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禾就这样被甩在了路边,当豆粒大的雨滴开始打在她的脸和身上,冰凉的刺激让她彻底崩溃了,雨帘水声也让人生出一份安全感,便顾不得什么形象仪态了,刚才那掉不下来的泪珠子一串串往下掉,和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刚才拼命忍住的呜咽变成委屈的哭声,融进越来越大的雨声里。她是那么的玲珑心窍善解人意,怎的不知那小狮子是被她的言语反应激怒伤害了,我愿将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可是,她才是被更深地伤害的那个,所有人都说得,凤兮禾,你是罪臣女殿下婢,你不配做太子的妃,唯独承轩说不得,说不得她的处境,说不得其实我不想要你,我要的早就另有其人。这让她何以自持……情何以堪?
她便冲着这雨幕往前走,一直走一直哭,走得浑身湿透,哭得天地悲凉,正觉得自己快要化在这场雨里,没了知觉之时,一辆马车从身后赶了过来,在她前面不远停住,下来一人,冲过来一把抓搂起她,把她推塞进了马车,用一件披风包裹住她,再拿了一张软巾子轻轻擦拭她头上的湿发,脸上的雨水。这般的温柔细心,说不出的风流袭人,正是承轩那二哥夜承祈。
宁王殿下用那细长凤眼勾着兮禾,问道:“我四弟欺负你了?”
“没有!”兮禾有点欲盖弥彰,又有点没好气。
宁王低笑,换了张丝帕子,继续轻沾她眼角:“看,眼睛都肿了。”
兮禾一把抢过帕子,自己点拭着眼睛周围。
“我送你回东宫,还是你跟我回宁王府?”风流宁王就这么悠悠地行着勾搭之事。
“如果殿下不顺去东宫的路的话,兮禾下车便是。”便起身要下车去,被宁王伸手拦腰挡住:“上来容易,下去可难。”
“那殿下是要哪般?”兮禾坐了回去,挑眉瞪眼反问道。她刚才在雨里一场哭,将长久的郁积给宣泄了,这会虽然浑身湿透,冰凉颤抖,竟也觉得全身轻松,脑子清晰,便将往日里对付那些王公贵族无赖泼皮们的作派使了出来。这宁王殿下常在宫中走动,又是个爱调戏人的,以前也没少戏弄过兮禾,兮禾便只当他又是在调笑。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兮禾沉默,等他往下说。
“凤兮禾,你想不想做本王的王妃?”果然是两兄弟!
“……”兮禾继续沉默,既然是交易,那就有谈判,谈判双方,意欲不明者占先机。
“过不了几日,明母妃便要张罗着给我们几哥俩选妃,只是,凤姑娘可知这兄弟凑一块儿选妃的规矩?”天家龙子诸多,有时候几个成年皇子扎堆到了婚配之龄,便甄选一批家世显贵、德容兼备的适龄女孩儿,皇子们在其中各自挑选中意的,只是,如果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倒好办,万一来了个眼光一致你争我抢,那就伤了兄弟感情天家颜面了,所以,这种选妃便有个规矩,按照长幼秩序,这是纲常伦理,若是哥哥抢先选了弟弟的心头好,弟弟可不能埋怨,谁让你跑得慢,晚来到这今生世间呢。天家里虽然暗流汹涌,但表面的规矩能有多少便有多少,因为规矩就是颜面,就是排场,不到万不得已,颜面和排场是不能失的。虽说大多数时候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依着另一种潜规矩行事,但若遇到个耍横撒泼的,抬起这些表面规矩来,你也拿他没辙。
兮禾自然知道这规矩,安定门前让承轩在整个曦京人面前给明心颜送花,便是想让承轩抢占先机,举国都期待瞩目的神仙伴侣了,你哥哥还抢,那就太不厚道了,这坊间舆论若是升腾起来,天家也要顾忌三分。只是,若这哥哥是个不怕舆论风浪,又有点风流手段的主,那承轩这先机怕是白占了。
“兮禾自幼宫中长大,规矩自然省得。”
“四弟母后过世得早,这姻亲可就成了重要的倚仗和助力。”宁王说道此处便顿住,那狼一般幽亮幽亮的眸子看了兮禾片刻,才接着往下说:
“我知道你是他的心头好,只是,他要不起你,可我要的起,你若是肯到宁王府来做王妃,那么,他要的人,我一个都不抢。”这话到有几分真,做太子妃,家世容貌才德一样不能少,但做皇子妃,却是可以不那么拘泥的。只是承轩久在西疆,这宁王何时把承轩的心思知晓得这么通透,又为何这般看得起她?兮禾心下生疑,思及自己刚出了狮穴,岂能又入了狼窝:
“王爷说笑了,兮禾可担当不起做这笔交易的正主。再说,兮禾何德何能,能得王爷垂青,小小愚钝殿下婢,怎做得王爷的堂上娇。”那人刚刚才警告了她不要自作红娘,你们兄弟爱谁谁,都一边去抢,跟她无关,不过,我宁愿做他的殿下婢,也不愿做你的堂上娇。
“哎,你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口是心非,太假了。”宁王摇头。
王爷你真乃神人,一语中的,兮禾心想,我先前不就是因为口是心非,招了这场雨淋吗。这当口,外面随侍禀报说,到了。兮禾掀开窗帘子一看,马车已行至宫门前,雨也停住了,便自顾下车,往宫内去。宁王也不再拦她,笑盈盈地看着她起身下车,然后追着她的背影说了句:“你要是哪天想通了,宁王府的门给你开着。”
听得兮禾全身鸡皮疙瘩,有这么害死人不偿命的吗,这宫门口这么多耳朵竖着呢,东宫的女史勾搭上了宁王!想得浑身浸冷,方才意识到自己全身湿透,遂快步入得东宫,过了影壁,准备往湖边寝阁去沐浴更衣,蓦然瞧见一黑着脸的天神杵在廊下,不怒自威!
兮禾不想跟这人有交集,低头快走,想从天神身边穿越过去。
“站住!”天神伸出一只手臂挡住去路,再顺手扯过兮禾手中的丝帕子,兮禾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裹着那人的披风,手里还攥着那张擦眼的丝帕,怪不得方才自己下车时,那宁王笑得那么诡秘。
天神太子理开那帕子看了看,突然变色,将帕子一扔,吼道:“好啊,凤兮禾,你有本事,一会儿功夫不见,便在外面勾搭上了!”便伸过手来扯她身上的披风,兮禾先前在雨里疾走了一阵,身上湿衣又一直没换,本就有些身软腿颤,被这一拉扯给扯坐在了地上,瞥见那帕子角上绣了一个“祈”字,一时急火攻心,晕过去了。
第九章 舞姬细柳与东宫昭训
更新时间2015…4…19 20:27:55 字数:1504
恍惚间,懿德皇后病薨了,这个成了孤家寡人的少年太子满身缟素站在她身边,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的太极殿,用那清朗的声音一字一字的说道:“凤兮禾,陪我,一起到那里。”
然后,转过头看着身量比自己还略高的她,就这么定睛看着,目光清澈,眼神执着。在这灼灼的目光下,兮禾母性大发,着魔般地拉起这个小正太的手,温顺地说了个字:“好”。
“姑娘怕是烧糊涂了,这般糟蹋自己,还好什么好。”兮禾依稀听到了玲珑的声音,侍女玲珑,人如其名,口含珠玑,心有七窍。
“玲珑就不要再寒碜了,姑娘平日里也是个大度的,今日这般模样,想是心里难受。”似乎是流苏在揭去她额间的帕子,重新换了张冰凉的,又拿了小冰块放她手间退热。侍女流苏,亦人如其名,娴静巧手,心思细柔,当年凤皇后捡了兮禾进宫,也是小主般养着,后来又挑了两个机灵宫女在她跟前伺候,后来两人便跟兮禾入了东宫,玲珑掌应酬行走,流苏司起居内务,倒也相得益彰。
又隐约听得一阵丝竹声,似从西殿那边传来,兮禾渐渐清醒些了,微睁眼问道:
“那边在做什么?”
“太子殿下传了昨夜来的那个狐媚舞姬去西殿,这会子怕是在寻乐呢。”玲珑打抱不平:“姑娘都这光景了,也不来看看,枉自这么多年的情谊。”
“玲珑,少说两句。”好流苏,解语花,“姑娘躺好了,还烧得厉害呢,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流苏还在说着,却见兮禾挣扎着起身下榻来,至屋角案前提了剑,踉跄出门去了。太傅大人是个文武双全的,兮禾也跟着文章武艺花拳绣腿样样都会了点。两侍女见状,心想着小主子怕是真的烧糊涂了,便也赶紧跟了出去。
兮禾顾不得头疼欲裂,浑身燥热酸疼,一路疾走,一面心思翻转,你先前那般辱我伤我,我还眼巴巴地淋着雨回来做你的殿下婢,你却在廊下误会我轻贱我,我都这般火烤碳炙了,你却丝竹淫乐,还有那舞姬,怕是一颗细柳,万一欲行不轨之事,那明日东宫便要易主了。
待行至西殿前,见殿门大开,承轩斜靠座上,那舞姬轻纱掩面,鱼尾长裙,上身却只着一贴身抹胸短褂,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腰肢,那无骨腰肢款摆着,一路行至承轩跟前,极尽挑逗,承轩似被撩拨了,伸手揽过,那妖姬的凝脂肚腹便贴在了他的脸前。
“夜承轩!”敢放肆直呼太子名讳的,她是这东宫第一人。
太子殿下闻声回头,便见着殿门边,他的女史一手里提了那把前年他从马贼手里寻来的承影剑,一手扶住殿门,微微喘着,一头黑亮青丝,尽数散开披至腰间,面色潮红,蝤蛴流光,一身齐胸襦裙,微微随着殿外的清风舞动,依稀还见着一双赤着的小巧玉足,那模样即仪态庄肃,威风凌厉,又有点弱柳扶风,娇艳欲滴。夜承轩便看得热血沸腾,潮红从耳根子泛起,刷地脸上脖间全红了。
兮禾只道他是因着被自己撞见浪荡荒唐,不好意思,哪想得他这般心思。
“陛下令我掌东宫礼仪,若太子荒淫失仪,殿前女史有昭训之责。”这也是所谓天家的表面规矩,就看你如何祭出。
承轩挥手让舞姬退下,舞姬扭行至殿门时,被兮禾一剑拦下:
“舞者最忌过软无骨,失了势气精魂,需得柔中带刚,妩而不媚,惑而不妖,方为臻境。秦三娘子没教过你吗?”
那舞姬听得着那低沉磁哑的嗓音一字一字地道来,正不知所措,待听得陡地提高的最后那句问话时,眉眼神色变幻,待有所应对,却听得一声低亮的娇喝:“下去!”挡在身前的长剑垂了下去,便趁机快速退下了。
“本王还以为,你是要把我的舞姬给一剑砍了呢。”太子走了过来。
“兮禾不敢。”
“不敢?呵,你也有不敢的事么?”
“那舞姬有疑,殿下切勿……”
“还真把自己当总管了,栖霞婢!”太子殿下打断了女史的昭训,有点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出了门。
兮禾被推得摇摇晃晃靠在门边,玲珑和流苏赶紧上前扶住她,
“姑娘身上怎么这么烫!”
“姑娘?姑娘又晕过去了。”
太子听得身后一阵喧闹,也忍住没回头,往湖边去了。
第十章 天家兄弟的选妃大事
更新时间2015…4…19 20:32:59 字数:1919
兮禾毕竟不是身娇肉贵的病西施,加之早年流苏随凤皇后颇学了些养生医理,便替她调理着,身体底子也是不差,第二日便退了烧,无甚大碍。只是觉得这么闹腾一番,不想见那人,便称病告假,一连数日,都在湖边殿的阁子里养着,温习温习段小五的传奇本子,实在要紧的事就使玲珑去办,这妮子近年来颇能独当一面,间或也听两婢子聊些八卦:
玲珑:“那个明朗小将军来了,太子拉他进了练功房,出来的时候鼻青眼肿的。”
流苏:“怪可怜的,太子爷下手向来狠。”
玲珑:“那你该把你的那些宝贝药膏拿去,给他擦擦揉揉才是,那小将军虽黑了点,闷了点,可那眉眼可是极俊俏的。”
流苏:“谁觉得他俊俏,谁去呀。”
……
流苏:“玲珑,我把这丝帕和披风洗净熏好了,姑娘让你给宁王送过去,还有这香草包。”
玲珑:“姑娘给宁王送香包?”
流苏:“姑娘说,让你记得告诉宁王,这香草包里装的是岩蔷薇和葫芦泻根。”
玲珑:“姑娘这是何意?”
流苏:“这是山间走兽精灵都不吃的两种毒草,若男女相赠,为拒绝之意。”
……
玲珑:“今日画院的毛师傅到莲华宫送待选女子的画像来了,一大车呢。”
流苏:“那明妃娘娘不是眼睛都得看花?”
玲珑:“可不,明妃娘娘请了各宫的娘娘们一起来看。”
流苏:“明妃娘娘那是把大家都拉下水。”
玲珑:“本来也请了陛下来,可传来梅才人有身孕的消息,陛下便去看他的美人去了。”
流苏:“陛下那是遁术。”
玲珑:“就是呢,还要考察每个女孩的家世与才德,从一大早就忙到大晌午,娘娘们还给一张奇丑的画像给吓着了,听说那是一个御史家的女孩,也不知是怎地过的初次甄选。”
流苏:“那是因为御史是清官,没银子给毛画师送礼。”
……
玲珑:“今日那些过了甄选的小主子们进宫了,就住在原来昭宁长公主那个丹桂宫。”
流苏:“都有些谁呢,说来听听。”
玲珑:“有柳公家的侄女柳叶眉,明老爷子的嫡孙女明心颜,沈相爷府上的千金沈兰亭,还有……”
流苏:“好了打住吧,我听着有点晕。你是包打听,宫里朝中坊间哪有你不知道的。”
玲珑:“你还别说这坊间,听说这几日曦京的大小赌坊都开了一个新局——赌哪家小姐能做太子妃!”
流苏:“哪家小姐的人气高?”
玲珑:“当然是明家心颜和沈氏兰亭,明月楼的绣口张这几日推出了一个“谁是天命太子妃”系列专场,专讲这些待选女子,讲席背后高挂一个赌局盘子,客官们可以随时下注呢。”
流苏:“玲珑,要不咱们也去押几注试试。”
玲珑:“好啊,你说压谁?”
流苏:“咱家姑娘,行么?”
玲珑:“呃……局盘子里没有咱家姑娘的名字。”
……
玲珑:“丹桂宫那边的宫女们说,这几日都睡不安稳。”
流苏:“所为何事?”
玲珑:“备战百花宴啊,那些小姐们夜以继日地苦练才艺,有吊嗓子的,有练舞的,有耍刀剑的,有挥毫泼墨的,有飞针走绣的,可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