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颜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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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颜辞-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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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风席不是半年前就坠崖而死了吗?”寻榕拔剑指向青衣男子,眸色沉沉,“玉南笙,这又该怎么解释?”
  “是,他是已经死了,”玉南笙话语清浅,低低的笑声渗着洞悉沧桑的悲凉,不知是消散在了风中,还是风将这渗人的笑声带向了远方,“如你所见,这谷中,本就没有活人。”
  “百芳谷,开百芳,埋白骨。这谷里,全部都是已死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百芳谷(四)

  十年一度的试英大会快到了,
  试英大会,顾名思义,旨在通过试练找出武林新秀。这一届地点定在武当山。
  阿榕练武越发不要命,连爹爹都看不下去了,劝他适当歇一歇,阿榕却丝毫没有听进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拼命,以为他是怕到时候输了丢我们红庄的脸,于是和他说:“阿榕,我们不要第一,爹爹说在这个江湖上太出名了也不好……那个,谁说过一句话来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啊,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就好了。”
  他猛的收了剑,剑气所过之处落叶卷起,漫天飞舞,纷纷扬扬落了我满肩。
  “颜儿……”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哀伤与仇恨混杂在一起,明明彷徨着,却不得不坚强。他明明离我很近,这一刻我却觉得他离我很远。他眼里的恨意太深,我看不懂,不敢靠近。
  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转过身去,握着剑柄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我练武,是因为我要报仇。”
  我这才知道,相处了五年,我这才知道他一直背负着什么样的仇恨。
  一个人,用瘦削的身躯,不言不语,背了这么多年。
  “……我娘亲快被逼疯的时候,我爹为了救她死了。娘亲于是随他去了。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手刃仇人。”
  他心里的恨意无法解除,只能用折磨自己的方式纾解,用身体上的痛苦来忘却心里的折磨。
  一遍又一遍,他才会一直把自己逼得那么狠。
  而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跑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他腰身,感受着他藏在瘦削的身躯下一直颤抖无助的心灵,轻声道:“从今以后,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所以,请对自己好一点。”
  时间仿佛凝固。
  这沉默的时光让我觉得仿佛可以一直一直流转下去,直到永远。
  半个月后,寻榕骑上我送他的追炎,离开红庄去参加试英大会。我站在山口目送他离开。他背着剑,一袭白衣,马蹄扬起的烟尘呛着了我的眼。
  我大喊:“阿榕我会等你回来的——”还有一句话,却终是没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下开口。
  等你回来,我要嫁给你。
  这句话,那时没有喊得出口。
  后来,就再也没有说出口。
  *
  百芳谷,百芳谷,开百芳,埋白骨。
  “这世上有许多不为人所知的存在,”玉南笙笑容平静,“所以封公子也莫要想得太多才好,你去帮屋内的那位姑娘解了蛊毒就离开此处吧。”
  不等寻榕再说话,他就开口唤了声:“阿怜。”
  门被轻轻推开,女孩走了出来。一身月白色绣着湘湖蓝边的衣裙,一头乌黑的发被分成两股拧成双髻,衬得面庞雪白如雪……
  是了,她也是面庞雪白。
  她也是个已死之人。
  寻榕站在原地,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看着女孩推着轮椅,一大一小没有说一句话,仿佛千百年间积攒下的默契,相携着走远。
  又是那股宁静中透着哀伤的气息。
  在他们的背影已经没入花丛中后,依旧徘徊不散。
  他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有这种冲动——仅仅是因为一道残留的氛围。
  玉南笙说得对,有些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酥痒渐渐减轻,理智渐渐回笼。
  画颜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夜空的眼睛,却没有往昔的平静,眸底仿佛藏着刚刚平息的动容。
  “阿榕?”
  “颜儿,”寻榕一反常态的冷静,竟唤了四年里都没再喊过的称呼……似是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猛的顿住踏上前想要搀扶的步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你醒了?醒了就走吧。”
  “对了,你是怎么来这里的?”画颜动作突然顿住,惊疑不定地看向寻榕,“芳主要拿我换听雁楼楼主的一样东西。你怎么会在这里?”
  寻榕侧脸看着她,神色淡淡,“我不是听雁楼楼主。”
  “那就好。”毫不犹豫的,她就松了口气。
  时隔多年,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容易信任他。
  “我只是听说这两年听雁楼动作越来越大,一反以前的低调作风,愈发高调起来。并且行事狠辣,为正派所不容,”画颜边跟着他往门外走边说着话,“之前在宫里还听百里说正派要成立武林盟讨伐……”
  她刚刚提到“宫里”的时候寻榕就冷冷皱了眉,可是话题一直刹不住,快说完一句画颜才意识到说出的话碰到了两人的禁忌,不由讪讪闭了嘴。
  “小心。”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脚下也注意不了路,眼见突然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下一滑,寻榕出声时她已经滑倒了下去、跌在地上。
  “真是,既然注意到了不会伸手拉我一下嘛……”嘴里嘀咕着,画颜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来。
  寻榕其实也没想到她会真的跌倒,本以为提醒一下就不会踩到石头,谁知她还是毫不犹豫的踩了上去。
  “嘶——”正在尝试站起身来的画颜突然吸了一口气,抬起脸看寻榕的时候整张脸都快皱成一个包子了。
  寻榕一愣,迅速蹲下身:“怎么了?”
  “……脚扭了。”
  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又对上一双水汪汪可怜兮兮的眼睛,他终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直都这样……罢了,我背着你就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等出了谷再想办法。”
  不管承不承认,其实在他心里,有些迫切地想离开这个诡异的山谷。
  不知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身后背着的女子。
  这一趟水有多深根本就不是在外面所看到的那样,这一趟浑水,深不见底,他只想远远离开。已经死去的向风席也好,玉南笙也好,那个被他唤作阿怜的女孩也好,他们统统与他无关。
  也与她无关。
  可是——
  “啊!!”
  画颜在他背上一声大叫,伴随着剧烈的颤抖。
  他停住脚步:“怎么了?”
  “刚,刚刚我站起来顺便捡起来绊倒我的石子,可,可那居然不是石头,是,是,是……”接下来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话里透着不需要掩饰的恐惧,直直颤入他的心底。
  不要想,他也猜到了,那应该是人骨。
  “阿榕,”画颜还在颤抖,“你说,这些花的底下都埋着活人……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轻声道。
  “嗯”了一声,画颜忍不住又开口:“我听说过,当人还活着的时候,百芳谷会挖去他们的眼睛,将人活活埋在地下做花肥……这未免也太残忍血腥了……”
  寻榕一时找不到话说,想来想去才想出一句:“那也与我们无关。”
  “百里说的对,”画颜将头埋在他脖子上,闷声道,“南百花北听雁果然都是邪魔歪教,是该除之而后快。”
  这句话本是无心,听者却留了意。
  这次过了更长的时间寻榕才应了一声。
  “嗯。”
  一路走到谷外,青葱树林边系着两匹马。一匹是寻榕的追炎,还有一匹是……
  “百里!”画颜从寻榕背上跳下,跑到那匹马身边,看清果然是他常骑的那匹踏雪,猛地回头,“百里也来了吗?对了,还有涵儿,他们还在谷里!”
  寻榕面无表情:“你的脚。”
  画颜这才想起方才装作脚扭了,不由讪讪摸了摸鼻子:“……已经好……”
  不等她说完,寻榕已经冷冷转了话题:“我刚才与百里锦入了谷就分作了两路,我先寻到了你,想来他应该是找到了涵儿,我们且等上一等。”
  然而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百里锦就走了出来。三人相视片刻,画颜先开了口:“……我们还要再入一趟谷,涵儿还在里面。”
  “我记得芳主说过,她命人将涵儿关在了沼地里。”
  服下了可以清心明神抵御瘴气的药丸,三人一同再次入了谷。本来寻榕和百里锦二人都觉得谷里太危险,想将画颜留在谷外,可是又不放心她一人,于是最终就三人一起入了谷。因他们两人进过一次谷,这一路走起来要容易许多。
  “我刚才经过了沼地,”百里锦说道,“正想进去一探究竟时有谷中弟子前来告诉我,你们已经出了谷,我以为涵儿也和你们一起,就直接出来了。”
  一路上竟没遇到一名百芳谷的弟子。
  百里锦带路的脚步一顿:“就在这。”
  举目看去,前面是一片空旷的湿地,泥土上遍开着一种浅淡紫的小花,一簇簇,像天上的星星,零零碎碎洒了满地。白色的雾气低低地飘浮在空中,浓郁得快凝固起来,十步开外就看不清了。
  “醉七星,没想到这种花居然还存在于世间,”百里锦忍不住感慨,“难怪这谷里的瘴气历久不散。”
  醉七星,这种花画颜小时曾在爹爹书房里读到过。喜湿,易繁衍,生长力顽强,常年花开,会释放一种瘴气,因这种瘴气闻者会产生幻觉,如临仙境,沉湎于其中,死的无痛无觉。所以这种瘴气又被称为“梦三生”。
  当年因为邪教大量使用这种花,所以武林正派合力将所有醉七星都给烧毁,本以为在世间已是绝迹,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到。
  画颜面色一沉:“这百花谷的人真是歹毒,不愧是邪教。涵儿在里面被困了那么久,不知此刻是死是活。”                    
作者有话要说:  

  ☆、百芳谷(五)

  阿榕去参加试英大会,夺得魁首,红庄的惊华剑法和他一起名扬天下。
  我心里欢喜,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回来。
  等他回来,我要嫁给他。
  可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
  爹爹和我说,阿榕不是普通人,他是京城望族封家流落在外的直系后辈。他是贵公子,是属于朝廷的人物,他和我,不会有以后。
  爹爹说,他回到了封家。
  爹爹还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我笑着说不,不会的。我的阿榕,那个第一眼就倾了我的天下的阿榕,那个一袭白衫一把剑的阿榕,那个不爱说话不会笑孤独地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阿榕,那个救我于虎口深一脚浅一脚把我背回红庄的阿榕,他不会不要我的。
  我傻傻等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的一个夜里,我收拾包裹,牵了一匹马,踏上赴京的路途。
  离开山庄前,打开门,涵儿站在我面前,她手上同样有一个收拾好了的包袱,冲我微微一笑。
  “小姐你怎么可以自己走呢?你走了,谁给我首饰换钱买糖吃。”
  “……”
  总之,我们两个女子就这样踏上了赴京的路。
  我是为了阿榕,我心里未来的夫君,千里寻夫。
  她是为了我搜刮的一干二净全部揣怀里的首饰,也因为,放不下我。
  我相信,阿榕定是有什么苦衷的,不管怎样,我要找到他,我要和他说所有事我陪他面对。我要叮嘱他,对自己好一点。
  最后,我要和他说,我想嫁给他。
  长达半个月的颠沛,我们总算风尘仆仆抵达了京城。那个表面上无限繁华却人人冷漠到骨子里的城市,站在城门外抬头仰望着城墙上高挂的匾额,大张的城门仿佛像一张冰冷的大嘴,将我们吞没。
  封家很好找,京城里门面最大的那一户便是。
  封家的人不见我们,阿榕是封家人。
  阿榕不见我。
  我感到了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生生要将我整个人摧毁。
  涵儿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一整天。
  人流涌动,我和无数陌生人擦肩而过,麻木地走着,走着,走到护城河边。天已大黑,河面上漂着一些荷灯,不知是哪家姑娘悄悄放的,许个心愿,与如意郎君百年好合,齐眉举案,白头偕老。
  而能与我共白头的那个人,不在了。
  我以为我是哭了的,可是伸手一抹眼眶,干涩到发疼,没有眼泪。曾经最爱哭,遇到一点小伤就会哭出来的红庄大小姐,伤得太重时,反而没有哭。
  记得婚后百里锦曾和我说过:颜儿你不是怕疼,你是假装自己怕疼,坚强起来,你对自己比谁都狠。
  我没有反驳。
  不知在河边站了多久,吵闹的人潮渐渐散去的时候,河上流突然传来一阵箫声,悠扬低沉,百转千回,仿佛曲折了千山万水,终于细细地流入心底。脸上突然一湿,我愣愣的抬起头,河上流飘来一叶小舟,舟上立着一个人,那人在吹箫。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百里锦。
  也是涵儿第一次遇到百里锦。
  *
  他们找到涵儿的时候,涵儿闭着眼躺在醉七星的花丛中,蔓延开来的紫色小花像坠落凡间的星星,将她温柔地包在中央。她双眼轻闭,脸庞红润,安静地仿佛睡着了一般。走近的画颜甚至忍不住将脚步放轻,不愿将她惊醒。
  寻榕走上前一步,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有救。”
  百里锦也上前,眉头紧蹙,随后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踏向山谷的深处,沉着吩咐:“去找谷主。”
  百花扫地,红紫践为尘。别有烟红露绿,嫣然笑、管领东君。还知否,天香国色,独步殿馀春。
  牡丹向来贵为百花之首的,自能独领风骚。
  而此时,在百花众星捧月之下怒放的黑牡丹,真真是艳丽到了极致,娇媚到了荼蘼。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那一株牡丹,而是牡丹花下相依相偎的两道素白的身影。男子白衣黑发,端坐在轮椅上,指尖轻轻梳着伏在他膝盖上的女孩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又慢又细致地梳着,眼里温柔浅浅。女孩似是睡着了,也换了一件素白色的衣裙,衬得她肤色如雪,眉目如画。
  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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