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告诉朕,你已经把你弟弟杀了,叫朕将皇位传给你吗?”皇帝斜倚在榻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儿子,说得有些……直白。
“儿臣知罪。”宁王几近匍匐,额头及地,像个承认错误,认真听训的儿子。
“诸子之中,朕待你如何?”皇帝叹了口气,又问他。
“父皇待儿臣,素来亲厚。”
“比之待太子,又如何?”
“有过之无不及。”
“那你……为何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皇帝有些恼怒,却又像是体虚心厌,问话的声音悠缓低沉,那怒气终究还是丝丝消散在半空中。
“自小,父皇就赞儿臣天资聪慧,又悉心教导儿臣,文治武功,都要做到出类拔萃,所以,儿臣自小便明白,何为出类拔萃,只有像父皇这样,才是真正的人间极致。”
宁王说及此处,顿了顿,像是斟酌,又像在平心,略略几息,听他说道:
“可是,年岁增长,您又让儿臣明白,您给予儿臣的一切,只不过是给四弟的磨砺,这让儿臣如何服气,让母妃如何服气。”
“所以,三年前,引那炼丹道人入宫,去年,让那有孕的梅清浅入宫,上月,又寻了那神医前来,这是变着法的,气死我?”皇帝一一逼问来。
“那道人和神医都是儿臣着人寻的,至于梅嫔娘娘的身孕,是……大哥的。”
皇帝一阵咳喘,兮禾候在绣屏边,听着天家父子的家常,越来越怪诞凶险,有些不敢上前伺候。
“朕杀了那母子,你大哥岂不是也嫉恨朕?”
“父皇英明,有大哥守着皇城九门,四弟就算从那千丈崖下爬了起来,也进不了曦京城!”
“你用了多少人去杀你四弟?”
“八百京畿射击精锐,加三百柳家功夫暗卫,于山路两侧潜伏,重围,狙击,毒箭,绝无生还之机。”
“你……”
“四弟坠崖身亡,父皇痛失爱子,急召儿臣进宫,传位,大薨。”宁王看着父亲那张气急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来:“所以,今日太医院给父皇的汤药里,特意加了些安眠之物,今夜儿臣前来,是来等您的……遗诏的。”
说完便跪拜下去,额头点地,不动了。
兮禾早已听得心如擂鼓,强按下胸中狂涛,殿中一片沉寂,皇帝竟没有再训斥那狠绝的逆子,半响,出声唤她:
“兮禾,你过来。”
她赶紧挪步上前,只觉得脚步轻浮,高高低低,经过宁王身侧,似乎还重重踩在了那双平放额前地面的手上。
“陛下,要不要传各宫娘娘和诸位殿下?”她见着皇帝气若游丝模样,琢磨着是不是临终之人,想要见见亲人,擅自开口问道。
“罢了,何必让他们见到朕这般模样,各人自有造化,自求多福吧。”皇帝行至终了,撒手凡事,任宁王在一边跪着,像个起了兴致的稚童,笑对兮禾说道:“你把那日的《采桑女》找来,再给朕念念。”
兮禾赶紧在殿里寻了那传奇本子,跪至榻前,调整心绪鼻息,开口一句“离家去国整整三年”念来,听得自己的嗓音在空旷殿中回转,不禁鼻子一酸,接下来的念词渐渐就带上些哭音。
皇帝听得皱眉,指尖微动,想是要来抚她脸,终又无力放下了,“别哭,孩子,这《采桑女》,你姑姑定会喜欢,我想去见她了,我冷落她十年,还她皇陵相守千年。”
兮禾强挤出笑,点点头,逐句地念来,没听到皇帝如往常般附和,抬头想看看他有无在听,见那老人已经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她看着眼前平静的苍老容颜,心下竟也出奇地平静下来,声音里渐渐褪了哭音,清朗起来,却不知自己是在重复方才的念词:“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清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
宁王听出些问题,抬起头来,又起身来探了探皇帝的鼻息,弯下腰来,对她说:
“父皇晏驾千秋了。”
“我知道。”
“你可以停下了。”
“等我念完,陛下听得见的。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清溪桃花……”她就那么跪在榻前,用清亮声音,混乱地念着。
宁王拿她没辙,在殿中走了几个来回,又出殿去,稍倾折回来时,手里提了剑,进来见她还在榻前跪着,便冲上前去,抢了她手中的书,扯起她胳膊,将她拖拽到外间来,往地上一放,兮禾方才跪得久了,双腿本就麻痒酸疼,被他一扔,索性就赖坐在地上了。
宁王那剑尖在她脸侧招呼:“传位遗诏在哪里?”
“没有遗诏,东宫本是储君,陛下昨日命太子监国,便是给了东宫正名。”兮禾伸出指尖,小心地将那寒光剑影推开一点点。
“有也无妨。”宁王收了剑,蹲下身来,用手捏住她双颊,“你不是秉笔掌印的御前女官吗,你来给本王重新写一道便是。”
“写什么,写殿下您弑君杀弟,篡位逼宫?”兮禾抬手打落了那手,拿话激他。
“你方才也听到本王说了,陛下失子悲痛,传位于本王。”宁王却不恼,耐心地跟她说话。
“可是,陛下有说吗?”她便开始装傻起来,眼下这情势,实在是无甚余地,只能凭着本能与直觉来。
“你……”宁王索性起身,将她提了起来,拉至殿外:
“宫门外面那些兵士皆是虎狼之人,信不信我让他们进来,以这阶下青石为席,让你生不如死。”
“好吧,我写。”兮禾没了底气,实在是怕了外间那些虎狼兵士,宁王此人看似可与之调笑戏语,实则冷情狠辣,承轩则相反,跟他嬉笑不得,实则情深执拗。思及承轩,心下便起了些盘算,虽说大不了一死了之,求死容易,只是承轩生死不明,岂能如此草率。
“不过,我写了这圣旨,也算是欺君罔上,跟王爷您上了同一条贼船了,担着这假传圣旨的大罪,能求王爷给点好处吗?”
“嗯?……”宁王抬了抬眉毛,似在等着看这好处能不能给。
“第一,派人到山崖下去把太子找回来;第二,不要伤了宫门外面那些御前侍卫的性命。”算是
宁王听得有些愣,恍惚间,收起方才乍现的修罗魔煞面目,依旧是一副风流贵胄的眉眼,轻笑起来:
“我还以为你要说想做我的宠妃,要我许你宠冠六宫呢。”
“殿下只说答应不答应?”兮禾不理他调笑,盯着他,认真问来。
“四弟嘛,你不说,我也要去寻的,寻到了才放心,那些御前侍卫,只要他们卸了兵器,不作抵抗,放了他们也无妨。”
兮禾转身行至偏殿,坐于书案后,看着跟进来的宁王,拿眼神使唤他铺绞锦,研墨,蘸笔,宁王竟一一做来,递笔给她,她也不等宁王口述示意,提笔便写。
宁王在一边瞧着她拈袖挥毫,觉得这纤手弄墨的情景有些有趣,不觉浮想:
“原来父皇命你做这秉笔女史,是要成全我。”
“是吗?”兮禾瞥了他一眼,笔下却不停。
“不若你从了我,如何?”
“晚了,我昨日已经答应,从了太子了。”他跟她调笑,她便兵来将挡,失了闺中女儿仪态也罢,不可失了骨气。一边说着,一边搁了笔,将案上绞锦递与宁王。
宁王接过看了,没有不满意,问道:
“玺印呢?”
“我藏起来了。”兮禾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左手兰花,去轻柔右手指间的握笔茧。
“藏哪里了?”
“您等等。”宁王以为她是起身去找那枚五寸见方的和田玉印,却见她去拨弄阁间的书册,待他看着那执着找寻的身影,有些不耐了,她才取了一本递过来,宁王接过一看,哑然苦笑起来。
那册子的名称叫做:九龙夺嫡番外,藏匿御玺的101种方法。
第四十七章 宫变:觅龙玺
更新时间2015…4…21 14:15:26 字数:2879
一日,凤兮禾给熙帝念了本九龙夺嫡的传奇本子,讲一皇帝龙子众多,个个龙章凤姿,明争暗斗,都想登大位,彼此间谁也不服谁的气,皇帝便想了个“密书缄盒”的法子,生前并不公开册立储君,只将皇位继承人写于密旨中,一式两份,鐍匣缄藏,一份藏于宫中最高处,朝殿的“正大光明”匾额后,一份由他自己随身密藏起来,待他大行之后,需得诸子朝臣齐聚,取了两份诏书,两相对照无误,方能生效。
熙帝听了,就跟凤兮禾讨论这宫中藏物的法子,过了几日,段小五写了一本《藏匿御玺的101种方法》送进来,写尽历朝历代里,皇位交替之际,那些急中生智或者病急乱投医的传奇之事。
宁王翻开册子看了两眼,又见凤兮禾杏眼圆睁,微微撅嘴,一副我什么都交代了,不要再问我的表情,觉得今夜这逼宫夺位的肃杀之事,怎的生出些滑稽意味来,扬眉问她:
“你是要本王自己找?”
“要不让宫门外面的人都进来帮你找?”方才寻书时,她琢磨了:
首先,这人行无道之事,却又想遮了掩盖,名正言顺,若是全部撕了开去,不说身后的千古骂名,就说眼下那些朝堂直楞之臣,坊间悠悠众口,也够他头疼,因此,方才皇帝大行,没有传宫人入殓报丧,此刻自然也不会让更多的人进了这宫门,至少在诏书盖印之前如此;
再者,他对她有那么点心思,自然不会将事情做绝,一剑杀了她或者真的将她扔到虎狼之中,所以,在他的极限之内,她想尽一切无赖之法,跟他周旋就是,夜越长,梦越多,对于谋逆之人,尤其如此,而于她,则能多一些变数与转机。
宁王扔了书,走过来,一把将她扯到怀里,从肩背开始,双臂衣袖、胸下腰肢,双腿裙裾,依次细细摸将下去,复又从脚往上,寻至腰间。
“那和田玉印五寸见方,那里能藏的住?”兮禾张开双臂广袖,任他找,见他扶着她腰上紧缠的锦绣腰封,愣着不动,不禁好笑。
“不怕我强了你?”
“您没那兴致。”形势未明,大局未定,量你也没那兴致,不管你有多自命风流。
“那要是杀了你呢?”
“您没那必要。”杀了我,与你百害无一利,谁帮你找御玺,谁帮你诓群臣?
宁王一把扔了她的小蛮腰,开始在室中找寻起来,兮禾索性坐在书案边,托了腮帮子,看他翻了书阁,倒了斗厨,掀了几案,戳了绫锦,挖地三尺般折腾,一边想些闲话,一搭没一搭地,乱他心神:
“宁王府中今夜该是无人入眠吧?”
“王妃可好,不知她是盼您今夜早归呢,还是盼您不归?”
“我要是她,也有些犯难呢,盼您不归吧,好歹又是夫君,荣辱与共,盼您早归吧,您又不是心上之人,况且您还将那心上之人给杀了。”
“王爷已近弱冠之年,妻妾众多,怎的没听说有一胎半子,以后可要少些杀戮,送子观音娘娘才爱呢。”
“德妃娘娘此刻怕是将举哀服色都准备齐当了,只等宫中丧钟响起吧,可别让她老人家等得急了。”
“对了,还有玲珑丫头,她毕竟跟我多年,因着对您心生仰慕,才叛了我,您可有好好待她?”
“还没找着吗,我有些困乏,先睡会,您慢慢找,左右出不了这宫门,找到了叫我。”
“哎呀,我才记起方才忙乱,忘了用晚膳,这会子肚子有些饿了,王爷能叫膳房传些吃食来吗?不必太复杂,挑些……”
话没说完,“咚”的一声闷响,飞来一方石头,砸她额心上,顿时热热的液体流出,她伸手一摸,满手鲜血,又是吓,又是疼,便晕了过去。
宁王起先不理她,后来久寻不得那事物,便觉得她甚是呱噪,顺手将眼前一物抓了,砸过去,那姑娘惊呼着,娇滴滴地晕了,他正觉得自己是不是下手狠了些,那滚落地板的砸人之物又让他眼睛一亮,不正是那方和田玉玺吗?果然出不了皇帝寝殿,敢情这妮子是在捉弄他罢,耳边依稀回响方才拖着尾音的娇娇声音,不觉莞尔,那姑娘当她自己刻薄机敏,却不自知,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这不正是跟郎君打情骂俏的作派?
只是眼下情急,他也顾不得其他,任她晕在那处,匆匆收了玺印与圣旨,出殿布置去了。
且说凤兮禾,晕睡在那书案边,恍惚里,承轩满身是血,从谷底寒潭中蹿腾起来,又沿着峭壁滕蔓爬上来,攀至崖顶,却见着她倚在宁王怀里,正你侬我侬,那小爷立马黑了脸,怒吼到,凤兮禾,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吗,我说过,拼死也要回来的,你就这么耐不住吗?吼完便迅速转身,朝着崖间跳了回去,她赶紧上前,伸手拉了虚空,却看见那人在坠落间回过头来,竟是贺兰公主。
当下脑心面门皆是突突跳腾,刺痛得厉害,不由得**着摇头,挥拳舞腿起来。
听到头上有声音在哄她:“别闹,马上就好。”便寻了声音,渐渐出了梦境,睁开眼来,见宁王正将她揽抱在怀里,用药酒给她拭擦额角伤口。
她重掩了双睫,闭目去回想方才那梦境,忆起旁晚进宫禀报的那个率卫,自尽前招她靠前,耳语了一句:“殿下让属下来告诉姑娘,他掉下千丈崖了。”当时她心绪糟乱,只当承轩被逼至绝境之时,还不忘给她一个交代,便满心满怀生出情愫,只念着你若上不来,我便下去相陪,加之皇帝嘱托,宁王逼宫,电光火石,诸事突变,未及细想。
此刻才砸出,此话的蹊跷,什么叫做殿下让他来告诉,这口气,这吩咐他来禀之人,像个已经坠落悬崖身亡的人吗?不过,依承轩的性子,既然有人想要看我遇袭身亡,我便先死给大家看看,看你们想要哪般?等搅得一池浑水,他才冒出来捡漏,此般心术,当年太傅大人没有少教他。那自尽率卫,彼时以为他一心殉主,可若那临终之言有他意,那这死,会不会也是迷烟障?
那率卫回禀了皇帝,皇帝话语神色间,恼意多于悲痛,宁王御前陈情,和盘托出,皇帝至死未有明确态度,只说想去见懿德皇后,若未将这传嗣之事安置好了,将先皇后的心愿了了,何以面目去九泉之下与她相见?难道说……
宁王见她突然睁开眼睛,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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