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陶陶忙着给还昏迷着的凤意喂药,想到莫争和宋青扇如今在浮屠塔内也算是盟友,况且阿雪又救了她们,便不多想把云迹带来的信递给了阿雪。
清朗小楷,正是十一姑娘的笔迹。
宣画上的墨是青莲墨,这种墨是当年洛阳陆家所创,因色泽厚重度特别且由莲香故称。
洛阳陆家家学深厚,以广袖疾风和观音连环套在江湖立足百年。陆家原是爪洼岛信诃沙里王族,后信诃沙里被前朝与满者伯夷的联军所灭,子孙逃至中原,改名换姓成了现今的陆家。
陆家世代以复国为重任,经年累月苦心经营,只是前朝本就是和满者伯夷王国为伍,无从下手,到陆流柯苦心孤诣研究浮屠塔为圆自己的国王梦,弄巧成拙暴露身份。
太·祖创业,陆家本想借此复国,却不料太·祖早已和满者伯夷互相往来,而暴露身份的陆家,更是被满者伯夷王国的人悄无声息地灭去满门。只余下再不成气候的陆家人颠沛近两百年,空余复国梦。
现今陆家最后的血脉却自幼养在清河绣坊,陆灵衣。
更值得一提的,淬毒的绣针上的毒,便是来自南洋信诃沙里王族。
这么多的内容,于十一姑娘而言,不过寥寥几笔。阿雪折好信纸,轻叹了口气,她算是知道燕陶陶这般气愤的原因了。陆灵衣与宋青扇等人结盟,却在背后派人偷袭他们,还隐去了她的身份和目的,怎能不气。
更何况,阿雪回想起信纸上最后一句话,无奈苦笑,陆灵衣是冲着浮屠塔内可以召集旧部的玉玺去的。
“浮屠塔内到底有没有河图洛书?”这才是阿雪关心的,因为河图洛书,直接关系到公子的性命。
说到河图洛书,燕陶陶又苦恼地叹了口气。
突然有一只手覆上了自己的手,燕陶陶先是一惊,然后突然地就落下泪来,“十哥哥你醒啦,幸好你醒了,不然我,我……”
“哭什么?”凤意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却依旧带了丝调笑的味道,一点也不正经。
燕陶陶没空去管这点,只是胡乱擦去了泪水,一停不停地问道,“十哥哥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啊伤口感觉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再……”
凤意无奈地打断了她,“陶陶你怎么这么啰嗦,年纪轻轻话却不少。”
“你!”燕陶陶被这么一呛,当即红了脸。
“好了凤意你也别逗她了,”云迹喝着水也没什么遮拦,“一个没事儿给人挡针,一个不眠不休照顾,好不容易醒过来还拌什么嘴,多大的人了…”
阿雪在一旁偷笑出了声,饶是孤傲的苏长蕙,此刻也隐约有些笑意。
“凤公子刚醒,我且再替他看一看。”阿雪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不忍再逗这两人。
凤意由阿雪把着脉,想了想问道,“我刚才恍惚间听到你们在说河图洛书,怎么了?”燕陶陶听闻便一五一十地将岳如柏遇袭和信都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抱怨,“难怪我第一次看见陆灵衣就觉得怪怪的,现在终于明白了,她那张脸,明明不全是中原人的脸。”
的确,纵然陆家已经在中原几百年,可是到底是南洋人,陆灵衣那双眼睛,多少带着异域的风情。
见着凤意也陷入沉思,苏长蕙倒是开了金口,“河图洛书定然是在浮屠塔内的。”
“我师叔的那张羊皮纸是师祖传下来的,”苏长蕙解释道,大概是想到了师叔的死,她本就冷漠的面色更是冷了冷,“这纸,是当初凤家给师祖的。不会有错”
那大概是不会错了,阿雪眼底有几分放心,凤家给的,那便是江湖册记载的,定然就不会有错了。
“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云迹大口大口灌着酒,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云哥哥什么时候这么悲天悯人了。”燕陶陶打趣着,却换来云迹的摇头,“这话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十一姑娘说的。”
顿时,燕陶陶也不说话了,屋内五个人似乎都若有所思。
的确,河图洛书,信诃沙里的玉玺,真真是一场腥风血雨。
翎西手中的短剑一分为二,肩上渗出的血将她绯红的衣衫染得更深,若是此刻听到云迹的话,只怕是不能再同意。
先是眼睁睁看着宋青扇和陆灵衣被石门挡住,众人还来不及商量对策,却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影,直直朝佛像而来。
那人不知是何时出现在此,一出手便不客气地伤了挡路的人。
花千引毫不客气地绣针出手,却不料竟然被人一一躲过。
黑子如疾风般掠过,虽没有打中来人,却好歹打出来人的面貌。
黑色纱巾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露出一张格外熟悉地面孔。
牡丹姑娘。
肤色如雪,唇色如血。
眉眼盈盈,此刻却带着杀气,暴露身份的牡丹姑娘却也不恼,直接一个转身一跃踩在佛像上,像是早就知道一样,轻轻一探,便在佛祖的施无畏印处拿出一本册子。
薄薄的一本册子,因为时间久远,还有些泛黄。
很快,牡丹姑娘身姿一变,像是要原路返回。
只是水迎风的剑也快,他此刻虽然面色不好眉头紧皱,但面对河图洛书,他也容不得别人抢走。
但不知道为何,这一剑却让牡丹姑娘躲开了,照理来说,没人能躲得开这剑才对。
“荷包牡丹的毒可还好受?”一向酥软的声音此刻带着冷笑,牡丹姑娘问道,“功力越是深厚的人,毒发越快,中了毒的剑客,也不知还能有几分厉害。”
翎西此刻才发现,原本已经被习惯了的浓香此刻越发浓郁起来,甚至有些呛人。
原来这香并不是因为佛塔里种了荷包牡丹,而是牡丹姑娘身上带了花毒!
花千引脸色也一变,细雨神针一点不手软,迅速就没过了寸寸皮肉,整针隐入。牡丹姑娘的神色变了变,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根九节鞭,游蛇一般灵活,鞭上还带着倒刺,下手毒辣,一鞭子下去,花千引身形一滞,鞭子打在身上,一下就勾破了衣袖,手臂上血迹斑斑。
凤如神色颇凝重,手中的黑子千回百转打在牡丹姑娘的身上,虽不过是几颗棋子,却处处命中要害。
又是一鞭子狠狠扬起,将将落下,莫争的剑已经正中牡丹的胸口。
鞭子打在莫争的肩上,一片红艳,红艳的不仅仅是肩上。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莫争脸色便又白了几分。
牡丹姑娘却笑了,纵然她已剩下不多的时间,但是,“能拖上莫争一起死,也是我的荣幸了。中了花毒还强行运行内力,本就病重,莫争,纵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不同于别人突变的神色,莫争只是抽出自己的剑,淡漠地擦去嘴角的血,一言不发。
就是这档口,花千引已经抢走了牡丹姑娘手上的河图洛书,先一步离开。
莫争和水迎风已经毒发,翎西和凤如功夫并不如她,此刻看来,倒是她最占优势。
翎西最先反应过来追了上去,手中的短剑倒映着人影,咄咄逼人。
她原本是追不上花千引的,只是花千引突然身形顿住,生生挨了她这一剑。
翎西心下大喜,想来是花毒发作,刚要使一招雁平抄,却迎来了花千引的掌风。
竭尽全力的一招。
翎西下意识的闭眼摒息,手中的短剑就这么直直掉了下去。
咣当。
凤意手里的药碗一滑掉在地上,连着里面的药洒了一地。
“十哥哥怎么了!”燕陶陶听得声响,看着凤意的样子吓了一跳。
凤意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鬓角渗出冷汗一片,嘴唇苍白不已。
莫名的,胸口好痛,像是要命一样痛。
阿雪听到动静连忙搭脉,却只是没头脑地摇了摇头,“并不清楚,只是脉象很乱。”
看着燕陶陶都快急哭了,凤意苦笑一下,“别急,不是什么大事。”他的身体他最清楚,这并不像是什么大事,但就是心慌的很。
“陶陶,你还是留在这里陪凤意吧。”云迹提议道,原本他们计划去一趟国色天香楼打探一下浮屠塔位置所在,以便到时候接应宋青扇莫争他们,现在看来,燕陶陶和凤意还是留在酒肆比较好。
金乌已经一点点下沉,燕陶陶点了点头,同意了云迹的话。
翎西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挡在自己身前的凤如,当下神色大变。
同样神色大变的还有花千引,她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双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先听到了凤如云淡风轻的回答,“在佛祖面前,到底不好造杀孽。”
这样一句话,却像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
花千引知道,凤如活不长了。
她下手有多重,她再清楚不过。只是看着那双似乎并不在意的眼眸,她这个凶手先恼了,你为什么要凑上来!
花千引想知道答案,但她却没有问出口。因为余光一瞥,她看到已经追上来了的水迎风和莫争。
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凤如和翎西,花千引转过身,急着逃了出去。
“凤公子!”翎西看着凤如踉跄的步子,当即扶了上去,凤如却摇了摇头,“无碍,郡主走吧。”
“你呢?”翎西心里也着急着花千引带走的河图洛书,但凤如好歹救了她一命,十分两难。
凤如的目光落在那石门上,面白如纸,却也有几分坚定,“宋兄还在那里,我不能一走了之。”
是了,宋青扇还在石门后的角落,生死未知,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翎西最终咬咬牙做了决定,“我和你一起找找办法,看能不能收回这石门吧。”
“其实,不必如此。”凤如的声音又轻了许多,想来十分虚弱。翎西苦笑一声,“谁让我和你们结盟了,到底不好一走了之。”
只是两人还没来得及找到破解之法,却是一阵地动山摇。
佛塔的墙壁一点点裂开,断木碎石纷纷砸下来,像是,要塌陷了。
而就是这样的时刻,原本坚不可摧的石门有了裂缝,微光从中透了出来。
翎西和凤如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就着这不知方向的路逃生。
大概能逃出去吧,如果没有受那一掌的话。
翎西回头看着停下脚步的凤如,突然变了脸。原本只是以为他中了一掌,却不知花千引的掌心中还带了针。
凤如胸口鲜血恣意,手中握着的棋子也纷纷洒落了一地。
翎西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凤如扯出一个如沐春风的笑意,“在下怕是出不去了,郡主一路小心。”
这种时候就别顾着别人了好不好!翎西虽然自幼被人奉承着宠着护着,可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被人护着啊,她不想欠别人一分一毫啊!
“我虽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翎西将凤如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凤公子救我一命,我定不会弃你于不顾。”
凤如摇了摇头,太过固执,不会变通,若是一个人用轻功或许还能逃出去,两个人,怕只会命丧于此。
“我好歹也是替皇帝伯父来拿东西的,我要是死在这儿了你说他会不会给我追封个公主啊?”
“父王之前还说回家就给我定亲我不想这么早死啊!”
“凤公子?凤公子你倒是别睡过去啊!”
……
翎西只觉得像是被掩埋在了废墟,好像看到了光亮,又好像只是一片黑暗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像一不小心爆了数字,想着拆成两章,但又觉得只有完整的才适合这个题目,所以就只能这样了……
☆、称心如意
宋青扇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鼻尖嗅到的是醉人的醇香,夕阳斜晖自窗边明晃晃地撒了一地,窗外隐约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准备赚关门前的最后一笔交易。
“你醒了?”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燕陶陶,她的脸色比之前多了几分憔悴,想是累坏了。
“我昏迷了多久?”宋青扇起身,动了动有些发疼的脖子,他其实并没有受伤,之所以昏过去不过是被人劈晕了而已。
燕陶陶倒了碗水给他,说道,“并不久,我发现你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间酒肆的后院里?”燕陶陶有些不解,宋青扇难道不是应该在浮屠塔吗?
宋青扇拧着眉头,大概记得和陆灵衣拿到玉玺后的场景。
我自幼无父无母,两位婆婆抚育我长大,所知所学不过是复国二字。
宋青扇,你说得轻巧,可是我怎么可能不这么做。
自我记事以来,没有一天不替清河绣坊做事,婆婆甚至不惜将佛塔密图献给清河绣坊,将河图洛书拱手相赠,这么大的代价才换来十几年的庇佑。
你不会懂那种替人卖命的苦楚,况且我所做的,不过是拿回我本该有的而已。
纵然前路荆棘,我也不会后退。
宋青扇头疼的更厉害了,他想起那扇石门是只能放下不能再收回去的,好在佛塔第七层还有一条专门通向外界的通道。只是在最后时刻,自己却被陆灵衣一个手刀劈晕了。
“说来话长,”宋青扇喝了水润润干涩的喉咙,“你看到陆姑娘没有?”
哼,不提那人还好。燕陶陶将之前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我要是看到她一定用鞭子要了她的命。”
“陶陶,戾气太重不好,”宋青扇摇了摇头,“你带我去后院,我要再去看看。”
燕陶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两人刚走到后院,突然就感受到一阵摇晃,虽不剧烈,却也让人发觉不妙。
一口枯井,杂草丛生。
这便是酒肆后院的全部。
宋青扇站立于枯井旁,仔细地感受着脚下的晃动,沉吟片刻,匆匆向后走去。燕陶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好跟上宋青扇的步子。
轰隆。
这一声却震住了两个人,在地面上都是这样大的动静,地下,不知该是怎样一幅场景。
好在没用多久,宋青扇便找到了那个被杂草乱石掩住的出口。
以及出口处的绯色身影。
是翎西。
阿雪和苏长蕙还有云迹三个人刚踏进国色天香楼,也是一阵晃动。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就有伙计匆忙跑来,“掌柜的掌柜的,后院东南隅的围墙塌了。”
“嗯?还有哪儿也塌了,”掌柜的显然也是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