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愈深,蛊毒愈重,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啊……只是,她——又该如何让他放心的下。
闭上眼,掩住满目的无奈凄凉,不知怎的,记忆突然回到那个夜晚,在无音山庄的那个夜晚。深深的纠缠,如火般炽烈,每一次恍惚想起,都能记得所有的细节。
她向来洁身自好,那晚过去,必定是恨死他了。
可是他不悔。
他知道,那晚自己所有的行为并不只是为了替她解蛊,他所有深埋心底的龌龊欲望,都在那晚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要用此生剩下的所有时光去交换那个夜晚,他也不会后悔。
她只需恨他,只需恨他就够了,这样,他才有机会让她解脱……
这时,临安突然敲门进来,手上捏着一份密函:“楼主,今日早晨收到南宫传来的消息,武林正道没有派人马援助封家,尽数去了天山,围着听雁楼,听雁楼祸在旦夕。”
寻榕想了想,研墨提笔,头也不抬吩咐道:“你先去把客房退了。”
“是。”
片刻后,寻榕出了门,他将写好的密函递给临安:“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趁夜回去。”
“阁主,武林正道的人又来了。”
一大早苍术就急急敲开南宫钰的屋子,却发现南宫钰早就穿戴好了,衣冠整洁,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他正立在案前读着一张纸条。
“想必是百里锦想了一夜想通了,知道了我们不过是吓唬他。”
“这是……?”
“楼主连夜飞鸽传回来的信,”南宫钰又仔仔细细读了遍,确认自己都记在心里了,转身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毁,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楼主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楼里原有几处机关阵法,楼主尽数写了出来。我虽不懂这些,但照楼主所说应当可以撑到他回来。”
“盟主,探子回来了,据报,探子一路无阻地入了听雁楼,谁知楼里竟是空无一人,不知是否是昨夜趁夜都逃了。”
“不可能,”百里锦勒了勒缰绳,皱眉道,“我们就守在山脚,那么多人,绝不可能在我们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潜逃,更何况,还有许多不懂武功的侍从。”
“那……”
“这个南宫钰竟如此难缠,先是空城计,再是请君入瓮,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百里锦拇指摩挲着扇坠,端坐马上,遥望着眼前的天山高耸入云的山巅,陷入沉思。
“听雁楼兵力外出,我就不行他还能耍出什么阴谋诡计。”五崂派的青阳子一拂佛尘,站出来冷声道。他的师弟青云道长就是死在听雁楼手里,仇恨不可谓不深。
“不可……”百里锦做事小心谨慎,他想着这一切只觉不祥,保险起见正要大家撤退,却就在这时,地动山摇,风尘大作。等一切都安定下来时众人只觉身在一片诡异的石林之中,身遭都是两人高的巨石,巍峨耸立,不知何时起立在此处的。
“这是?”画颜自然也跟了出来,她随在百里锦身后,勒马蹙眉。
“大家小心,这些石头似有诡异。”百里锦大喝一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飘渺宫的柔水仙子先一步走了几步到离她身边最近的那块石头边,电光火石间,附近巨头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快速移动变换,眨眼间就彻彻底底变了顺序,那名仙子的身影也不知所踪。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有浓烈的血腥味从柔水仙子消失的地方随风飘散过来。
“这……”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人类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恐惧心理,更何况亲眼见证了一个武林高手转眼间的灭亡。眨眼间方才还井然有序的队伍顿时推搡混乱成一片。
然而,人群前面的百里锦却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你可是知道这是什么了?”画颜看见了他的神情,不由问道。
“自然,这是鲁公当年留下的三坤阵法,奇石阵,我曾在书中读过世间各种阵法,这奇石阵乃是最为简单却也是最为繁琐之阵。”
“只要能出去便好,”画颜一喜,用内力提高嗓音,大声叱道:“大家不要慌,盟主有破解之法。”
“真的?”
“真是太好了,幸好珩公子当上武林盟主。”
“是啊,珩公子年少多谋,一定能带领我们破了邪教听雁楼!”
……
“大家不要吵,听我吩咐。”百里锦微微一笑,温柔地看了眼画颜,转过头朗声道,“此阵阵眼为土,木克土。青阳道长,你率领三十人前去坎位,行走百步止。目语前辈,劳烦您也带三十人去离位,其余众人跟我走。”
大家听他的调遣,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总算从阵里走了出来。仿佛一直有什么人在暗中监控着他们,一走出奇石阵,顿时又是一片山摇地动,眨眼间那些巨石全部不见了,眼前又是一片平坦,然而远目望去,竟离了天山百舍之远。
“好一个拖延之法。”百里锦冷笑一声,“大家随我上,他们已经穷途末路了,连这种微末之法都用了上来。”
“楼主,”眼见白衣男子风尘仆仆下马,推门入内,正绞尽脑汁想着阻拦之法的南宫钰不由大喜,连忙迎上前来,“属下已经照你说的触动了老楼主留下的奇石阵。”
“我在来时瞧见了,”寻榕疾步走到书桌后,不及解开披风,带着满脸的风尘提笔开始写字,“只是这种阵法最多不过拖得一两个时辰,困不住百里锦的。”
“报——”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报,正应了方才所说之语,“奇石阵被破,中原武林之人重又卷土而来。”
寻榕恰在这时搁下笔,他将纸条递给南宫钰:“你与临安留在楼内按照这上面所说主持,我带人亲自前去会一会百里锦。”
南宫钰面带疑惑地接过纸条,然而只看了一眼就面色大变,“楼主不可!”
“那你说,该如何?”
“不如,让属下带人前去……”
“你们不懂奇门遁甲之术,此阵只有我能操控,我的能耐你们还不知道?”寻榕摆摆手,脚步不顿往门外走去,“只是……”
走到门口处,他迟疑着停了下来,斟酌半晌,才道:“若是我真的一去不回,还请你们暂时掌控好听雁楼,等宿惜回来便将听雁楼交于他的手中。他自幼在这里长大,对听雁楼的感情比谁都深。”
南宫钰眼露惶惶,他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寻榕,有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下意识捏紧手中纸条:“楼主……”
“听雁楼在你们手中,自是会比在我手中要好得多。”
寻榕话音一落再不迟疑,他几步出了屋子,单薄的衣袂蹁跹,背脊挺直,清尘脱俗,仿佛下一瞬就会离世而去。
“颜儿,前方就是听雁楼了。”
百里锦放缓马蹄,扭头看着画颜,温声道。
画颜眨眨眼,看着耸立在银装素裹里的红瓦楼宇,露出一个笑容:“这听雁楼楼主还真会享受,挑了这么一个地方。”
眼见百里锦看着她的目光似有探究,画颜又道:“大仇在报,我委实有些按捺不住飞扬的心情。”
百里锦似是松了一口气,他回过头去,笑道:“那就随我冲上去吧。”
“好。”
话音刚落,画颜就一扬鞭率先策马冲上山路,百里锦担心她有个闪失,连忙也跟在了身后。马蹄飞扬,细微的灰尘在空中摇摇欲坠,天色昏沉,仿佛预示着一场欲来的山雨。
“等等。”
百里锦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诡异的雪莲花丛,突然面色大变,他猛的拉住缰绳,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跑在前面的画颜身影一闪,连人带马消失在了原地。
“居然是反五行花树阵!”
跟在身后的南若弦上前几步,蹙眉道:“这反五行花树阵我也曾有所耳闻,天机老人和三间神尼,手植花树依反五行原理分布,奥妙无穷。人若置身阵中,如坠入浓云密雾,耳目俱失效用,无法走出咫尺之地,此阵还能令陷落之心念浮动,生成诸般幻象,贪念、往事趁虚而入。”
青阳子道长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百里锦咬着牙,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方才画颜消失的地方,面色铁青。他似乎是想了一会,突然拉了拉缰绳。
“阿珩,你莫要做傻事。”南若弦眼疾手快拽住缰绳,皱眉看着他。
“不行,我不能失去她。”
“你难道忘了此行出来真正是要做什么的?”南若弦冷声提醒,“你若再这么沉湎于儿女情长,还能干成什么大事?”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突然混在人群之中一个面覆面纱身材矮小的男子钻了出来,她趁无人反应过来之际,几步疾跑,也一下子消失在阵法中。
百里锦这才反应过来,不由问道:“那是何人?”
人群中也有人窃窃私语:“莫不是奸细?”
“好了,大家安静,”百里锦心里莫名不安,他甩开南若弦的手,以内力逼声,清朗的声音飘荡在人群上方,“由佩剑公子南若弦带你们先行撤回营地,我身为盟主,自当一马当先,前去一探此阵虚实。”
“阿珩,你!”
“我是盟主,听我调令。”百里锦不听他劝告,话音一落,也冲入了反五行花树阵之中,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写的文真的有人看咩……因为至今都木人冒泡0 0
☆、终结(捉虫)
陶渊明曾有《桃花源记》记载:“夹岸数百步,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画颜目视着眼前这一切——三月草长,茅屋散立,屋前屋后环绕着几株梨花树,不知是什么季节,梨花落落开满了所有的枝桠。和煦的暖风吹过,带来阵阵醉人的花香。
这里是哪儿?
眼前的一切让她有些目不暇接,温暖宁静的氛围使她略感眩晕,但同时也忍不住深深地困惑——
她记得,她是在天山的……
可是,她去天山是做什么来着?好像……
“颜儿,怎的愣在那里?”
突然,一声流水溅玉般的男声响在耳畔。她回过神,抬起头,看见一名年轻清隽的男子怀里抱着一名婴儿,挑开门帘走了出来。
男子穿一身白衫,一头青丝只拿丝带草草绑在发尾垂在脑后,更给他添了几分洒脱不羁。她一时不由看痴了去……尽管成婚多年……是的,他们已经成婚许多年了,可她每每看到他,都会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不由被他分走了心神。
男子瞧见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清亮的眸光软和下来,带了几分笑意。他腾出一只手轻轻点在画颜额头,笑着戏谑道:“在想什么呢?”
“我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画颜回过神,脸忍不住红了起来。然而多年的磨练终使她脸皮之厚已是今非昔比,目光不躲不闪直直看向男子,“那时你第一次到山庄,我坐在树下看你,你就是现在这幅模样。”
说着,她竟隐隐有些嫉妒起来:“……时光待你不薄,居然没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哪像我,这里都有皱纹了!”
她指指眼角根本不错在的皱纹,嘟起嘴,似是生气。
男子将孩子放在一边的摇椅上,直起身,清朗的脸上是哭笑不得的宠溺。他伸手环过画颜的肩,目光温柔深远,仿佛也在追忆着过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眉目柔和,低下头触了触画颜的唇角,“我第一次见你,也是被惊艳到了。你不知道,那时你坐在树上,在漫天的雪色的映衬下,仿佛误入凡间的小仙子。”
“是嘛……”画颜一向很好哄,方才还鼓着的脸此刻却是充满了愉悦,还有一点点理所当然的得意,“我就说嘛,我堂堂红庄大小姐怎么可能不人见人爱。”
这时,屋里突然又走出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粉雕玉琢,他睡眼惺忪走出来,边走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唤了两声:“爹爹,娘亲。”
“哎——”
画颜立刻抛开身边的丈夫,走过去揉着小男孩柔软的头发,笑着问:“景儿睡醒啦?”
“嗯,”小男孩乖巧地点点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妹妹呢?”
“在这呢,你轻点,莫要吵醒了你妹妹。”
画颜领着他来到摇篮边上,温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趴在摇篮边上观察他的妹妹。
“你也有好久没回去看看了,”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这边,眉眼温柔,“师父必定想你想得紧。不如过段时间带着景儿和舒儿一起回去看看他老人家。”
“嗯,好,”画颜听了这番话顿时笑弯了眉眼,“我还要将那张火狐皮带给涵儿,她的孩子过不久就要满月了,这个正好送去做贺礼……呀,厨房的刘嫂一直有风湿,我那里还有以前留下的……”
她说着,就风风火火赶回屋里收拾东西去了。
*
“阿榕,我收拾好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
画颜喜笑颜开拨开帘子走出来,然而看清院中的情况后,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眼神转眼便变成了惊愕与不可思议。
“啪!”
手中装着火狐皮和名贵药材的包裹就这样掉落在地,然而没有人再去关注这个。
“你,你是谁?!”画颜指着院中立着的另一名白衣男子,看着两人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分差的眉眼,由不得她不震惊。双目瞪圆,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另一名男子也是一袭白衣,然而衣角却灰尘扑扑,明显是赶了路还没来得及换下。他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头发不曾束起,发丝在空中随风轻轻飘荡。眉眼清冷,如墨的眼睛深处却有着一抹不亚于画颜的震惊,还有难以忽略的动容。
看着她时这般清冷的眉眼——不会是她的阿榕!
画颜几步跑到她的夫君身边,拽着他袖子问他:“发生什么了?这是谁?”
“这里是反五行花树阵。”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寻榕却先一步回答,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然而不知为何,画颜心里竟诡异地觉得这才是寻榕应有的嗓音。
她开口,声音有些颤抖,有什么在心里呼之欲出,然而却被她下意识压了回去:“什么反五行花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