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义兄弟揭竿反了。刘家先祖一生老老实实,从未想过掺和这等大事; 吓得躲进了山中,直至死都没再出去,倒是他的儿孙出去了。
刘家先祖不曾与儿孙说这事,刘家儿孙自也不晓得; 径自做起祖上的营生来。某日一贵人到店里,对方见了他手上戴着的虎骨扳指,当场潸然泪下,原来刘家先祖虽不敢行那揭竿起义之事,却着人将大半家财给了结义兄弟,解了他当时的燃眉之急。当初结义时说定了不死便不摘下这虎骨扳指,如今这扳指在他人手上,他便知道刘家先祖已经去了。
自那以后刘家便颇得照顾,比皇帝的亲舅家还亲,这段打虎结义的情谊也成了一桩佳话。
后来那结义兄弟又败落下去,刘家后代也流落他乡,从此失了联系。至于后面的起起落落,不提也罢,大势当前谁都无法阻挡。
说到这里,何老停顿了一下,摇头说:“我去查过,发现刘家先祖这结义兄弟好战又多疑,揭竿起义后一生都在马背上过活,便是当了皇帝也没信任过谁,杀了不少一开始跟着他的忠臣,连自己的岳父和皇后、后妃都满腹猜疑。若是刘家那先祖不躲进山里,怕也会因为被他这结义兄弟猜疑而抄家灭族。”
“为什么要疑心自己亲近的人呢?”方晨雨不理解。
“因为他害怕。”何老说。
方晨雨吃了一惊:“他连老虎都不害怕,为什么会怕人呢?”
何老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他害怕给了这些人权力,自己就会他们推翻,就像他推翻原来的皇帝一样。人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什么都不怕的,可当他手里有了自己想抓住的东西,却又没把握能抓住它的时候,他就会开始害怕。你想想,一个人空着手走路,和一个人捧着两个装满水的碗走路——并且还不想让水溅出来或者打翻,能一样吗?”
方晨雨明白了:“要是他脑袋上再顶着一碗,那简直都不敢走路了!”
何老说:“对,所以他害怕。”
方晨雨夸:“那刘爷爷的先祖真聪明。”
何老接着往下讲。这是远一些的故事了,近一些的离现在也不过几十年,是刘老父亲那一辈的故事。刘老祖父像刘家先祖那样有经商头脑,打仗之前搞的是漕运生意,手头的大船大江南北都能去。
刘老父亲有个弟弟,是刘老祖父最疼爱幺儿,这小孩不爱念书、不爱经商,最爱吃喝玩乐,后来打仗了,漕运生意被夺了,刘家家业守不住了,便变卖祖产到去避难。这刘家幺儿别的不成,脑筋却很活泛,刘老祖父病重之后待人处事竟是面面玲珑,人人都夸他颇有其父之风。
后来刘家幺儿与当地军阀搭上线了,背地里却是一颗红心向太阳。刘家幺儿把祖父临终时给他的扳指送给了那军阀,军阀极为信任他,到哪都带着他。
再后来军阀倒了,伤重在床,刘家幺儿去看他,那军阀骂道:“你是不是傻,既然投了他们,怎么又来看我?”刘家幺儿这才晓得军阀什么都知道,只由着他传消息,立刻哭了。军阀见他哭得伤心,心便也软了。再过几日军阀伤重不治,去了,那扳指又回到刘家幺儿手上。
刘家幺儿自那以后就变得稳重持重,踏踏实实地做事情,再没了从前那跳脱性子,升迁得也颇快。只是在婚事一项上他死活不听人劝,非要娶了军阀的妹妹。后来军阀妹妹生了个儿子还没跟刘家姓,跟了军阀妹妹姓,说是要延续军阀家的血脉。
于是那虎骨扳指又传回了刘老手上。
方晨雨听完觉得有些惆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来想听听扳指的故事,看能不能找出镯子发烫的根源来,没想到是这样两段往事。算起来两段缘分确实都是因这扳指而起的,只是与镯子没多大关系,顶多只能证明这扳指与裴老爷子的佛珠一样既有灵性又珍贵。
方晨雨说:“那这虎骨扳指真是个大宝贝。”
何老点头:“是挺宝贝。这些古玩的珍贵之处不仅仅在于它的年限和工艺,还在于它们承载的历史与感情。越是贵重的宝贝,里面越是少不了故事,不管是馆藏的还是私藏的都一样。”
方晨雨从何老家出来,外面飘起了小雨。她记挂着杨铁头的腿疼,骑着自行车回了家。没想到刚到巷口就迎面撞上一对夫妇,一个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人,另一个则是斯斯文文的男人。
方晨雨忙刹车让他们先走。那精明干练的女人却停下脚步,好奇地把方晨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脸上带着笑,说道:“你就是晨雨吧?”
方晨雨愣了一下,点头说:“对呀。姐姐你好!”她觉得何对方看起来有些眼熟,不由问,“姐姐是回来看关爷爷的吗?”
女人正是关峻的姑姑。听方晨雨甜甜地喊自己姐姐,关家姑姑开心得很,感觉这小姑娘嘴巴真甜,长得也忒甜,怪不得曦曦整天把她挂在嘴边。
关家姑姑说:“对,我是曦曦的姑姑,你和阿峻曦曦他们玩得好,该叫我阿姨的。”
“不行!”方晨雨一脸坚决,“姐姐这么年轻,怎么能叫阿姨呢!”
关家姑姑笑意更盛。
方晨雨下车,推着车和关家姑姑一起往里走。
关家姑姑说:“这自行车还是我在家里住的时候骑的,上回曦曦打电话和我说要把它给她晨雨姐姐骑,我还吃了好大一阵醋,那孩子以前最黏我了,现在却一口一个晨雨姐姐。当时我就好奇了,她这晨雨姐姐长什么样儿,居然能把我比下去!”
方晨雨面上一红:“曦曦她爱玩,我能陪她和彤彤玩而已。”
关家姑姑没再打趣,也说了关峻那套“车子放在仓库没人骑坏得快”。方晨雨觉得关家人都可好了,乐滋滋地和关家姑姑分别。到了家里,杨铁头在呢。方晨雨问:“外公您没和赵爷爷他们玩晚一点?”
“天天能见的,玩那么久做什么?”杨铁头是个讲义气的,从来不缺朋友。但他脾气又拧又臭,喜欢一个人呆着多于和许多人呆一块,这一点可跟方晨雨不一样,方晨雨巴不得每天都热热闹闹的。
方晨雨拉了椅子在杨铁头身边坐下,口里道:“平时彤彤也不是爱说话的,可她不在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杨铁头不接腔。
方晨雨也不在意,又和杨铁头说起那扳指的故事。杨铁头听了倒不如方晨雨感慨多,只说了一句:“那个时期这种事儿多得很,没什么稀奇的。”别说这种交情,便是亲兄弟也能因为立场不同而刀枪相向。
方晨雨不能想象那样的时代,只能说:“现在可真好!”
杨铁头也觉得现在好。今年年初得了病,他还觉得就那么死了算了,别拖累了方晨雨,没想到眨眼间他们住上了大宅子,家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有人气儿,什么都很好。换了以前,别说得了病,便是没得病也活不下去!爷孙俩坐在月亮底下说了许久的话,又分了个月饼吃,清净但又不觉冷清。
隔壁倒是热闹,一到晚上人就没少过。平日里没理由上门的可都找着理由了,整个晚上拜访的人就没停过。方晨雨边和杨铁头说话边听了一耳朵,躺上床时还想关峻和曦曦铁定很累,接着又想到沈绍元和彤彤,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着想着方晨雨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
与此同时,林小素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想着往年家里的情况。从小到大她都不太被父母喜欢,干最多的活,回家还要带妹妹和弟弟,到了中秋呢,妈妈要带她去外婆家讨表姐的衣服穿,表姐很不喜欢她,每次都朝她翻白眼。
与家里闹翻之后,林小素攒钱给自己买了一件衣服,不贵,但是是新的,她悄悄摸了很久,舍不得穿。她买得起衣服了!方晨雨说,好好念书,赚钱最容易了。上次月考她成绩很好,老师说她这样的情况肯定可以拿助学金,一切都越来越好!
林小素睡不着了,她坐起来,打开包得齐齐整整的大半个月饼,拿起一小块不舍地咬了一口。可好吃了。林小素坐在床上哭了起来。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方晨雨从来不骗人。
……
镇上。
老校长和妻子在学校里散步,看着已经开始动工的两栋大楼,眼底满含希望。他转头对妻子说:“老伴,以后镇上的孩子不用愁了。”
老校长妻子点头。她笑道:“晨晨那孩子从小运气就好。小时候生了重病,张医生都说灌不进药救不了了,愣是熬了过来。长大一些身子就好了,每天在镇上到处跑,人人都认得她,人人都喜欢她。我还记得邱道长在镇上时,一般人若不是有红白喜事哪里敢往他家跑,就那娃儿敢,还胆大包天地去揪邱道长的胡子!这孩子是好的,讨人喜欢,心也善,若不是她和她外公救了人,这好事儿也落不到我们镇上来。”
老校长想到爱闹腾的方晨雨,也笑了起来:“是啊,那孩子是我们镇上的小福星。”本来学生能闹腾,作为校长该头疼才是,可方晨雨不一样,她闹腾出来的可都是好事!
此时镇上大多数人家都还亮着灯,对着摆有丰盛水果、饼干糖果的桌子或者躺在床上聊天。石磊妈妈就和石磊爸爸在房间里说话。
石磊妈妈说:“我觉着我们也该出去。”
石磊爸爸说:“去省城啊?”他向来憨厚老实,大事都听老婆的。
“是啊,去省城。咱儿子有出息了,咱也不能拖后腿。”石磊妈妈说,“我算过了,我们大多时候是给省城供货、在省城买材料,在省城也方便,省得来回跑呐。要是有愿意一起出去的,我们就一起出去,开始时买不起房子,我们就租,干个一年两年,还愁买不上房子吗?买了房子,在城里扎了根,以后磊子娶媳妇也有底气。”
石磊爸爸点头:“是这个理。”
“别看大家都说老胡一家卖了骨头坛子搬去城里,心里头不羡慕啊,只是干不出那种事儿而已。”石磊妈妈说,“眼下晨晨给我们找了这么个营生,我们还拼不出去岂不是白瞎了晨晨的好心。我们能在省城立起来,大家都有好处得——我们可不是那种忘本的人,镇上供货的人越来越多,总得有人在省城奔走。”
石磊爸爸很赞同,夫妻俩说完了正事,免不了又说起方晨雨来。若不是方晨雨太出挑了,自己儿子又是个闷葫芦,石磊爸爸和石磊妈妈都很中意这孩子,恨不得能立刻把她拉家里当媳妇,长得又好,又懂赚钱,这么好的女娃儿上哪儿找啊!
可惜呐,自家儿子追不上!
各家有各家的思量,中秋不知不觉便过去了。方晨雨抽空回了镇上一趟,给石磊妈妈送花样,看看给她们现在怎么样了。石磊妈妈当下就把去省城的打算告诉方晨雨,方晨雨听了两眼一亮,十分赞同石磊妈妈的话。最近安保公司有了起色,起初观望中的退伍兵和他们的家属都有些意动,有几个已经主动问还需不需要人手。
方晨雨说:“把他们的家属都安排进公司也不实际,要是石婶婶到省城来的话,倒是可以带一带她们。本来我还准备和石婶婶说一声呢,我昨儿与关姐姐聊了许久,她说我们可以先注册个商标,把包装搞好,弄个自己品牌,品牌经营好了,以后可赚钱呢!我还愁着自己要念书没那么多时间,要是石婶婶您在省城就太好啦!”
这是关家姑姑教方晨雨的道理:薄利多销的市场不能放过,品牌也要立起来!品牌做好了,以后就不怕被别人取代了!
第四十四章
关家姑姑不是第一个给方晨雨提这事儿的人。史春生也说过; 只不过那会儿方晨雨还没动这种心思。史春生到底只是写了个论文,不如关家姑姑这样了解。
关家姑姑算是个奇女子; 早年到国外留学; 便有意从商,后来回国了; 也没听劝; 一心自己搞自己的事业,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这不; 到了三十岁也没起结婚的念头,可把三姑六婆给愁死了。
关老爷子向来是看得开的; 儿女自有儿女的福分; 他不操心。来说关家姑姑不嫁人的人多了; 关老爷子呵呵一笑:“我的女儿,便是不嫁我也能养一辈子,何况她现在不用我养; 还天天回来孝敬我哩。”这可把说话的人噎得不行。
关家姑姑的说法和史春生一样,往后私营企业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 国营现在的问题太多了,私营生命力更强、更有活力,要是早些投进去; 往后有什么机会也能赶早抓住。若是寻常女孩子,关家姑姑肯定不与她们说这些,可关家姑姑知晓了方晨雨弄的那个安保公司,更知晓这小女孩儿不一般。
方晨雨被关家姑姑那么一说; 还细细地教了注册商标的流程,便也上了心。赶巧了石磊妈妈要出来,方晨雨自然把这想法与石磊妈妈说了。石磊妈妈说:“我不懂这些,不过听着很好,也能叫那些说闲话的人闭嘴。”
石磊妈妈说的那些说闲话的人,自然是镇上一些长舌妇。
那些人早前见方晨雨赚钱,自个儿也偷偷学着去卖头绳,可她们为了多赚钱,料子不用好的,头绳也不用好的,样式更是土里土气,谁买?自然是亏本了!
后来也有一些孩子跟方晨雨加了学习小组的,跟着她干了一段时间,觉得单干更赚,悄悄单干去了,结果成本降不下来,供货渠道又不买她们账,货堆在手里还没卖完,方晨雨这边的新样式又出来了,自然也干不下去!
这些人想自己踅摸财路,没踅摸出来,倒怨起方晨雨手法灵巧、想法多来,还怨石磊妈妈不肯让她们学新样式。石磊妈妈可不是泥捏的,脾气火爆得很,听到闲话当场就骂了回去:“当初一起干,你们自己分出去的,现在自己赚不了钱了,又腆着脸想回来偷学新花样,哪有这样的好事?”
石磊妈妈把那些话学给方晨雨听,方晨雨听得乐了,笑着说:“有人学、有人眼红,说明咱干的事有赚头!”
石磊妈妈一想,也是这个理。当初她主张分方晨雨一成红利,方晨雨说自己没干活,没收,石磊妈妈一直分开存着。石磊妈妈说:“既是要弄那什么商标,搞个正经名堂,那红利你可得收着。你也看到了,没了你的话我们是赚不了钱的,我们这是用红利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