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六翻了个大白眼,不去理他。
气得铁小花连连跳脚,骂道:“个忘恩负义的小胖咂!”
妫冴身体还很虚弱,但看着气色还好,眉眼温润,倒像是比从前更加柔和了。
容六说主子大病过后,跟换了个人似的。宦虞倒是看得了然,说,经历了那么些事情,心境变化是寻常事。现在看你,也跟从前不一样了哪。
容六颇为老成地叹了一口气,道:“唉。改变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妫冴醒来后,铁小花说人既然已经醒过来了,也就没什么必要频繁的猛药催了,于是开了些温补的药浴方子,药浴次数也减少为三日一次。
原本因为妫冴行动不便而直接放进卧室的药浴缸也被搬到隔壁,先前搬出的家具也都挪回原处。
妫冴笑道,这样他每日清晨就不用一睁眼就盯着个大缸子看了。
我说,那现在换张大桌子,你有的可看了。
妫冴笑啊笑,说,越来越放肆。
“有棋盘吗,想下一盘。”
药浴过后,妫冴说。
我答:“有。”
对局的时候,我着实惊了一下,倒不是妫冴棋力进步,而是,妫冴的棋风变了。从前与妫冴对奕,总感觉对方气势迫人,棋路霸道,剑拔弩张。便是他以前未出事,还是三皇子的时候,棋路也是狠辣。而现在,他落子却是出乎意料的温和不少,然而,虽是温和,仔细一看,却是精准地咬住对方的关节之处,出棋稳重、老道。一局下来,看似不甚激烈,然而我却是举步维艰。收官之时,他之前的步步为营才逐渐显现并织成大网,将我困顿其中,而我一番苦斗,最终乘白子先手之利,险胜半目。
一局终了,我长抒一气,竟觉疲累。妫冴也是一声长叹,眼底却是满足之色,道:“过瘾!”
看见他眼底和从前一样的兴奋之色,我不觉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过年忙啊,估计会时不时拖更,小天使请原谅哈
☆、晴天
扶闻多山,入秋以来多有山雨,近日难得天气不错,总算是见着阳光了。
清早去看妫冴,今日不用药浴,妫冴早早地就在院子里练剑,见着我来也不停,踢起脚边的一截树枝给我,笑说:“来过两招。”
我刚刚接到树枝,妫冴便刺了过来,我连忙后退,妫冴却笑:“这般胆小。”
我压好架势,道:“方才没准备好。来吧。”
妫冴没有客气,攻了过来。
妫冴功夫底子不弱,从前也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但经年卧病,手生不说,身体底子不如从前,出招力道也大打折扣。
三十招过后,妫冴渐渐落于下风。最后妫冴手腕一错,剑竟然没拿住掉了下来,我一时没收住力道,树枝打到他,他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发白。我慌忙收了拳脚,上前扶住他,问道:“没事吧?”
我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眼底促狭,我暗叫不好,却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抓住手臂,另一只手两指相并,轻轻点在我的命门上,他勾起眼角:“兵不厌诈。你输了。”
距离有些过近了,我挣脱他往后退了一步,苦笑道:“是,我输了。”
他笑了笑,收剑入鞘。他看了看天,道:“难得天气好,出去走走吧。”
我应道:“诶。”
城南有一云来观,多有修士前往修行。妫冴临时起意,说要去寻访道缘。
山路难行,我们走了大半日,总算是在密林深处找到了那所道观。
道观清净,正有真人坐坛论道,妫冴拉着我坐在修士信众之间,一同听道。
“抱元守一,离境坐忘”。
我虽不懂道,聆听论道,却也能心定神清。
论道结束,修士退坛,我随同起身,妫冴却拉住了我,轻声道:“等等。”
我不解,迷惑地坐下。待修士完全退去,妫冴拉我起身,走向真人。
妫冴作揖道:“听真人论道,胜读十年圣贤书。”
真人道:“公子言重。”
真人眼睛掠过我,冲我微微颔首:“姑娘道缘深重,且望珍惜。”
我一愣,尚未接话,妫冴便道:“此番前来,便是为了这番事,望真人多加开导。”
真人道:“既是故人所托,老道尽力就是。”
“多谢真人。那在下且先回避。”
真人颔首。
我迷惑地看着妫冴,他笑着微微一点头,便先退出了道坛。
我一头雾水,看向真人,真人道:“借姑娘手掌一看。”
我迟疑一瞬,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真人轮番慢慢看了两只手,又问我生辰名字,我一一告知。
真人思索片刻,道,原来如此。
真人看着我,年老却清明的双眼直视我内心,他问道:“姑娘可有心结?”
我一愣,点了点头。
“可能告知?”
我迟疑,真人道:“姑娘不必介怀,姑娘心善,却受心结所苦,老道修行之人,只是想解姑娘忧虑,其余不会多言。”
我默然许久,才道:“真人错看了,小女罪孽深重。”
真人道:“姑娘所说罪孽,可能告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杀过许多许多人。”
“你害怕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向你索命吗?”
我摇头。
“那你害怕什么?”
“我怕我会忘记死在我手里的那些人。”
“你为何杀人。”
“为了保护我在乎的人。”
“姑娘,老道有一问,姑娘可否给出回答。”
“您说。”
“你驾驶一辆马车,车上有你想保护的人,马匹突然失控,你控制不住,马车前有两条路,一条路上有一个行人,另一条路是悬崖,选前者,则你们活,行人死,选后者,则你们死,行人活。你选哪边?”
“我……”
真人看着我。眼眸清明。
我沉默许久,终于说出口:“我选我们活。”
真人道:“那么,若是杀死你自己,能使马匹平静下来,则他人皆可获救,你会怎么做?”
“杀死自己。”
“若是你自杀,则行人也会死,而他人能活,你会怎么做?”
“……自杀。”
真人握着我的手,说:“姑娘,是时候放下了。”
我看向真人。
“姑娘,你杀人,因为你别无选择。老道不是妄言你杀人便是正确,那些人确然无辜,你也实在有罪。姑娘是凡俗之人,万不得已的情况,也只能做出有利于己方的选择,但姑娘并不能承受那选择所带来的负担,因此,姑娘宁愿选择与行人一同赴死,以求赎罪或者逃避。姑娘,你是否怀有寻死之心?”
“……”“姑娘,以死赎罪,其实最是敷衍无用,你便是死了,你所杀死的人便能获得重生、他们的家人便能获得利处吗?姑娘,听老道一言,若是想要赎罪,便活着,为生者做些好事吧。”
我愣怔良久,只听得真人最后说了一句:“放下执罔,正视自身。”
真人离开后,妫冴走过来,抹掉我脸颊边上的眼泪,道:“看来,这一趟来得挺值。”
我问妫冴,为什么特地拜托人来开导我。
妫冴笑笑,说:“你在我面前又不说实话,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看着他,他笑啊笑,说:“回去吧。”
回到府里已经是傍晚,一路上心神不宁,回府以后我也没有注意府里的异常,待回过神来,妫冴已将我带到后堂,说来已是晚饭时间,府内却出奇的安静,容六他们也不见踪影。
我问妫冴:“他们人呢?”
妫冴神秘地笑笑:“你等一等。他们马上来了的。”
我心中疑惑,总感觉今日妫冴异常的古怪。
过了半刻左右,我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容六和宦虞笑盈盈地走来,宦虞先问:“今日玩得可还尽兴?”
妫冴答道:“反正不虚此行。”
“那就好。”
我见容六肘弯里挂着个食盒,问道:“你拿着这个做什么?对了,你们晚饭已经吃过了吗?”
容六笑嘻嘻的,神秘地眨眨眼,道:“没吃呢!晚饭啊,就在这个食盒里呢!”
“这个食盒这样小,里面的吃食够吃吗?”
“当然够!”
容六将食盒放在桌上,慢慢地打开,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我不由得引颈前看,只见容六将一海碗放在桌上,碗里却只是清汤挂面。
“许长生。”妫冴突然说。
“嗯?”我看他。
他弯起嘴角,眼睛看着我,道:“生辰快乐。”
我愣怔。
“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
容六和宦虞一同说道。
我恍然想起来,今日正是我一十九岁生辰,我全然忘记了。
我看着他们,张口闭口,却只能吐出几个字:“……真是……”
容六嘻嘻笑着,把我推到椅子上,把筷子塞到我手里:“寿星公,快吃寿面吧,冷了可不好吃了!”
“那你们……”
“先别管我们!这寿面可是我和虞姐姐忙活了一整天弄出来的,汤底都是熬了三天三夜的牛骨汤!你快尝尝,可不许说不好吃!”
我眨眨酸涩的眼睛,点头道:“诶!”
容六的手艺自然是没话说,只是碗里面滚进了两滴眼泪,咸了。
我闷头将寿面吃了个干净,干净得容六连连笑眯了眼。
吃完寿面,容六大呼筹划几天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一边听着,吃惊道:“你们准备好几天了?就为着,就为着我的生辰?”
容六皱着脸说:“什么叫‘就为着你的生辰’哪!阿九姐的生辰当然要花功夫去办啊!想着要给阿九姐什么礼物,可想破我们的脑袋了!还好主子聪明,想到了阿九姐真正需要的东西!”
“我需要的东西?”我转头看妫冴,妫冴眯着眼睛看着我笑。
“对啊!说来这次还要谢谢铁小花那个老怪物,要不是他,我们还真找不出云来真人那样的得道高人,哎!算了!下次多做些好吃的给他吧!”
我一怔,想起白天真人所言“故人所托”,原来那故人,竟是铁小花。
想到他平常轻蔑叫我“瘦竹竿、瘦竹竿”的,未曾知,他竟为我劳心劳力至此。
我四处看去,不见铁小花踪影,问道:“小花先生呢?”
容六翻个白眼,摆摆手表示不想提:“出去浪去了!”
我见他她那一脸的不屑和嫌弃,不禁笑道:“你怎么总不待见他?”
容六撇着嘴:“见他就烦!”
容六的表情逗笑了我们,高高低低的笑声装点着我十九岁的生辰。
我笑着,默默地去看妫冴,他低低地笑着,眼睛掠过我,眼里温柔似一泓秋水。
他笑容温润柔软。
我以为这个生辰是我度过的最为动人的生辰,却没想到,最大的惊喜还在留在最后。
下人来报,有位夫人来访,说来祝贺长生姑娘生辰之喜,已接到外厅等候。
我们走到外厅,看见那个黑纱覆面的神秘夫人,夫人看见我们,或者说,是看见妫冴的时候,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当她慢慢揭开面纱时,我看见妫冴脊背骤然一震,随后,他用一种似乎镇定,却有一丝不稳气息的声音说道:
“……长姐。”
作者有话要说: 手感不对,写得有点不太舒服。每每情节缓和下来,人物的情感问题就突显出来了,渣作者身为抠脚大汉不擅长处理特别细腻的情感,然后写出来就觉得特别碎,哎……
渣作者码字慢,过年又忙,拖更了真是对不住_(:з」∠)_
但是渣作者真的好想打滚求留评求收藏啊QAQ……
渣作者很容易满足的,只要稍微给两个字就会心满意足的━((*′д`)爻(′д`*))━就算是吐槽批评渣作者也求之不得渣作者是抖M来着_(:з」∠)_
☆、信任
“你长高了许多。”
妫姬夫人说。
妫冴笑笑:“是啊,最后一次与长姐并肩而站,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妫姬夫人看着他,眼里说不出的怀念:“那是候你才到我肩膀,转眼,便长成七尺男儿了。”
妫姬夫人拉住妫冴的手,眼里含着泪光:“小冴,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妫冴轻轻回握她:“不苦。”
妫姬夫人拍拍他的手,道:“身子怎么样?夏易回话说尚未病愈,我看着气色倒还凑合,就是身板儿太瘦了。”
“已经好很多了,只是我底子坏了,只能慢慢地养起来。”
妫姬夫人又是满眼的泪,却也不说话,只紧紧地握住妫冴的手。妫姬夫人低头,整顿了一下,方才抬头,转眼看过来的时候,神情已然平静下来。“长生今日生辰之喜,我也没准备什么,这里有一副手钏加一对玉钗,都是当年我出嫁的时候,母亲特地命人打给我的,这么多年,我都没舍得拿出来戴过,今日便送了你罢,你也别嫌弃东西老旧。”
我连连摆手:“长公主抬举奴婢了,这礼物太贵重了,奴婢受不起。”
妫姬夫人笑笑:“什么人受什么礼,我会不知道吗,我给你这东西,因为你配得起这东西。”
这话说得重,我看向妫冴,妫冴温温笑着,点一点头。我只能收下:“奴婢多谢长公主。”
妫姬夫人微笑着说:“也莫要说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小冴这条命是你们救的,你们就是小冴的恩人,也是我妫娓的恩人,今后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我抬眼撞上妫姬夫人那肯定的眼神,又看看妫冴不变分毫的温笑,低头:“……是。”
妫姬夫人扶起我,手抚了一抚我的发鬓,道:“拿了这些东西,也要好生打扮打扮自己,好好的一个姑娘,总是清洁溜溜的,看着简素过头了。”
后方容六“噗嗤”一声没忍住笑,我脸上一热。
妫冴悄悄地别过了眼,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妫姬夫人看了看妫冴。
“小冴,”妫姬夫人看向妫冴,“长姐与你说会儿话。”
妫冴点头,看了看我们,我们了然,纷纷退下。
一出门容六就捂着肚子喊饿,想到他们都还没有吃饭,我说,今日我下厨,以谢你们为我准备生辰之恩。
容六和宦虞欢喜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