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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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孤-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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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谢谢……”容六向她跪下。
  “别谢我,我这样做,对不起我哥、我娘,还有我奶奶……我受不起……”虞最后复杂地看了眼躺在一边生死未卜的主子,咬牙转身离开。
  容六把两床棉被尽数裹在主子身上,然后将布包里的药材尽数倒进了药罐里,连那片腥气古怪不知何物的东西,容六略一犹豫,也扔了进去。
  那罐乱七八糟的东西煎煮出来的味道极度难闻,又腥又臭,不知是毒是药……但现在这东西是唯一的希望了,不管有没有效,一切都在此一搏。
  容六花了半个时辰,将整罐药汤一点一滴尽数灌进主子的肚子里。
  容六走出柴门,在月光下重重地跪下,对着青白的月亮磕头。
  ——上天啊,保佑主子,平安生还吧……                    
作者有话要说:  

  ☆、梦魇

  意识回笼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仍然身处梦中。这不能怪我——全身麻木,意识恍惚,眼前光影涣散,耳边低鸣嗡嗡。没有一种知觉是真实的。这种情形在清醒时绝对是不多见的。
  身体沉重异常,脑袋里轰隆隆的一片混沌。头顶的床幔很陌生,鼻尖的浓重药味却有些熟悉,我想撑起自己看一下这儿是什么地方,手指刚一用力,就被抓住了。
  “别动。”
  我费力地偏过头去,骨头僵硬得很,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让我出了一身冷汗。章合伸手抵住我吃力转动的头侧,不紧不慢地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两个字。
  我低眼看去,似乎除了头脸,我全身上下都已被布带缠裹殆尽,攥在章合手里面我那一小截小指,是唯一一寸未被绑缚的地方,但未有多时,章合就把那截小指尽数埋进了白布带之下。
  章合打完最后一个结,剪掉多余布头,似乎是很满意地上下欣赏一番他的杰作。
  “你瘦了许多。”章合最终这样点评道,又执起我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指,握在手里掂量,声音似是含笑:“上次见到你这副模样是在七年前还是八年前?也是这般裹成只粽子,就是这样,你的手还是不及我一半大,小得我都在想,这丫头吃什么长大的。所以后来我老逼你多吃些饭,养了你七年,总养不胖,连饭量只及你一半的叶七都圆润过你,你还是一把柴骨头,也不知道那些粮食都被你吃到哪儿去了。这又有半年不见吧?身上瘦得都没二两肉了。”
  我看一眼被攥在掌心,温度却传达不到隔着薄薄布条的指尖,疲累地阖上了眼。
  章合不介意我的不理不睬,抚着我的指尖继续说:“我从没有料到还能有再见到你这副模样,七年前我碎了你的身骨,耗了多少心血才一根根地接好,又花了多少精力去调养。今日——你却自己将自己弄成这样。”
  章合语气平静而森冷,“为了别人,将我精心维护的身体弄成这样。这条命这副身体是我亲手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你有什么资格伤害它?你有什么资格?”
  章合捏着我的手指一寸寸的收紧,我能感觉指骨轻微的移位,但身体感管似乎尚未完全苏醒,过了一会才感觉得到手指上传来的疼痛,并且那种痛觉很钝弱,仿佛是隔着厚厚的棉被传来的一记轻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我轻飘飘纹丝不动的反应,章合不甚满意,他伸手卡住我的喉管,逼我:“睁眼。看着我。”
  呼吸管道被掐紧,虽然仍旧感觉不到强烈的疼痛,但是由于缺氧而逐渐紧张的心肺和大脑却让我不由得痉挛起来。我微弱的挣扎似乎很称章合的心意,他鼻尖轻轻哼出一气,手上却愈加用力,我觉得自己的喉咙会就此被他折断。没有空气,意识愈加浑浊,沉甸甸的疲累感侵袭着我的四肢百骸。
  好累。就这样睡过去算了。我想。
  现在死掉,就解脱了,反正那一身罪孽迟早都要带进地狱,虽然很卑鄙,但若是背着它再活个几十年,我承受不住啊……反正……再也赎不清了……那个人已经……回不来了……
  我不再挣扎,放任自己意识掉在漆黑深渊中越落越深。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陷入无边黑暗中时,脖颈上的压迫却忽然消失了。
  “……就那么想死吗?”
  我闭着眼睛,费力地呼吸着——为什么还要呼吸呢?真好笑。明明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为什么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呼吸呢?这个世界多么奇怪,想活的活不下去,想死的死不干净。凭什么?凭什么……
  我咬住自己的舌尖,牙关用力一合,刚尝到一丝血腥味,就被扣住下巴,无法继续。章合的拇指抹过我嘴角溢出的一丝血,可怖地沉默着。我费力地偏头挣脱他的桎梏,却被猛地搬正。
  下一刻,一场风暴席卷了我,我倏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距离过近的那张脸,失焦的目光捕捉到那双漆黑而疯狂的眼睛,迟钝的神经感觉到唇上异常而凶狠的触觉,我惊恐了,奋力举起沉重麻木的手臂去推他,疯狂地摇头想要摆脱他的嘴唇和手——然而这一切病弱的反抗完全不能对那个肆虐者产生任何作用!我恐慌地感觉有什么东西滑落到我口腔,开疆拓土……我彻底疯了,嘶叫着拿手去推撵,拼命往后退,我过于激烈的反应让章合终于放开了我,我狠力推开他,喉咙一阵恶心,呕出来的却是大口大口的鲜血,怎么都停不住,心肺绞得生疼——连那么钝弱的神经都感觉如此之痛,若我能痛死的话,那就好了……
  伤口让我激烈的动作尽数崩裂开,看着我全身瞬间让鲜血染了个通透,章合睁圆着眼睛直盯着我大声叫道:“来人!医官!医官!”
  他过来拿衣袍擦拭着不断从我嘴里溢出的血,我咳着血,从剧痛的心腔中嘶鸣出一个字——“滚——!”
  章合瞪大了眼睛,顿在床边,直直地盯着我,我没有力气再发出半个音符,我的全身力气都用在咳出胸腔中的血,我只能目光狰狞地直视他的双眼,丝毫不掩饰我的憎恨、厌恶、诅咒……
  直到医官急匆匆地闯进来,看见这场疯子和疯子的无声对敌,一时惊得愣在了门口,章合才勉强移开了目光,吼道:“站着做什么!过来看她怎么样了!”
  医官连忙勾着腰走到床边,我失了和章合的斗志,没了力气,萎在床上痛苦地咳血,一口接一口的血从我身体里逃亡而出,吓坏了医官,医官赶紧从药箱里摸出一瓶丹药,倒了数粒埋进我嘴里,我咳出大半,但有一两粒滑进喉咙里,胸腔间刀割一般的剧痛顿时有所缓解。接着医官连忙捉起我的手,但缠满绷带的手腕让他犯难,章合见他磨蹭厉声喝道:“拆!”
  医官抖抖索索拾起剪刀剪断了章合才刚绑上的布带,拆出手腕那一截赶紧搭上脉。医官放回我的手,勾着腰谨慎为难地说:“大人,这位姑娘筋骨尽断,脏器受损,如今气血攻心……”
  “这些我知道!快说办法!”
  “这……这样严重的病例小人……小人也前所未见哪……小人实在……”
  “她若有闪失,我必诛你们全族!”
  医官嘭嗵跪下,惊惧失措语无伦次:“大人!大人!饶命哪!这位姑娘的病症确然无前例可循哪大人!凭小老儿的医术回天乏术啊……”
  “我,要,她,活!”章合咬牙切齿地,我一眼扫过去,能看见他血红的眼睛。我冷笑,阖上双眼。
  为什么总做出这样一番好似多么在意我的样子?你要我活,将我逼到末路的,不正是你么……
  我觉得好累啊,一闭上眼睛,漫无边际的疲惫就向我深深袭来,我被裹在其间,暗无天日地往下沉落,沉落,沉到再也不用醒来的无量海底,即便受尽万丈红莲业火,也不愿再见浮世半点星尘。
  我耳边灌着疯起的风,是章合的声音,一片片的被风声割裂。我藏在风中,风像蚕茧一样守护着我,等待着我体内的血液干涸,等待我胸腔内的心跳彻底安睡。这就是死亡,像风一样;这就是死亡,像归宿一样。
  死亡的样子,其实也不可憎。我从前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过,人死前,能在眨眼间想起一生中所有的事情,无论巨细。我那时在想,一定不要活得太长久,不然临到死了,那么多事情在一瞬间袭来,那得是多么可怕的事。好在我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人,无论是答应自己还是答应别人的事,我从来一件不落。我只活了短短一十五年,想来十五载的回忆我应该还是承受得起的。
  我沉在风里,想着自己短暂人生中的点滴。直到耳边的风有了纹丝的变化,一道声音划破我封茧自己的围城——
  “阿九姐!主子还活着!”
  ——这句话冲进重重风墙,重重地砸在我已经迟钝的神经上,像是往大脑中灌进了滚热的油,我疯了一样睁圆了眼睛,看着说这句晴天霹雳的人——满身刀剑伤痕的容六挣脱了外间士兵的阻拦桎梏扑到床前,哭着在我耳边不断重复着:“主子还活着阿九姐!阿九姐你不要死啊!你的药救了主子,你也救救自己啊!”
  我说不出话,只能痉挛地抓住她的手,用力抓紧,她回握住我的手,明白我的意思,不断点头肯定道:“主子没死……阿九姐是真的……主子没死……”
  我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像是关不住的海水,在提防倒塌以后,疯狂肆意地汹涌而出。我喉间呜咽着,像逃出牢笼的野兽嘶鸣着。
  而章合沉重荒凉的目光,像是再也困不住猎物的残破枷锁,颓然碎在地上。
  命运就是一场猎杀,陷阱能困住被捕猎的人万劫不复,也同样能是施猎的人画地为牢。                    
作者有话要说:  

  ☆、生路

  那个少年远远躲在墙角,抱着自己的膝盖警惕而惊慌地戒备着四周,这样陌生的环境似乎让他感到十分的不安,他像是只神经质的老鼠,飞快的转动着脖子,似乎想寻找一个地方躲进去。简陋的农人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尽管这已经是这村子里条件最好的人家,但除去一张床塌一樽矮柜,便再无他物,可就是这两样唯二的障碍物,也远在他的对面,而那里正好被他最为恐惧厌恶的物体——活人占据了,他只能更加紧张地抱紧了自己。
  “像是失心疯,怕是经上次那样……已经失了魂魄了……”带少年进来的村长小心翼翼地措辞,因为他面前的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虽然到如今都不知道这两人的来历,但总之肯定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章合没有理会他,扫一眼放在床头的药碗平板着脸道:“你看过他了,现在可以喝药了么?”
  我抬头直视他,冷道:“他怎么了?”
  “我如何会知道,我不是医官。”
  “那你便叫医官过来。”
  章合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将我戳穿,我无畏地与他对视,不避不躲。他深吸一记,吼道:“让医官进来!”
  一直候在外间等待询问服药结果的医官连忙进来,躬着腰满脸冷汗。章合死死盯我一记,咬牙切齿道:“你问!”
  我看向医官,道:“他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
  医官擦着脸上的冷汗,哈腰回答道:“这这这少年、本来高热未愈,少阴亡阳,邪入心营,痰蒙清窍,就、就受极寒极炽两重邪气交替侵袭、他心脉受之不住,脑部神经也被灼伤,本是必死之象……幸得姑娘采来金不换、龙骨、山参、甘草、木香、石香薷、白芍这些救命的草药开窍救逆,更有一味奇方吊住他的心神,若非这样,这少年只怕早就一命呜呼啦……小老儿敢问姑娘用的是何物,小老儿愿将其编入经书中,造福后世千秋……”
  “……大约是一粒蛇胆……”
  “便是那颓死于山上三丈巨蟒的蛇胆么!怪不得!小老儿按照姑娘给的路线行到那处时,着实是被那山般巨蟒吓得魂飞魄散哪!怪不得,那巨蟒长于那片土地,平日定食不少奇珍良药,它的胆脏必是医家至宝呀!能救垂死之人也就不足为奇!”
  “老人家,您请告诉我,他为何会是这样一番失心无主模样?”
  医官忙躬下腰汗颜道:“小老儿失态,竟忘了正经事……这少年亡阳失阴太过,邪侵心脑,纵得奇方猛药,也清其不尽,除之不完,其心脉神经伤残处无法愈合添补,终致后遗失智失心失神失魂之症,恐其终身难愈……”
  “失智失心失神失魂……终身难愈……”我心中刺痛难当,这本不该由他承受的灾厄,却尽数降临于他身上……这何尝不是我的罪孽!
  “姑娘万不可伤心过重,您心脉俱损,筋骨尽断,甚至肤肌皆伤,多亏姑娘求生意志强烈,才得以回天,如若再气血不畅,瘀滞体内,只怕不止痛楚难当,只怕今生遗痛后患无穷尽矣!”
  章合闻言,冷声道:“喝药。”
  医官连连点头道:“对对,药得按时按量服用,姑娘您请……”
  医官将药碗端给我。我伸手去接,未料手上用不上力气,没有端住药碗,整碗汤药尽数泼在手上,我尚未有反应,手已经被抓住,医官被一脚踢开,章合快速地拆开我手上的绷带。
  医官被踹在地上,慌忙跪下磕头:“小老儿有罪!姑娘您忍住,小老儿这就去拿止痛药……”
  章合看着我手上被烫得翻皮的伤处,两眼甚至有些发红,吼道:“赶紧去拿伤药!”他抬头见我两眼发直地盯着伤处,轻声道:“疼?”
  我愣怔片刻后抬头,看着他问道:“……章合,你封了我的痛穴么?”不只是手上的烫伤,我这才发现,尽管全身筋脉寸断,我却连半分疼痛都感觉不出,身体只一味沉重麻木。这不是好兆头。
  闻言章合倏然瞪大了眼睛,他低头看着我已经开始沁血的伤处,伸手重掐我的指尖,抬头问道:“痛吗?”
  我摇摇头。
  章合眉间紧锁,医官这时匆忙又端了一碗汤药赶回来,先为我上药,医官说此药药效略有些猛,可能会有些疼痛,我摇头道:“无甚感觉。”
  章合眉头深锁,吩咐医官:“她似乎对痛觉无感,你检查一下。”
  医官慌忙应了,取出银针,往我小指甲片下的少冲穴扎了一针,问道:“可有感觉?”
  我摇头。医官略一思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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