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凌上前向大夫人和玉屏请过安,道:“这是我们小姐孝敬玉屏姨娘的燕窝。说是让您保重身子重要,要是吃了觉得好,下次继续跟暖玉阁拿。”
玉屏命身旁的小丫头赶紧收下,谢道:“还是小姐最知道疼人。替我谢谢你们家小姐。来日我再登门拜谢。”
大夫人笑道:“雅丽这孩子,还专门差人巴巴的送燕窝过来。”
玉屏拦道:“要是小姐的一番心意。”又让翠儿送冬凌出去。
冬凌告辞出门,问翠儿:“怎么没见净慧仙姑来?”
翠儿疑惑反问:“净慧仙姑为什么要在环碧山庄?”
一丝诧异涌上冬凌的心头:“我刚才在路上碰见净慧仙姑,她说要来环碧山庄看大夫人的,怎么这会子了也没见她来?”冬凌追问。
翠儿不上心的回答:“许是碰见什么人给耽搁了吧。”
送完燕窝冬凌径直回了暖玉阁,鸳鸯脸上仍旧没有好脸色。冬凌也不便与她计较。谁知,过了没几天。环碧山庄那边传来消息,玉屏忽然小产了,说是大人也凶多吉少。雅丽正在用早饭,听到这个消息,急急的换上衣服就要往玉屏那里去。
冬凌拦道:“主子你现在去恐怕不方便,玉屏姨娘那儿现在肯定很多人。您去了别人还要照顾您,这不是添乱吗?小姐还是暂时耐心待在暖玉阁,我们仔细打听着消息。等玉屏姨娘那边散了,再去看也不迟。”
鸳鸯也劝:“是啊,玉屏小产了。小姐未出阁的闺女去了那边,若是沾染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雅丽一听鸳鸯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什么脏东西干净东西的。大夫都说凶多吉少了,你先下还顾着这些?白白的玉屏和你姐妹一处相处这么些年,你竟然是个白眼狼。”
鸳鸯被骂得眼泪登时下来,赌气道:“谁是白眼狼?我原是为小姐着想。小姐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这样说我?”
雅丽气道:“为我着想?难道我还要些你不成?谁要你这样为我着想?”
鸳鸯一边拿帕子捂着脸,一边哭道:“小姐若是觉得鸳鸯不好,趁早将鸳鸯打发出府去,不用整日里横眉竖眼的挑我的不是。反正等着服侍小姐的人多得是。鸳鸯走了,小姐再找一个像玉屏这样可心的人来替上不是更好?”
雅丽气得面皮通红:“原来是为了这个。都这会子了,还在这里争风吃醋。你自己说说,你和玉屏平日里我偏待过哪一个?”
鸳鸯还要说,冬凌赶紧上前推开她:“你也少说两句吧。小姐正在气头上呢。你何苦非要跟她针尖对麦芒?”
说着又扶了雅丽进屋,好声安抚道:“我让下面的丫头去打探消息了,玉屏那边一旦有了准信,就带您过去。您也别着急上火的。玉屏小产了也怪不上鸳鸯。您白白的恼她干什么?”
掌灯时分,暖玉阁二门有丫鬟拍门。冬凌问:“什么事情?”
门外丫鬟回话:“玉屏姨娘没了。”
第二十九章 高枝
雅丽听到玉屏去了的消息,在床上呆呆的坐了半个多时辰,只嘀咕了一句:“可惜她青春年华,竟然就这么葬送了。”便倒在床上睡去了。冬凌越想那日遇见净慧的事情月不寻常,但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告诉雅丽,只为她盖上被子,放了帘帐,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二日,大夫人请了三十个和尚三十个道士在南花园做法事,超度玉屏亡魂。雅丽带着冬凌和莲芝去看。路上碰见大夫人的贴身丫鬟玉芝,冬凌趁机拉住玉芝问道:“前几日,环碧山庄可有请净慧仙姑上门给玉屏办法事?”
玉芝歪着头想了半天回答:“没有啊。我们夫人从来没有请过净慧仙姑过来。我也没见她来过,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冬凌心中暗忖不对头,净慧那日慌慌张张的撒谎搪塞自己。没出几日玉屏便遭了灾,其中定有什么蹊跷。但此时没有确实的证据,还不便对玉芝实说。正想着,雅丽叫冬凌服侍,冬凌正好从玉芝的询问中脱了身。
雅丽问道:“我今日怎么没见鸳鸯?”
冬凌怕雅丽和鸳鸯二人头一天的气没有平,今日特意支开鸳鸯,没想到雅丽还惦记着,因回答道:“今日我让鸳鸯把上次您许的那个花样子送给过去给大夫人房里了。”
雅丽看了一阵法事,觉得无甚趣味便带着冬凌和莲芝回了暖玉阁。冬凌心中惦记净慧的事情,没有直接回暖玉阁,向雅丽告了假往将军府东角门去了。见到东角门看门的阿昆,冬凌甜甜的叫了一声:“阿昆哥哥。”笑着又问:“前些日子来府上的净慧仙姑是谁请来的?”
阿昆被冬凌叫得骨头酥软,立马有问必答道:“前几天来的那个道姑啊?是拿着二夫人的名帖来的。”
二夫人的名帖?冬凌的心下登时明白了七八分:“谢谢阿昆哥哥。”说完又掏了几两碎银子塞给阿昆道:“给阿昆哥哥吃酒的钱”。
却说鸳鸯往环碧山庄去送花样子。在小花园里不巧遇见了独自闲逛的章平之。前些日子大夫人背着章平之遣散了梨花苑,如今又失了年轻漂亮的小妾。章平之心中正不痛快,故遣散了随从,独自在花园中散心。
鸳鸯本来眼红玉屏,觉得自己论样貌、人品样样不输玉屏,偏时运不济,让玉屏占了高枝。眼下遇到了这样一个好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她整理整理衣衫,故意低着头向章平之的方向走去。走到章平之跟前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头碰在了章平之的胳膊上。柔软的身躯撞上章平之坚硬的手臂,一双柔荑趁机扶在章平之的手腕上。
章平之吓得虎躯一震,反手扶住快要跌倒的鸳鸯便斥骂:“那个屋子里不长眼睛的奴才?怎么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闯?你主子没教你学规矩吗?”
鸳鸯扬起粉嫩无辜的脸庞,一双水杏眼委屈幽怨的看着章平之。章平之骂到后来语气竟然越来越弱。
“你是哪个屋里的?”章平之眯起双眼,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
一阵幽香送到章平之的鼻中。鸳鸯楚楚可怜,垂下脸庞,故作瑟缩的回答:“奴婢是暖玉阁雅丽小姐那里的。只因急着给大夫人送东西,一时间没看见老爷。求老爷不要怪罪。”说着便在章平之脚边袅袅娜娜的跪了下去。鸳鸯声音软媚细腻,如一只小手悄悄的爬进章平之的心里,在他的心坎上挠了一挠。挠得章平之本来痒痒的心,更不安分。
“你也是暖玉阁的?”章平之心生怜悯。眼前这个丫头,红袄绿裙,粉脸杏眼。吐气如兰,唇齿生花,自己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
“是,奴婢叫鸳鸯。今年十六岁。”不等章平之问,鸳鸯自报家门。
“说话倒是伶俐。抬起头来,让我看看。”章平之对眼前的女孩充满兴趣。
鸳鸯依言半抬起头来,一双杏眼闪着妩媚勾人的光彩,直勾勾的看着章平之。章平之笑了。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亲自弯腰去扶她:“快起来吧。”
鸳鸯不拒绝章平之的搀扶,故意将一双青葱十指搭在章平之手腕上,掌心贴着章平之的手背。起了身,又用图了红色豆蔻的指甲故意顺着章平之的手背轻轻划过。闹得章平之心里又痒又焦。
“谢老爷。”鸳鸯站稳身子才放开章平之的双手,转身往环碧山庄屋里去了。临走前还故意半扭过头,风情万种的向章平之扫了一眼。只见章平之站在原地已经看得愣了神。
玉屏的丧事闹了足足三天。丧事办完,冬凌才想起章左扬临行前的托付。现在的安南将军府内,章左英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费家,又让她信得过的人。无奈自从夏至后,章左英再没有来过暖玉阁。冬凌想开口求他也没有机会。想来想去,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去甘棠堂上门寻他。
穿过暖玉阁后面的抄手游廊和小花园,再不多远便是甘棠堂的后花园。后花园中的秋海棠开得繁茂,绿萼吐蕾,花团锦簇。紫红的海棠花朵穿叠在金黄细小的桂花之间,错杂莳之,浓淡疎密,俱有情致。花园深处便是章左英书房的后门。轻叩两下,鲁轩应声而出。见到冬凌,颇为惊讶,问:“冬凌?有什么事情么?”
“我…”章左英应该正在里面的书房夜读。已经到了门口,冬凌内心反而生出怯懦迟疑来。她咬着嘴唇,低声回答:“我…有些事情想找三少爷,可以…可以帮我通禀么?”
“是雅丽小姐有事么?”鲁然追问。
“是,雅丽小姐有句话要我带给三少爷。”冬凌迟缓的说。
屋内传来左英清亮的声音:“鲁然,是谁在外面?”
鲁然听到主子询问,对冬凌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关上门,去回章左英的话。片刻,门又开了。鲁然道:“进来吧。主子让你里面回话。”
冬凌进入屋内,果然章左英正坐在书桌后掌灯夜读。见冬凌进来,左英屏退鲁然和一众下人。冬凌福了一礼,说:“三少爷,奴婢知道不该此时上门,可是…”
章左英一听便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语气轻松的说:“你倒老实,半夜上我这甘棠堂,一张口就先认错。既然你知道不该来,又为何而来?”
“冬凌有一事相求。”冬凌抬起头,恳切直视书桌后的章左英。
“哦?你来不是雅丽有话要带给我吗?”章左英放下手中书卷,含笑望着面前局促不安的人儿,明知故问。
冬凌缓缓从怀中拿出玉箫,双手递给章左英道:“姐姐前几个月走的仓促,有件物什留在了冬凌这里。可以不可请三公子转交给姐姐?”
章左英接过玉箫,在灯下细细一看,脸上的笑容随之隐去。他已经认出来了,冬凌知道瞒不过他。果然,章左英将玉箫放在一边,抬头问她:“凌儿,这玉箫是你姐姐的?”
老夫人寿宴那日,后花园中吟诗提醒章左扬和冬茗的就是章左英。冬凌还记得那个清亮的声音。他并没有揭穿过二人的秘密,一如他为冬凌保守秘密一样。冬凌信得过他,更不想欺瞒他,道:“本不是姐姐的,是姐姐的一个故人离开临安前托付转交姐姐的。奴婢一直以来没有机会,迫不得已只好求三少爷相帮。”
章左英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着不定的光芒,直直从冬凌的眼睛看入心的深处。冬凌不敢躲闪,只得任由章左英的眼光在自己的心底肆掠。片刻,左英转开了眼光,说:“你要知道,你姐姐不比昔日。现在已经是费玉昂的侍妾。就算是我去找她也是逾礼的。”
冬凌听出章左英要拒绝。是啊,谁也不会为了一个下人,冒这么大的风险,章左英也不例外。如今遇到事情,也不过如此。冬凌脸色一沉,咬着嘴唇道:“是奴婢逾礼了,不为难三少爷了。”说着便不顾礼数的上前拿回玉箫。手刚碰到书桌上的玉箫,却被章左英一把摁住。
章左英握紧冬凌按在玉箫上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凌儿,你如此的不相信我?”
冬凌挣扎不开,看到他的眼底满是受伤的酸楚,扭过头去不答话。章左英从书桌后站起身,身体迫近冬凌。另一只手隔着书桌扳过冬凌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出了冬凌心中的那句话:“凌儿,我说过,如果是我先遇到你,我也会…难道你忘了么?”
冬凌的心脏随着他的一字一句,在胸腔内逐渐缩紧,到最后几乎不能呼吸:“我记得,我只是…”眼眶噙满泪水,话语已经不能完整。
“还是不相信我?”章左英摇摇头替她完成了后半句话。
“我不敢。”冬凌低声否认。章左英说得对,是冬凌不相信他。她的下巴在他右手的控制之下,躲闪不开。她只好闭上眼睛,躲避左英灼热的目光。闭目之中,冬凌仍然感觉到章左英俯身靠近,他温暖的鼻息轻轻的拂在自己脸颊上。压迫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近。
“不!”冬凌不敢预想将来发生的,只能低声吐出微弱无力的拒绝。
左英的手松了,压迫感瞬间消失。冬凌半晌才敢张开双眼,左英已经在书桌后坐定,嘴角扯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微笑的看着冬凌。又是他的一场玩笑么?冬凌的心仍然在颤抖,对面的左英却已恢复如常。这场玩笑的始作俑者微笑着从她脸上的表情收获自己的愉悦和满足。左英的半真半假,让她难以捉摸。
泪水流了下来,是委屈,也是愤怒。
章左英拍了拍桌子上的玉箫,轻松的说:“你放心吧,我会帮你转交的。雅丽还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转告么?”
“没有了!”本来章左扬嘱咐的两句话,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冬凌心中的屈辱硬生生的憋了回去。左英虽然没有告发左扬和冬茗的私情,但始终站在反对提醒的立场上。如果章左扬这两句话说给章左英,他一定不会帮忙。何苦?
第三十章 和亲
通武二十五年,冬凌和雅丽刚满十三,尚未既笄。这一年开春,章平之便迫不及待,不顾大夫人和赵老夫人的反对将鸳鸯收了房。终于成了姨娘的鸳鸯趾高气昂,雅丽听到这个消息错愕不已,大夫人则气得直骂章平之老不要脸。二夫人见大夫人和章平之关系恶化,忧在眉梢,喜在心头,慌忙不迭的拉拢鸳鸯。
除去鸳鸯的事情,这年秋天,朝廷还有一件大事。中土与瓦剌关系告紧。瓦剌关闭了燕云边界与朝廷的互市,战争眼看着一触即发。通武皇帝为在战争中处于有利地位,秘密甄选公主前往河西与鞑靼部族首领大元可汗的独子延答汗和亲。以此拉拢鞑靼部族,共同联合防御瓦剌。
按照祖制,和亲的公主一般并非皇帝亲生,而是有皇家血缘的适龄宗室女。甄选出来的宗室女将被皇帝封为公主,行册封大典后再送往塞外。章家老夫人出身长平郡主,老王爷的亲女儿,现今皇帝的表姑,为宗室女。雅丽为老夫人嫡孙女,则属宗室出女。宗室出女非嫡系,既笄之年按礼制当受封郡君。虽然也在这次甄选的范围内,但被选中的概率微乎其微,所以章家人最开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八月初五这天,宫中的司礼监宦官忽然前来安南将军府宣旨。章平之和夫人慌忙不迭的换上朝服相迎。冬凌随雅丽应诏也前往延辉堂听宣。
延辉堂司礼监宦官将玉轴金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