打斗起来,却也是架不住敌手人多,倘若对方动用官府势力,就更是难于招架了。
却说正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蓦地听闻顾秀卿一案案发。事关谢府和谢允真,傅玉竹和小关自然是在在留心。三司会审那日,小关混在人群中,将有关顾秀卿案杂七杂八的流言都听了个遍,虽不甚明了其中关窍,但他情知此案干系之大,故而全都用心牢记,回到蒋府后,再向傅玉竹一一转述。那傅玉竹也是通透人物,虽是掐头去尾,知道得也不甚多,但前前后后一串,却也知道个大概了。
她反复思忖,默然良久之后,却仍是疑惑难除,人世间的际遇奇妙至此,竟然有个女子如此貌似谢允真,又刚好为钟情于谢允真的段士章而得之?她细细思量,却只觉着天底下再难有如此凑巧之事,只是,无论如何,这是个时机。为了彦宗,也为了腹中的孩儿,她要再赌一次!
她不知晓谢府的家人谢雷,有没有将谢望直的手书交到谢允真手中,她不知晓谢允真是不是欢喜自己蓦然间多了个小弟,她不知晓顾秀卿是不是谢允真,她不知晓段士章是否愿意为了谢允真,容留庇护谢彦宗和自己腹中这个孩子,她甚么都不知晓,但却清楚,时间紧迫,眼前已再无更好的机会,故而,她愿意为了这哪怕万一的可能,赌上自己的所有,就如同十数年前,为了脱离刘府,她以女儿家的清白之身设计谢望直一般。只不过,这一遭,她为的不再是自己,此次倘能成功,则彦宗有望脱得苦海,腹中的孩儿也可逃脱来日的屈辱境地,身为一个娘亲,知晓这些就够了,是,这就足够了,她,愿意为此,押上自己的一切……
也正因由此,才有了小关这一趟的北镇抚司之行。
他来到北镇抚司门前之时,按照傅玉竹的嘱咐,特意说自己是顾秀卿顾氏的远房亲戚,前来投奔段指挥使大人。
他却有所不知,这一招,老早就被一个名叫“郭正”的人用过了。那北镇抚司的门子甚至记得,那郭正大略长得甚么模样,如今又来一个亲戚,当他是傻子么?现在,只怕京城里的平头百姓都晓得,顾秀卿顾氏多年前惨遭灭门,再无一个亲戚在世,如何这亲戚来了一位又来一位?
这门子心说,此人不定是来找段大人打秋风的,贸贸然放进去,只怕会吃顿排揎,他瞪起牛眼,上下打量这穿着寻常棉布劲装的年青男子,看着他面上略带几分腼腆笑意,心中就更是笃定了,这只怕就是来白撞的,看他那身气度,段大人的亲戚,他当得起么?门子鼻子哼了一声,把小关直往外推搡,小关不敢与他高声理论,只顾好生赔笑讨饶。
二人正纠缠间,那副千户大人吕志武倒是回来了。见此情形,他上前问过,略加思忖,就带着小关直奔都指挥使大人处去了。
小关向段士章见礼之后,只径直说了一句:“让我来的人,要我先问大人心里的一句话,敢问大人心中是否还有谢允真?”他这话一出,一旁立着的吕志武立时知道,此人并非顾氏的亲戚,当下就要上前动作,段士章却微微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段二爷看着面前这挺直胸膛,强装镇定的年轻人,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人在面前,故而也不必着急问他来历和来意。他既然进了北镇抚司,又能跑到哪里去?
在这长居上位的权贵面前,小关不知怎地,心中竟是略略有瑟缩之意,但他觉察到这一点后,反倒越发挺起胸脯,大声说道:“让我来的人说了,大人喜欢谢允真多年,足见心意如一,至情至性,况且大人是人中龙凤,铮铮男儿,胸襟似海,敢作敢当,有即是有,无即是无,想必大人不会专一骗我个没见过甚么世面的小人物。”
段士章收起笑容,端正面上颜色,对方这番话一说出来,他已大致猜出,若是这其中无诈,则这年轻人背后之人用的是激将法,且必定有极重要的事体,却又无法确定他是否愿意涉入,这才利用他对允真的感情来激他。但却有一节,不得不虑,安知这不是暗中的敌手派来诈他的呢?兹事体大,他不能行险。
思及此处,段士章心中一动,俊面上却是颜色淡淡:“人走茶凉,入寂灯灭,却又何须多言?”说罢,他略略偏过头去,看向墙上字画,容颜冷漠,宛然霜雪。
闻听段士章此语,小关面上露出极失望颜色,铁拳握紧,微微颤抖,他强自撑起腰板,略一拱手,就要出门而去。却不知,他这神色亦是全然落入段二爷余光之中,半点不漏。
但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着实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啊,即便小关通身武艺,本领高强,但在此处,却也难讨得好去。在他意图出门,却第三次被吕志武拦下来后,小关索性停手,转头怒目而视,大声喝道:“段大人,你究竟意欲何为!”
段士章仍是俊面寒霜,只淡淡说道:“没什么,我只想知道,你今日为何来此。”
小关眼睛死死盯住段士章,胸脯剧烈起伏,片刻之后,方才愤愤开口:“我知道傅玉竹在何处,还知道谢彦宗或许在什么地方。我要将他二人同时救出,奈何分身乏术,力所不逮,故而只能行险至此,想请大人驰援。”至此,段士章的态度说辞与傅玉竹所料竟是半点不差,接下来,还是应该按她的嘱咐,径直把所有来龙去脉一一告知段士章便是。
当下,小关将自己和傅玉竹的纠葛,以及她目前的境况说出,还将自己偶然间得到的谢彦宗下落一一交代,巨细靡遗,但凡段士章有疑问,也耐起性子详加答复,毫无保留。
这其中,说得尽身世飘零,世事如棋,却说不尽人心险恶,风云诡谲,足以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知者惊心,痛者忧惧。段士章端坐书案之后,冷俊面孔始终如铁板一块,寒意逼人,而下首侍立的吕志武已是瞠目不已,难以自持。
最后,小关取出一只双花银簪,低头看看,方才接着说道:“玉竹说过,这是谢老爷在世时赠给她的第一件礼物。谢老爷当日说过,他没法子给玉竹风光嫁娶的荣耀,心中愧疚不已,但他曾送给大夫人方氏这么一只银簪,故而也打了一模一样的银簪赠予玉竹,聊表心意。若是允真小姐当面,一见必知。”小关说到这里,紧紧捏住这只银簪,心头蓦地涌上极复杂滋味,不为别人,只为心中那薄命女子,一时之间,似有百感交集,无以言表,半晌之后,小关方才摊开手掌,把银簪递过给段士章。
段士章接过银簪,仔细端详片刻后,瞳孔蓦地收缩,他分明记得,谢允真之母方氏在教坊司自尽之时,用的正是同一样式的银簪,分毫不差,半点不假。
良久,段士章缓缓将银簪递还给小关,仅只挥了挥手,再无任何话语。小关死死捏住银簪,甚而连簪头刺破掌心都一无所觉,静立片刻后,他忿然瞥了段士章一眼,继而随着吕志武走出北镇抚司大门,不顾而去。
待得二人远去,段士章负手而立,看着墙上所挂的《烟江叠嶂图》,默然沉思,久久不动。
第七十七回 还君明珠双泪垂
小关从北镇抚司回来后,虽是轻描淡写,刻意掩饰,但傅玉竹何等样人,自是了然于心。看着小关眼中的不甘和愤懑,她却并未过多解释,只让他勿须多虑,径直按先前议定的计策去做便是,如今话已带给段士章,若她没料错的话,段二爷明面上不搭理此事,却不定在私底下会有一番筹措。况且,纵然他不愿出手襄助,自己二人也是奈何他不得,故而,此刻心急无益,徒增困扰而已。
看着小关略带几分疑惑的娃娃脸,傅玉竹忍不住轻笑,笑意倥偬而来,转瞬而逝,却是带着淡淡苦涩,这质诚笃厚的男子,待得他日后能对这些算计思量运转如意之时,可还能记得眼前这苦命的红颜?沉默片刻,她掖了掖小关的领口,轻声说道:“近来寒暑不常,且好生看顾自己。”
小关默然点头,只痴痴看着眼前的女子,仿似多久都不曾足够。
数日后。
永夜深静,如海纳百川,勿论美好或罪愆,统统都被收纳起来,不动声色,不留痕迹,就连人心向背,世态炎凉,在这昏沉蒙昧之中,似都难得分明。
用过晚饭,傅玉竹又取出小关适才送过来的红枣羊肉汤,强忍着淡淡的腥臊味,慢慢的吃喝下去,一点都没剩下。只因她清楚,今晚定要用多些吃食,如此方能有足够体力,应对眼前这生死难关。
近几日,这小腹坠胀得越发严重了,阵痛也发作得越来越频密,间隔短,时间长,不需那来得越来越勤的大夫告诉她,她也清楚孩子快出世了,毕竟她也曾为人母,明白生产之前的种种征兆。
也正因由此,她情知不能再等下去了,不需半月,腹中的孩儿就要降生,若是待孩子生产出来再动作,只怕一切都已晚了。这几天,院里多出一个侍候的老婆子,而小关事先并不知情,这亦即是说,有人跟她一样心急,对这孩儿渴盼得很。
想至此处,傅玉竹看向桌上放着的那碗药汤,眼中波光闪烁,意味难明。
数日之前,傅玉竹让小关私下里找间偏僻的药材铺子,多给银两,让坐堂大夫开了药方,再拣了三包同样方子的催产药物回来,以备此时之需。而药汤里,原本该放的是适量的麝香,藏红花,益母草,催产草,阿胶,当归,川牛膝等行血活气的催产药物,但此刻,药汤却并未以原方熬制而成。
小关不知晓,傅玉竹的母亲本就是药铺掌柜之女,家学渊源,手里有着一手好医术,故而在其调教之下,傅玉竹亦是粗通药性。那坐堂大夫并未亲身把脉诊断,故而谨慎起见,他所开出的这催产药,分量也拿捏得极是保守,药性并不如何剧烈。傅玉竹一见这抓回来的药,就已知道此节,但这亦是难她不倒。
三包药中的益母草,阿胶等药物,药性折冲中和,功能生血收敛,但傅玉竹一意瞒着小关,将其暗中取出藏好,只把麝香,藏红花等行血催产的药物留下,再统归于一处,交由小关寻个稳妥地方煎药,以备今夜服用催产。
如今,这汤药已是煎好,且冷凉了一时,正是适合入口的温热。傅玉竹沉默片刻,端起汤药,一饮而尽,随后她取下手上的银镯,不知如何摆弄,那银镯蓦地打开一小截,里面赫然是颗红色药丸,玲珑小巧,静谧安好。
小关从前院其叔父处匆匆赶来时,傅氏已是疼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上身衣物俱已为汗水湿透,那催产药药量加倍,发作起来亦是猛烈难当。只见傅玉竹面容苍白,双眼紧闭,嘴里咬住枕巾,拼命想要压制住高声喊叫的冲动,以免惊动旁人,但那灼灼痛热由**和腰背处蔓延,全身游走,继而如大潮涌动,铺天盖地而来,翻叠反复,无休无止,似要将自己撕扯成寸寸碎片,再重新归拢,一再发作。其间周而复始,时断时续,彷如永无尽头,难能停歇。
小关紧紧握着傅玉竹的手,头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他只听说,做一回母亲,就争如死过一回,却还是未曾料到,女人生产的时候,却是这般苦痛难耐。见傅玉竹难受得无以名状,小关跪在她榻前,眼中湿润,嘴唇微微颤抖,喉中喑哑,已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倘若可行,他情愿将身以代,免去其苦痛,但此时此刻,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心爱的女子,在疼痛中往复煎熬,无能为力。
屋内,覆着毛巾和木盖的数大桶热水,十数条干爽毛巾,还有剪子,小被子,披风等物件俱已备好,而那被蒋承宗派过来监视看顾的老婆子,现下也已被制住穴道,昏睡难醒。所有能做的事,都已做下,就连叔父那边也已知晓自己的打算,为自己预备下退路了。虽那日于北镇抚司之内,段士章淡漠无比,并无任何示下,也未知其会否前来,但为了傅氏和孩子,无论如何,今夜自己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去,把他们母子带走。
只是,眼前危急关头,这孩儿在其母亲腹中闹腾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肯出来,当真是……小关恨恨想着,大手却是更抓紧了傅玉竹的纤细手腕,不肯放开。倘若,倘若玉竹肯听自己的,不要催生,只先逃出去就好了,届时找个稳婆,安安稳稳的把孩子生下来,岂非更便当?…但自己没玉竹有经验,也许她说得也对,若是逃亡途中,尚未到安全之处,孩子就要在急难之时降生,亦是难辨处的事体……唉,左右都是为难…。。。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却又取过一条干净毛巾,为傅玉竹拭去面上的淋漓大汗,再好生安慰,拼命鼓舞。
两个时辰后,已是子时初了,此刻四下里静谧无比,仿似所有人都在这暗夜之中沉沉睡去,再无半点声响和动静。打熬了许久过后,于万籁俱寂中,这心性坚韧的女子,终是将孩子生产了下来。
是个瘦弱的男婴,虽是刚刚降生,连哭啼声都略显虚弱,但在精疲力尽的母亲眼中,看去却是眉目清秀,器宇不凡,傅玉竹唇边是淡淡笑意,心中只觉得,这孩儿是如此之好,日后也定能象他父亲一般,长成个玉树临风,挺拔英武的男儿。
第七十八回 人生长恨水长东
在傅氏的指点之下,小关将手脚放到最轻来收拾善后,却仍是手忙脚乱,人仰马翻。剪脐带,然后试探着用热水为孩子净身,继而将孩子严实的包裹好,最后将他放置在傅玉竹身边。
收拾好眼前这一切,他咧着嘴自顾擦汗时,傅玉竹已解开湿透的衣襟,却是开始为孩儿喂起奶来了。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