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叶孤城几乎没有这样称呼过他,此举又是何意?
“城主有话,但说无妨。”
“我问你一件事,请你如实相告。”
西门吹雪点点头,“我自不会欺骗城主。”
西门吹雪会瞒着叶孤城,但西门吹雪绝不会欺骗叶孤城。
“你为什么要来白云城?你为什么不愿朱允邯来白云城?”问了两个问题,说的却是一件事。叶孤城毫不留情地盯着西门吹雪,等待着他给出的答案。
西门吹雪本以为叶孤城要质问自己擅自插手白云城的事务,倒没想到问的会是这事。而这一问,自然更是问到了他的心底。同样直视着叶孤城的眼睛,他尽量平静地说,“天底下只有城主的剑能与我的剑相提并论,所以我是最有资格来白云城的人。而我认为白云城若与南王府扯上关系,这绝非好事,我绝不会不管。”
白袖中的手紧握,指尖掐到肉里,叶孤城却是毫无所觉。
西门吹雪亦未发现任何不妥,“城主以为呢?”
“庄主看事果真透彻。”叶孤城顿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这次劳庄主费心了。白云城上下必念庄主大恩。”
“一桩小事,城主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见叶孤城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宁淡,西门吹雪也觉得心中一稳。对他来说这也确为一件小事,他本就是对那些不忠不仁不义之人出剑,这才的不同之处只是失去与白云城扯上关系而已。而如今能够为白云城一举除去后患,他更无拒绝之理,“我知道城主另有决断,只是事出紧急,我便做主了,希望城主不要见怪。”
什么事出紧急,西门吹雪只是太不放心,太不放心了。
“庄主为白云城劳心劳神,我又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不过事情既已结束,我希望万梅山庄的人能够离开白云城。当然,若庄主想要留下,那另当别论。”
西门吹雪暗自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自当如城主所言。”说着他将一叠纸笺交给叶孤城,“这些都是万梅山庄查到的朱允邯挑唆南海十二派对付白云城的证据。有了这些,若十二派识趣,自然会离开飞仙岛,否则便是真心想寻死路了。”其实这些东西,西门吹雪相信白云城都有掌握,这样做只是为确保万无一失。
“多谢庄主。”确实如今白云城几乎掌握了全部证据,这些东西于叶孤城并没有意义,但他毫不客气就收下了,“我另有一事,还望庄主答应。”
“不必客气,城主只管说。”
“我想要朱允邯的首级。”
西门吹雪只稍稍愣了一下,就明白过来,“好。”
无论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南海十二派的人很快向叶孤城呈上了请罪书,撤离了飞仙岛,还很快送来了许多金银珠宝表示赔罪。沈岩漫和沈羽得知杀沈笑成者并非慕息怅,自己中了真凶的挑拨离间之计,一面想向南王府讨个说法,一面想上飞仙岛来亲自向叶孤城和慕息怅致歉。不过这两件事,他们一件也没能办成。堂堂南王府,可不是小小汨罗宫招惹得起的。即使朱允邯杀沈笑成的事已得证实,众人皆知,别说朱允邯现在已死,就是不死,沈岩漫兄妹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如此想来他们倒是万般感激西门吹雪,不管怎样大仇得报可多亏了这人。至于这第二件事,别说见到叶孤城和慕息怅,他们根本就没能踏上飞仙岛半步。暂且不管叶孤城和慕息怅肯不肯见,白云城的护军和百姓又岂容他们再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最后一章,然后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第 29 章
答应了叶孤城的事,西门吹雪自是放在心里。第二天他就将朱允邯的首级送了来。叶孤城道了一声“有劳”,也不接过,只吩咐侍卫将托盘送到慕息怅那去。
海边的小丘上多了一个小土堆和一块石碑,那是苏蕴的墓。慕息怅也将她穿过的衣裳、戴过的首饰,连着她给腹中孩子做的小衣服小鞋子,全都埋了进去。只是她用过的玉柄剑被慕息怅留下了,夫妻一场,虽然时日不长情却不浅,还是想留件东西以做念想。
慕息怅一身素服,带着朱允邯的首级和几个包袱上了小丘,在自己亲手刻字的墓碑前跪了下来。虽说朱允邯并非死在自己手里,西门吹雪也不是为了自己和苏蕴才杀了朱允邯,不过这个仇好歹也是报了。朱允邯斩下了苏蕴的首级,西门吹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自己也落了个同样的下场。此番自己以仇人首级来祭奠亡妻,想来九泉之下苏蕴应能瞑目了,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也能去投胎转世了吧。
慕息怅点了三炷香,将带来的果品摆好,磕了几个头,口中又喃喃低语了一阵。起身倚着墓碑坐下,他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无云。可这湛蓝的颜色落在他眼里,只能勾起他对苏蕴的怀念。眼前依稀又浮现她温柔如水的笑颜,慕息怅用指尖狠狠掐了自己,克制着心头的哀思。
昆仑山一见,说不上惊艳,却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印象。而且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不知不觉中融入灵魂,更为刻骨铭心,让人无法解脱。此番生离死别,不是一时的痛彻心扉,而是要用一生去体会这种轻微却绵延不绝的痛楚。这一辈子,他怕是都忘不掉那抹蓝色的身影了。
慕息怅低头看了看膝上的玉柄剑,一滴泪还是胜利地涌出了眼眶,划过了脸颊,滴落在剑鞘上。今后,他终还是只能一人练剑。
轻轻的脚步声扰乱了他的思绪,一抬眼见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来了,慕息怅忙擦了泪水,拜俯在地,“弟子叩见师尊。”
叶孤城一拂袖便让他起身。打量着石碑上工整秀气的字,一种异样的神色在他脸上瞬间即逝。不言声地站了一会儿,他也拈了一炷香敬在墓前,微微叹了口气。
慕息怅心知对于苏蕴的死,叶孤城心中多少也有几分遗憾,可张了张嘴,他却不知该如何劝说。他或许都还需要别人来劝,又怎么去劝别人呢?低着头退开了一步,他转而看了一眼西门吹雪,突然向着他深深一躬,“多谢西门庄主相助。”
“我并非帮你,你不必谢我。”西门吹雪微微侧身,并没有受他的礼。
慕息怅清楚这话是何意,对西门吹雪的做法也不介怀。不管怎样,西门吹雪不受礼,自己承这个情就是了。
将二人的对话明明白白听在耳中,叶孤城眉头微蹙略沉吟了一下,吩咐慕息怅留在这里多陪陪苏蕴,自己和西门吹雪一纵跃下小丘,在海边停住了脚步。
这显然表示叶孤城有话要讲。西门吹雪想了想,倒是又先说道,“城主不要误会,方才的话,我没有别的意思。此次杀朱允邯,我确只为了叶城主和白云城,并不是要替高足报仇。”方才的话没有别的意思,这回的话他也没有说完。他待白云城的人尚且不同,对于叶孤城的徒弟,又不似朱允邯那样的人物,他自是不会袖手不管。
只是这些事他自己清楚就好了,不必对叶孤城讲。
叶孤城听罢无言,静静地只看着西门吹雪的眼睛。大约是心里藏了太多的话,他一时拿不准究竟哪些要对西门吹雪讲。朱允邯冒犯叶孤城,置白云城于险境,理应死在白云城主的手里。依照叶孤城的计划,朱允邯也的确很快就会死在叶孤城手里。可事实上,杀朱允邯的人却是西门吹雪。不顾万梅山庄的安危,不顾南王府的地位,西门吹雪的剑勾走了朱允邯的性命。
这是叶孤城没有想到的。他一心不让西门吹雪和这事扯上关系,到头来西门吹雪反替他挡了一切。但更令他意外的,是西门吹雪与他相同的经历。
难怪西门吹雪会提早来到白云城,难怪西门吹雪如此不喜朱允邯,难怪西门吹雪的剑意如此精纯,因为他是已经成为了真正的剑神的西门吹雪!
而这样的西门吹雪,竟还愿意来白云城,愿意来见他,愿意与他一起守护飞仙岛的每一寸土地,愿意为他出手杀朱允邯…一个是诚于剑,一个是诚于人,他们早已分道扬镳。人说殊途同归,他们却是殊途难同归,西门吹雪又何必为他付出呢?
而且他前世自愿死在西门吹雪剑下,又自地狱重生回到了白云城。那西门吹雪的重生又是何缘故?经历了紫禁一战后,江湖中还有谁能杀得了西门吹雪呢?叶孤城对江湖中事不说了如指掌,十件事少说也知道八件,可他还真想不出谁有这本事。
不过无论怎样,西门吹雪都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呢?只要不危及白云城,只要不伤及西门吹雪,在两人决战前他定会奉陪到底。
但是同样是重生,为什么两人的内力会不一样?为什么西门吹雪可以拥有过去的内力,他却只能拥有过去的记忆?
看着西门吹雪的眼睛,叶孤城说不清心头是何滋味。
看着那双星眸中透露出交杂在一起的难以辨明的情绪,西门吹雪一时也没有说话。他想不明白如今既已解除了叶孤城的危难,叶孤城的眼中何以还会有如此复杂难言的情绪。举目远眺了一会儿,他仍是放心不下,“城主可是还有心事?”
被西门吹雪这么一问,叶孤城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他道,“于白云城而言大局已定,剩下的都只是些小事。有了这次经历,想必南海众派不会轻易再进犯飞仙岛。真相大白,南王府拿他们当棋子,他们虽暂时不敢做什么,心里必定怀恨。”
西门吹雪听出了叶孤城的弦外之音,“城主放心。万梅山庄不比白云城,朱允邯的罪行也已证实,南王府中若还有想死的人只管来。”西门吹雪倒真是无所谓南王府的人来找他寻仇。虽少了一个朱允邯,还不好说南王就绝了那些心思。若能一并除掉此患,他不介意再出剑。如果南王府要攻打万梅山庄,那与他西门吹雪何干?万梅山庄因他而存在,他却不会因万梅山庄而亡。
叶孤城也知道西门吹雪未必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也不在意。如今他已看出了真相,若真有一日南王府找上了万梅山庄,这笔恩怨由他来了结便是。至于西门吹雪,他又看了一眼,虽不知今生他二人间的决战会发生在何时何地,他定不负这一战。这一次他不需成全西门吹雪的“剑神”之名,也不需成全西门吹雪的剑道,而是要成全西门吹雪。然而若西门吹雪知道了他亦是重生之人,是否会蔑视他的不诚,嫌弃他的肮脏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分结束。下周会更后文,不过不知道是哪一天…大家觉得要怎么让庄主发现城主也是重生的呢?
☆、第 30 章
这之后的日子西门吹雪仍住在白云城,看着叶孤城批阅一封封文书,颁下一道道命令,一步步让白云城恢复了南海十二派来犯前的繁荣。白云城就像一个受了内伤的病人,在叶孤城这位医术精良的大夫精心调养下很快伤愈康复,重新变得神采奕奕。
忙忙碌碌地过着日子,叶孤城揉着有些酸痛的眼睛,这才忽然发觉一年已过了一小半儿,今日正是清明之时。他也才想起昨儿晚上慕息怅就和他提了,今日一早就要去看苏蕴。可那时他的心思还放在文书上,随口应了就给丢开了。
默然叹了口气,他也无心再看文书。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他便吩咐侍女去请西门吹雪。别的时节就罢了,“清明”于他二人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听说叶孤城有请,西门吹雪很快就过来了。他本是坐在桌边擦剑,看着手中的宝剑,想着如今的境况,心倒也十分平静。他从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不但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唯一的例外就是叶孤城了。此次重生后他就先到了白云城,替叶孤城取了南王世子的性命,虽说前路未明,还不知有多少坎坷危险,起码现在的结果也算令人满意。
“西门庄主。”见西门吹雪来了,叶孤城微一点头,吩咐在门口尚未退下的侍女送来凉凉的清水。对于清明,白云城中也有着寒食的习俗,城主府中也提前几日准备好了青团、杏酪等吃食。
“城主忙碌了两月,今日可是要好好歇歇。”看了一眼桌上还未干的砚台,西门吹雪微一皱眉,“城主可愿出去走走?”
叶孤城又点了点头。前几日连着下了好几场雨,今日倒是放晴了,也该出去走走。即便不合心,他也不想拂了西门吹雪的意。
院门前一群侍女正忙着插柳,见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来了,忙都放下柳条跪在一边。不止寒食,放风筝、插柳、踏青这些习俗在白云城中也都存在。叶孤城看了眼那些翠嫩的柳条枝,眼中泛起了一丝自嘲。
清明乃是鬼节,人们插柳便是为了辟邪。可是自己算不算是一个突兀地从冥界回到阳间的鬼呢?辟邪,辟邪,他是不是白云城的一个邪?不过转念一想,“柳”“留”谐音,那会不会是这些柳条让他重生在白云城呢?
“叶城主?”见叶孤城看着那些柳条怔怔出神,西门吹雪便开口唤了一声。
叶孤城不着痕迹地收回神思,“想来万梅山庄中也是同样的。”
“若是城主愿意,请来万梅山庄,任何时候都可以。但我还是希望城主不会在半夜三更时来山庄。”若半夜时分来万梅山庄,那只能说明叶孤城遇到了麻烦,这自然不是西门吹雪所希望的。
对西门吹雪的话,叶孤城微微一笑,“改日一定前去打搅。”
两人这样说着就一道儿出了府。在城中转了一阵,两人却发觉没了去处。街上热闹得很,男女老少都出来游玩,踏青的踏青,放风筝的放风筝,还有一群年轻姑娘围在一起比试踢毽子。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也不愿扰了这些百姓,便又回了城主府。这城主府的占地比中原的王府还要大些,后院空地不少,便移植了不少古树,还建了一座凉亭,摆着石桌和石凳。
两人没有走进亭中,反是在一棵古树下停住了脚步。
“城主府中不见姹紫嫣红,却处处是古树参天,别有一番景致。”举目四看,西门吹雪忍不住还是感慨了一句。
“白云城地处南海,与万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