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薰临窗而立,默默想着。
记得沈皇后不是选秀,而是礼聘入宫的。据说皇上在一次贵族女眷的宴会上见到了还是少女的沈含嫣,仅仅是惊鸿一瞥,却从此梦萦魂牵,回到宫里简直茶饭不思。终于等不及选秀,就颁下旨意,以妃礼将她迎入后宫,宠爱殊绝。
究竟是沈涯他们刻意营造了那场惊艳的相遇,还是这不过是场意外。却因为无法拒绝而被他们干脆利用彻底?
窗外的雨下的格外萧索,水珠敲打在庭前的白玉阶上,音色恍如沉闷模糊地鼓点。隔着一层雨之幔帐。庭院里花木绰约朦胧。叶薰闭上眼睛,微冷的空气洗不去这满身满心的疲惫。直到房门开启地声响传来。沉闷的精神才不得不提起。有些现实,总是需要面对。
“沈将军。”她转过身来,向着来人礼貌地微一颔首。只是因为精神的疲惫,连神情都是淡漠的。
而沈涯也一样,他甚至比她更疲惫。无言地走近桌旁。他顺手拉开椅子坐下来,缓缓道:“这些日子让你久等了。”礼貌地语调中带着冰冷的韵味。
“无妨,将军事务繁忙,叶薰自然理解。”叶薰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沈涯的神色。沈皇后地死亡,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可是自从事发那天被宫人严苛询问了整件事情的前后缘由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这场悲剧。
她原本以为,沈涯回来之后。必然会怒火腾腾地来寻找自己,毕竟沈皇后的死亡,哪怕无心。她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然而沈涯入宫之后却只是安静地滞留在缘月宫,陪伴着濒死的沈皇后。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被闭锁在宫里角落的俘虏。直到今天才派人来通知自己要见一面。
“条件考虑地怎么样了?”沈涯没有丝毫废话。言简意赅地询问道。
对沈涯如此的直接有些意外,但见他没有再谈起那段“旧情”的意思。叶薰松了一口气。
抛开纷杂的情绪,叶薰冷静坦诚地说道:“我们姐弟如今只求活命地机会而已。还请将军高抬贵手,只要能够保证平安,那么将军所要的东西,叶薰自然双手奉上。”
她如今只能庆幸,自己晚上信口胡诌的话语歪打正着,让沈涯真地误以为她把文昭藏在了宫外隐秘处,否则,她连这唯一一次谈条件的机会都没有了。
绕是如此,她也必须尽快与沈涯交易,如今地沈涯,朝中党羽遍布,内宫只手遮天,城外还有十几万身经百战地精锐兵马虎视眈眈,唯一阻力的禁军如今也不再是阻力了。每过一天,沈涯地权势就稳固一分,而文昭对他的重要性也就少一分。
“保证平安?”沈涯语调低沉地重复着叶薰的条件,带着别有深意的韵味,“那么,若岚认为应该怎样保证你们姐弟的平安呢?”
叶薰眼帘低垂,这个问题她这几天已经反复思考过很多次了。毒誓之类的口头承诺她绝对不可能相信;身世公开之后,现在的京城也没有足以庇护他们姐弟的势力,就算是元澄,也不敢公开与沈涯为敌;皇帝又病重。唯一的选择只有暂时离开京城了。
但如果单纯让沈涯放自己和萧若宸离开,他座下高手无数,追上他们姐弟二人再杀掉根本轻而易举。所以……
叶薰缓声问道:“听说突厥前来议和的使节即将启程返回凉川了。”
沈涯面色深沉,不露分毫喜怒,但叶薰的意思却已一清二楚了。
北方大部分领土都已经收复,但凉川城依然掌握在陆谨的手里。如今突厥国内在敦略可汗死亡后越发朝政不稳,不仅各部族蠢蠢欲动,前些日子还有废太子撒兀甘趁着陆谨人在凉川暗中起事谋逆的消息。
虽然吃进口里的肉实在不想吐出来,但继续驻扎凉川,一方面应对国内的动乱,一方面还要留出重兵来时刻防备大周的兵马北上,分身乏术。这样内忧外患的局势下,陆谨便与朝廷议和,以金银财帛赎回凉川。
经过前些日子的商谈,不久突厥使节就将带着部分赎金北上了。这支队伍力量虽然薄弱,却是如今她所能够找到的唯一不属于沈涯统辖的势力了。
“只要我们跟随突厥兵马渡过河,立刻将文昭所在的位置双手奉上。”叶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们姐弟避居关外,再不妨碍将军的大业,相信将军也能够放心。”
沈涯略一思索。淡然道:“可以。”
这样公事公办的交易口吻让叶薰莫名地感受到一丝不安。她迟疑了瞬间,又开口道:“将军,叶薰所要的。是完好无损地萧若宸。”她格外强调了“完好”两个字。这一点是她必须坚持的。如果萧若宸武功不恢复,他们姐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哪怕身在突厥大营。沈涯也随时有机会杀了他们。
“你对萧若宸可真是仁至义尽。”沈涯讽刺地一笑,“为了他,连普光寺里地人都不管了吗?”
叶薰心神一颤,他说的是萧若岚地生父宋涟,萧若岚竟然将这件秘密都告诉他了。叶薰低垂下视线。轻声道:“父亲他已经是方外之人,俗缘散尽,红尘纷扰又何必将出家人牵扯其中呢?再者,将军如今距离心中所愿不过一步之遥,而我们姐弟却是穷途末路,身败名裂。如此悬殊之下,将军何必要逼叶薰玉石俱焚呢?”沈涯眯起眼睛打量着叶薰,片刻才不动声色地叹道:“罢了,随便你吧。只是萧若宸如果恢复了武功。你们姐弟趁机走脱,而不留下文昭怎么办?”
“将军可以派人跟随我们姐弟同入突厥车队,等过了河。我们双手奉上文昭地址之后,再解开他的武功禁制。”对这个问题叶薰早已经思考过了。将解决方法缓缓道来。
见沈涯面色微沉。叶薰又补充了一句,“到时候文昭已经在将军手中。大业指日可待。我们姐弟即便是恢复了武功,身在突厥营中也无法自由行动,难道还能凭借一人之力和将军您作对不成?”
沈涯静默了瞬间,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那萧若宸……”叶薰连忙问道。
“三天之后就是突厥使节离城的日子,到时候你自然能够看到他。”沈涯起身说道。谈判已经得出结果,自然没有继续停留的必要。
“等等,将军,这次皇后娘娘的事情……”想不到他走地这么急,叶薰匆忙站起来问道,“雁秋她……”
“这些事情你不必多管。”沈涯冷然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语,随即出门离开了。
叶薰失落地坐回榻上。
“雁秋……”颓然轻叹一声,她头一次如此清晰直接地认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如此的自私,她救不了雁秋,就如同救不了昔日的卉儿,现在她所能够争取的,也不过是自己和萧若宸的性命,努力逃出沈涯的阴影范围。她没法救她,她又用什么立场去救她呢,她不正是害她如此悲惨的凶手之一吗?想起雁秋最后那种疯狂绝望地眼神……叶薰按在窗台上的手禁不住握紧了。
“对不起……”她只能轻轻说道。从兰蔷园那段温馨平淡的日子一直走到如今地天人两隔,恨生恨死。这其中的纠结她已经无法说清,也无力追回。最终所能够给予地,也不过是这最苍白无力地三个字。
轻飘的音调融入窗外萧瑟地风雨,带不起丝毫波澜就消逝在苍茫一片的天地间了。叶薰扶住窗框,细碎的雨滴扑面而来,带着丝丝入骨的凉意,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晶亮的水珠凝聚在她的睫毛上。
三天之后,他们就要又一次离开京城,离开这一切的权势纷扰了。
重新踏上逃亡的旅程,这一次还会有以前的幸运吗?而沈涯会这么简单放过他们?他们姐弟已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仅这次间接害死了沈皇后,还有……想到那个名字,叶薰的心脏一阵抽紧……
而沈归曦如今人又在哪里呢?刚才的谈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他只字未提。叶薰却也明白,以沈涯的精明,必定早就用充足的借口将他调离京城了。两人此生还有再一次见面的机会吗?
第二章 历劫(二)
三天后的清早,叶熏走下阁楼,早有神情严谨的宫人等候在门前。
院门口的马车一如来时的位置,叶熏带着湘绣走出房门,躬身进了马车。
落下帘子,车轱辘滚滚向前,挤压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伴着车身轻微的摇晃,叶熏抿着唇,静思不语。湘绣则缩在角落忐忑不安地凝视着车壁,手指不自觉地摆弄着衣角。
不知道过了过久,被车内的气氛压抑地近乎窒息,叶熏终于忍不住微微掀开车帘一角,入目处已不是耀目的宫墙,而是一片碧绿肆意的野生植株了。原来他们已经离开了皇宫。
这么简单就离开了那个封闭她良久的地方,叶熏一瞬间真有一种不真实感,只是她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严厉的考验。
快到中午,马车行至营地。叶熏下了马车,扫视四面,几十辆马车林林总总停满了眼前这片空地。送往突厥的赎金不仅有金银珠宝,还有各类擅长制造技巧的工匠艺人,甚至包括一些歌舞曲艺的舞姬。一众繁忙的各色人等中,叶熏的到来丝毫不引人注目。
前面自有安排好的人手在等候。而停在他身后的,则是另一辆马车。
叶熏感觉自己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跟着引路人走近马车,车帘子掀开,一个举止精明严谨的中年文生探出头来。向着叶熏微一颔首,儒雅有礼地问道:“萧小姐?”
叶熏点点头,借着掀开的车帘一角。静坐在内中的熟悉身影立刻映入眼帘。
纵然因为车内的阴影看不清楚他的面容,那无比的熟悉身形轮廓却让她一眼认出,正是萧若宸。叶熏心神一阵激荡。随即冷静下来,视线转到眼前人身上。缓声问道:“周先生?”
“正是在下。”那中年文生温和地笑道,他是沈涯手下的心腹谋士之一,名叫周鑫。这次的交易就由他负责。
听到叶熏的声音,车内萧若宸的身形微颤。想要向这边看过来。却又强子忍住,只低低呼了一声,“姐……”
“你怎么样?”叶熏轻声问道。
“我没事。”萧若宸静默了瞬间,回答道。
“令弟只是武功受制。并无其余妨碍,小姐但可放心。”旁边的周鑫说道。
叶熏的视线投向萧若宸。萧若宸点点头。表示他说的是实话。叶熏这才放下心来。
确定小若宸身体无碍,又与周鑫交谈了几句交易细节,叶熏老老实实地返回了自己车里。按照约定,交易是在渡过笍水河之后才能进行,此时的见面不过时为了验明正身。
返回车里不久,整个车队就踏上了北上凉川的旅程。
大周有世袭的匠户,属于贱役范畴,买卖不限,而歌姬舞女更是公认的贱籍,终身不能脱籍的。使用这些人员替代金银赎金本就是国家交易的常例。如今叶熏和萧若宸的身份也是付给突厥的匠户子女之一。叶熏几人的车驾安排在队尾,周围都是工匠歌姬等艺人所乘坐的马车,倒也无人注意他们。
叶熏一边走着,一边透过车窗打量着四周的情势,两只军队行走在车队的两侧,护持着其中的物资人员。一队人马是护送和谈使节的突厥兵马,虽然只有五百骑,却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另一边却是随行的大周兵马,这次送别突厥使节的大周官方代表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以示对此次和谈的诚意和重视。
车队物资轴重繁多,行走速度极慢,竟花费了数日才抵达笍水河畔。等队伍过了河,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一轮弦月模糊地印在了天边,地上的景致绰约模糊。车队不再前行,看样子是准备扎营休息了。
按照约定,交易的时刻也近了。车队驻扎完毕,周鑫果然不出所料地派人前来邀请叶熏过去。
终于登上了周鑫和萧若宸的马车,直到这一刻,叶熏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萧若宸。他的脸色略显苍白,昏暗的灯光下更有一种伶仃,只是精神尚好,看了沈涯没怎么为难他。
面对性命攸关的时刻,马车内的三个人精神都格外紧张。四周寂静压抑,只听见细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沉默了一会儿,周鑫先开了口:“萧小姐,我们应该可以进行交易了吧?”他一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玉匣。手指一扳动,盒盖应声开启,一颗滴流滚圆的银白丹药安静地躺在碧玉匣子里。
叶熏略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沉声道:“文昭所在位置,叶熏已经清楚地写在信中,沈将军一看即知。”
一直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萧若宸视线落到叶熏的信笺上,神色微微一动,随即不易察觉地掩去。
“萧小姐果然爽快。”周鑫赞了一声接过信笺。拆开扫了一眼,眼中顿时升起惊异之色,他忍不住抬头笑道,“小姐可真是玲珑心肝,竟然是藏在这般料想不到的所在。将军大人若是知道,必定要叹一声措施大好良机了。”
“承蒙先生过奖了。”叶熏客气地笑了笑,“将军英明冠世,叶熏不过覆巢危卵,只好使些小手段了。”说话间,一缕散发落在额头上,她不经意地将头发掠起,纤长的手指拂过发髻上的碧玉蝴蝶簪,微凉的玉质触感沿着指尖静悄悄地弥漫开来。
萧若宸的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动作,却在那一瞬间低下头,掩去了眼中复杂至极的目光。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能坐背信违诺的小人了。”周鑫笑道,将手里的玉匣奉上。
萧若宸不动声色地拿过那颗药丸,看也不看就放进了嘴里。
“萧公子难道不怕我等暗中下毒?”见他吃的这么爽快,周鑫禁不住饶有趣味地问道。
“沈将军如今春风得意,而萧若宸不过是一败涂地的丧家犬,岂用劳动沈将军下毒谋害?”萧若宸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一边向叶熏安慰地点点头,随即开始运功化解药力。
他吃的爽快,这边叶熏却是忐忑不安。她凝视着静坐行功的萧若宸,一边不时注意着周鑫的神情。为自身的安全考虑,叶熏专门要求沈涯所派来领取文昭的人是不会武功的。若解药是假的,周鑫一个文弱书生自己姐弟两人还能够对付。因此除非沈涯已经对文昭死心,否则该不会在解药上动手脚。
静看着行功调息的萧若宸,周鑫面上易燃是一片平淡。不一会儿,萧若宸睁开眼睛。
“怎么样?”叶熏连忙问。
“已经恢复了四成功力。”萧若宸对她安稳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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