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晚风里,婆娑月影下,空旷华殿中,珠明烛亮,听着自己那略带磁哑的嗓音在回荡,兮禾竟生出岁月静好,时光停驻的幻觉,仿佛榻上的老人永远在听,她会将这些故事念上一千零一遍。
然而,幻境良辰终不是真,皇帝的病情瞒不住,宫中朝里尽是暗流涌动,宫中妃子们挨个来探病,皇子公主们轮番来请安,朝中大佬们削尖了脑袋挤进宫来试探。皇帝居然来者不拒,逐个将大家请到榻前谈心,兮禾便跟内侍宫女们一道,在殿前廊下候着,迎来送往,几位后宫娘娘都不拿正眼瞧她;安王见她,直想用眼神杀她;宁王见她,一贯地用那狐狸眼勾她;瑶光见她,大有愤愤嫉恨之色……数日里,她立在殿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却也看尽了人间脸色,唯独一日,沈相爷与皇帝久叙,出殿后,竟朝她一礼,让她瞬间湿了眼眶,慌忙矮身低头回礼,掩饰过去。
独不见太子承轩,却越发想见,又有些怕见。那日昏厥,也不知太医有无细细诊断,正值青春强健的男儿,哪会有这种状况?又听宫里闲言,太子日日到率卫营里,招呼率卫们耍刀弄枪,挥拳格斗,整个率卫营的身手都跟着突飞猛进,那当然,既要让太子打的称心如意,又要保护自己不被打残,没点真功夫哪能行?他那种小气之人,是怨我吧,兮禾便有些情怯,生怕那小爷见着她现在这般妖宠模样,会将她拆了解气,她可没有率卫们那般好身手。
六月初三,太子太傅求见陛下,皇帝传了他进去,许久不见出来,兮禾依旧立在殿门边,百无聊赖之际,猛地看见廊下转出一个熟悉身影,心里像似撞进一头小鹿,连带着身子微微颤抖,那人玉冠紫袍,携风而来,像是清瘦了些,越显褪了少年意气,平添男子风仪。
待行至她跟前,停了下来,锁住她那双眸,盯着她看,眸光流转,却深不见底。
“许久不见,太子殿下清减了。”兮禾招架不住,垂了眼皮,低头行礼,听见头上一句:
“你到是丰润了。”遂瞥见那人袖间手指微动,直觉他是要来捏她的脸,心下一乱,幸好此时殿内皇帝传召,那手便拂了衣袖,太子转身进殿去。
我日日吃那桂花糕当宵夜,能不丰润吗?兮禾心叹,他莫不要觉得我这御前日子过得太好才是,又不禁抚脸自惭。
不多时,太傅大人退出殿来,换她传翰林拟圣旨,命太子携妃明日赴皇陵祭母,然后监国。明日六月初四,先皇后祭日,太子携新妇祭陵,自然情理之中,可将这太子监国的旨意,也这般大张旗鼓地宣扬开来,在这人人皆是心摇神荡之际,怕是即要稳那些摇摆不定之心,又要诱那些蠢蠢欲动之心吧,此去西山皇陵,山高路险……
兮禾凭着近来御前的察言观色,直觉中看见有丝丝缕缕的线索渐渐汇聚,她隐约揣摩到皇帝的布局盘算,又开始琢磨这逐鹿各方的应变打算,这期间,翰林拟旨,她秉笔掌玺,太子接旨,她随着太傅大人退下,太子留在殿中与皇帝说话,等太子辞了父亲,出殿来,叫她跟上,她自觉抬腿跟了去,行至一处偏殿,那人一把扯了她,扔进殿里,再砰地一声关上殿门,才将她唤回魂来。
回魂之际,那人已握了她的小腰,推至殿中柱子上,抬手圈住她,低头凑上脸来说话:
“你这狠心的女人,御前日子过得很舒坦是吗?父皇宠你宠得,整个皇宫都嫉妒了。这些日子我都不敢来看你,生怕要称你一声母妃……”
“殿下想多了。”那阳刚鼻息逼上来,兮禾只得别过脸去。
“看这脸,长得跟蜜桃似的。离了我,就这么开心?”一只魔爪袭来,捏了她脸颊,她伸手来使劲想拨开,只手未遂,又双手来拉,那魔爪顺势将一双柔荑捉了,举过她头顶,压在柱上。怕这魔王乱来,她赶紧正色说来:
“殿下此去皇陵,务必小心,不若让明朗将率卫尽数带上。”
“你这是担心我吗?”太子眉色一扬,嘴角春风,这人不笑时宛若黑脸天神,笑起来,却如莲华绽放,颇有些勾人心魄,兮禾渐觉有些飘飘的,可那后面的话却让她瞬间落地:
“你若答应我,等我回来,便从了我,我便拼死也要平安回来。”
“尽说些胡话。”兮禾笑得讪讪的,挣出手来,一把推开他。
那人像是有些失望,任她推了,悠悠说了句:
“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竟转身往殿门走。
看着那清贵挺拔背影,兮禾脑中突然闪过一句“一语成谶”,心中莫名慌乱,倾身撵上前去,本想从身后抱住那细腰,哪知太子身形太快,她一个踉跄,扑在地上,只来得及抱住了太子爷的大腿。
太子低头看着扣在大腿上的一双白嫩爪子,听到身后传来一句:
“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太子掩不住笑意,又忍不住戏她。
“答应你,等你回来,便由你。”声音闷闷的,那姐姐似将脸埋进他衣袍间,蹭得他腿间酥酥麻麻的,他有些血气涌动,说出来的话自然染了些诱哄的意味:
“由我什么?”
“由你……夜承轩,只要你平安回来,我把自己洗干净了送给你。”这姐姐果然骨子里是个豪放的,一句话喊得他有些……,太子盯着腿上那双手:
“你先放手。”
“不放,你要答应我,平安回来。”
“你的手,放得……太近了。”
“啊……”那手的主人终于感觉到了手边的异样,娇呼着撤开了双手,还不停地甩了又甩,像是碰触了什么肮脏事物似的。
太子无奈地向殿门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转身冲了回来,拎起还坐在地上表达厌恶之情的娇俏小人儿。
“凤兮禾,你勾我。”太子将那盈手一握的纤腰一提,探手下去,分开裙间一双玉腿,挂到腰间,覆又推压到旁边柱上。
“我没有,放我下来,唔……”兮禾双腿被强按在那紧实腰间,正觉得是不是有些**了,顷刻间,嘴便给堵了瓷实,一条灵舌探了进来,一番销魂纠缠。
等那人平息了些情动,又忍不住在她颈间流连半响,忽地像是觉察了什么趣事,抬起头来咬着她耳根轻笑,且那一贯黑脸之人,调笑起来,便更加的……销魂浪荡:
“小心肝儿,我得走了,别夹那么紧,下来。”
她才发现那人早将双手腾来揽她身子,是自己贴坐在那腰腹间,想要保持平衡,双腿将那精瘦腰杆夹得死死的。急忙跳下来,羞得有些无地自容了,太子笑得称心灿烂:
“乖,记得洗干净了,等我。”
第四十五章 宫变:千丈崖
更新时间2015…4…21 14:13:41 字数:2535
六月初四,太子携新妃往西山皇陵祭母,途遇袭击,身受重伤,跌落千丈悬崖。西山皇陵距京五十余里,太子寅时出宫,遇袭坠亡的消息传回宫中时,已是日头西沉,傍晚时分。兮禾接过流苏从刚明月楼取来的本子和桂花糕,那浑身浴血的率卫便到了殿前,“咣当”一声,她手中事物尽数掉地上,直觉得喉咙一甜,眼前一黑,流苏赶紧扶住了,才不至于晕倒在那白玉阶上。
今晨起来,她就眼皮一直跳,梳发时,瞥见妆台边的黄历,竟想起段小五写的那本《玄武之变》,那个在玄武宫门截杀了兄长与弟弟,逼得父亲禅位,后来成了一代明君的皇帝,那场宫变,不正是六月初四?当时就心里突突撞响,只得强压了胡思乱想,安慰自己,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未曾想,这六月初四,果真是个起变的黄道吉日。
那率卫进殿到御前禀陈,出来后,谢了兮禾要命人带他下去治伤的好意,只道自己护主不周,不敢偷生,当以死相随,便自尽于殿前。那满身的血污,跟那天边死寂的晚霞残光一道,刺得她眼睛生疼。
接着便是皇帝传她,她进到殿中,却听到榻上皇帝沉缓地唤了一声:
“弯弯,你来了?”
弯弯是懿德皇后的闺中乳名,莫不是陛下听了承轩的消息,有些糊涂了。重病之老人,如何经得起丧子之痛。
“陛下,是我,兮禾。”凤兮禾赶忙上前去,凑过去让皇帝看清楚。
“是朕眼花了,弯弯怨朕,怎么会来看朕?”皇帝打量了她半响,又说道:
“比起你姑姑,你更像你表姑姑。”
兮禾明白他的意思,昭宁长公主生母亦是凤家女儿,兮禾祖父安国公之妹,兮禾称一声姑奶奶,兮禾眉眼长相本与凤皇后不似,脾气秉性,举止作派倒有几分神似昭宁长公主,这也是她幼年深得昭宁和凤九喜爱之由。
“朕那阿姐,真是狠心,这么多年,也不来看我。”那悠悠述说,不觉放下了九五帝王之尊贵自称,兮禾看着皇帝那眸光,虽有些虚空,却不象是神思糊涂,便不敢多言,安静地听着。
“我母亲出身卑微,我在众兄弟间备受屈辱,十二岁被遣北辰做质子,是阿姐挺身而出,到北辰陪了我三年,护了我三年,后来又领着我,杀光了兄弟,登了皇位,可我忌她,忌凤家,怕她取我代之,怕凤家功高不赏,处处提防,事事掣肘,哪料,竟把她逼走了,此生再不相见。”
“陛下,她来过,来看过您,今年元宵夜,朱雀大街明月楼前,我听见了,她跟九叔叔,她看见陛下盛世清平,皇嗣兴旺,便觉……欣喜安慰了。”兮禾听得心中潮起,不由得叠声说来。
“是吗,也罢……”皇帝有些苦笑,片刻又道:“好个盛世清平,皇嗣兴旺!我自认勤勉仁厚,可还是逃不过这天家孽障啊,你看今日这事情,这班逆子,终究还是要撕了脸面,你死我活地争抢开去,等下,这逼宫的,便要来了。”
殿外依稀有些动静,远远地,似有无数潮涌,沉沉脚步,刀剑撞击,搏斗叫喊,宫门开合,仔细听,又觉得寂静一片,兮禾有些慌色,想起身去看。
皇帝便伸手来牵了她,示意她定神:
“你表姑姑走时,留下八千鸾卫精骑,尽数置于皇陵精养着,年年试炼考核,淘汰补充,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男儿,两月前,高大全已去巡检,承轩此去皇陵,若回得来,这皇位便是他的,若回不来,这八千精卫,便听你号令。朕有亲书遗诏,用你那日讲的那个法子藏着的。”
“陛下,我……”兮禾语塞鼻酸,又有些犹豫,若是太子还活着,八千精卫加上狐面率卫,足以让他自立,若他回不来,她有这精兵在手,也可遂了些心愿。可皇帝这般安置,自然是临终托付,又有向着承轩之意,殿外那似有似无的肃杀喧闹如远处的潮水起落,她心上便也涌来四海潮生之意。
“你出去看看,叫刑律不要抵抗,御前这群小子是忠心的儿郎,不要让他们枉送了性命。”兮禾听了皇帝吩咐,出得殿来,径直下了白玉石阶,穿过青砖阔庭,让那两个两腿打颤的内侍抖索着打开了宫门,入眼虽不是混乱砍杀,却比砍杀更让她心沉。
大半圈森严以待的兵士,将一干御前宫卫逼围住,那不正是京畿驻军的服色?京畿军能入得了曦京城,安王殿下的皇城禁卫有份;能入得了皇宫大内,宫庭禁卫也不指望了;且已围了这御前寝殿,内宫其他各处,估计也已在挟制之中。刑律众人被步步紧逼,几近无路可退,这群御前侍卫是死忠,未得皇命,不得放兵刃入内,此刻个个刀剑出鞘,只等下一刻,殉了性命去尽忠。
兮禾本想照皇帝的意思说来,一声“刑大人”提到嗓子眼,还未出口,猛地反应过来,皇帝只说要他们不要拼死抵抗,可一旦卸了兵械,保不齐对方顺手杀将过来,再踏过尸身进宫门。这话还得打磨一下,才能说出口。
再抬眼看去,越过相持的刀枪,越过一层,两层,三层重围,在那短兵相接的阵仗之外,夏日夜色的黑蓝天光下,立着一人,一袭白衣,腰挂长剑,却不出鞘,反倒只手抚弄剑鞘兽纹,只手把玩剑柄上的璎珞坠子,仿佛是个乘着晚风悠游寻访的闲云公子,而不是个步步杀机,重兵夺宫的弑父逆子。
“陛下口谕,传宁王进殿。”兮禾看着那翩翩贵公子,扬声说来,假传圣旨也罢,姑且先暂息这干戈吧。层层兵士相逼,不就是这人想进去吗,终究是要进去的,与其等到血流成河时,让他闯进去,还不若将明面的章法提起来,让他遵着规矩进去,不到万不得已,大家都是不愿意撕破最后那层颜面的。且御前儿郎们尊皇命,皇帝让进,他们放就是,也无须以命相搏了。
宁王扬手示意,重围中立刻让出一条道来,他行上前来,却被刑律堵了,兮禾说到:
“宁王殿下,请卸兵刃。”宁王一边解下剑递给刑律,一边看着她笑。
兮禾看得明白,那笑的意思是,都逼宫到这份上了,遵不遵这破规矩,他不在意!她便在心里狠狠地回敬,别看你都谋逆到这份上了,说不定一个破规矩,就害死你不偿命!当然,口上自然不会说,也不等他上得台阶,自顾转身进了宫门。
行走间,裙裾沙沙拂过青石地面,身后宫门嘎吱合上,跟上来那人在背后轻轻说道:
“他掉下了千丈崖。”
“我知道。”兮禾顿了顿身形,忍住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掉落之前,已是身受数箭。”这人还在补刀。
“是吗?”
“你不伤心?”
“您没听说过崖上弯树,峭壁藤蔓,还有那经年枯叶,谷底寒潭吗?”此时已行至阶下,兮禾止住脚步,转过身来,借着廊下宫灯看他,眼神平静,声音悠缓。
“世间哪有那么多奇巧的事?”夜承祈不禁笑起来,像个嗤笑稚童的长者,“传奇本子看多了吧。”
“宁王爷,活见人,死见尸,没有亲眼见到,我不信。”兮禾边说边拾阶而上,至殿门口,微微侧转了脸,也朝着他笑,那宫灯映着一张侧脸笑颜,如罂粟花般妖娆:
“他若死了,我便杀了你,再下去陪他。”
第四十六章 宫变:采桑女
更新时间2015…4…21 14:14:34 字数:2651
“你是来告诉朕,你已经把你弟弟杀了,叫朕将皇位传给你吗?”皇帝斜倚在榻上,看着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