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崖畔,贺飏伸手赶走飘到眼前的一片雪花,看着东方在两层云夹层里平静微笑的红色朝阳,问道:“跨出那一步的感觉怎么样?”
向前跨出去一步,便要进入下层缭绕在山间的白云,或是走入温暖的光辉中。
谢君元走到他身旁,并肩望向远处的朝阳,说道:“当年在北陵你与李山一战后,我见红日渐落,心有所感,却也只跨出去了半步。”
“无论一步半步终究是跨出去了,我很羡慕你。”贺飏感慨说道:“难怪当日李山看着你的眼神那般奇怪,我终究还是一个后知后觉的家伙啊!”
谢君元回忆着多年前那道破开云霄仿似自万里外而来赴约的惊天一剑,想着当时身旁这老道撼海静波的动地一符,不由微微笑了起来,说道:“按道理讲李山早就应该已经跨过去那半步,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或许是畏惧?”
贺飏想着那位自己此生所遇到的最强者,微微蹙眉,却没有说什么。
谢君元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很多人都以为你以纯阳入道,便断了破高级境界的可能,但我却以为至绝处必有新生,李山是乃是世间第一强者,你却能和他正面对敌而不败,他如果能跨过去,你更没有道理跨不过去,所以……你呢?”
山风夹雪而至,吹拂得宽大衣服猎猎作响,贺飏看着云层间的青湛天空和那轮红日,平静说道:“去年得秦杰为徒,执念尽数化为宁静,心胸骤然一旷,那时我便明白隐约要跨出那一步,但不知为何我却不愿意跨出去。便如你说李山一般,因为畏惧。”
谢君元一双老眉在晨光里蹙成山川,沉默片刻后问道:“因何畏惧?”
“符道走到最终便是天地至理,最本质的规律,我此生修符,一生修符,便是在逐渐往那原初里走,然而最极致处乃是上天才有资格触碰的区域。”贺飏面无表情说道:“修符修到最终不免要触碰到那片禁区,讲究的是自我启谕,不需要渡劫,那么一朝破了高级境界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这便是畏惧。”
朝阳在云海遥远的那头平静注视着山崖的这边,光线是那般的红融温暖,那是慈祥慷慨的上天在赐予人间规则和生命。
“虽然我似乎已经背叛了上天,但我终究修的是神术,上天的光辉会赐予我看透世间一切的双眼和无穷无尽的力量,白昼的战斗我有优势。”
贺飏摇头说道:“沈州市是我的主场,我这双脚曾经踏遍城内的街巷,游遍城外的大好河山,这座山便是我的一道符,所以你并没有太大优势。”
谢君元笑了笑,说道:“无论如何,还是不要惊扰世人闲梦为好。”
“既然劝你离开沈州市,为的便是这般。”
话音落处,宽大的衣袖轻轻舞起,随着一道清光闪过,道袖间那些油污和难闻的气息骤然间净化无踪,一股强大莫名的符意缓缓自山石裂缝里渗透出来。
“多年不见山字符。”谢君元感慨说道。
他右手探出棉袖在风雪中轻轻一挥,来自东方的晨光瞬间把枯瘦的右手映成洁白如玉的存在,无数粒微弱的光点从他的指间散出,像萤火虫一般飞至空中。
山石间渗透出来的强大符意与这些蕴着圣洁气息的神辉光点一触,并没有产生恐怖的结果,而是亲近地依偎在一起,缓缓从山顶向着山崖下飘落,逐渐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七色流光在屏障上流传,如一道雪中的美丽彩虹。
两个老人看着身前这片将整座山笼罩起来的彩虹罩,感受着其间的融洽意味和强大,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同时望向身后那个沉默低着头的小姑娘。
……
数里外一处废弃离亭内,三师兄漠然看着那座山的方向,就在先前那一刻,那座山骤然消失,无论是肉眼望去还是感知中都已经不复存在。
白武秀站在三师兄身后,心痒难忍有些着急地挠了挠头。
谢君元和贺飏,这样两位大修真者原本以为只是分神期的巅峰,却不知何时已经迈上了合体期的巅峰,甚至已经可能逾过高级境界半步的超级强者对战,不是随便便能看到的,数十年来除了小师叔曾经执剑斩过的那些风风雨雨,便只有廖廖数场而已,他如何能不好奇?
明明那边除了风雪什么都没有,但三师兄还是神情漠然静静看着那处,仿佛把那里发生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的眼眸里没有射出晶莹的光辉,而是充斥着一股极严肃正道诸邪辟易的气息,视线过处无论风雪落叶尽数惊惧避开。
白武秀知道三师兄能看到山上的动静,紧张搓着手问道:“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打起来了没有?张楚楚应该不会有事吧?不然我可没法向小师弟交待。”
三师兄微微皱眉,不耐烦说道:“闭嘴,好好看。”
白武秀马上闭嘴,幽怨想道,自己看不到怎么好好看?
……
贺飏自怀中取出一样物事郑重递到张楚楚手里,然后交待了几句话。
谢君元怜爱看着张楚楚,把一块腰牌轻轻放在她的手中,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此时说的话都是遗言,交待的事情都是后事,只是不知道究竟谁说的是遗言,谁真的会留下很多后事,需要张楚楚去处理。
贺飏走到崖畔,闭目沉思。
谢君元走到山崖另一侧,平静看着雪中的朝阳。
贺飏睁开眼睛。
谢君元收回目光。
贺飏注视着老友那张平静的面容,忽然笑了起来,右手探出道袖轻轻一挥,有心无意之间便成一道大符,符意凛然强大难以言喻,受符力召引,数千数万块山石自地面悬浮而起,密集布于空中仿佛无数凝固的巨大雨珠。
细长的仿佛还带着红袖招姑娘丰润水嫩意味的手指微微一颤,山字符动!
漫山遍野如凝固般的山石,呼啸着落了下来,仿似一场夏夜的磅礴暴雨,轰轰击打在山间,瞬间让坚硬的山崖间多出无数坑洞,溅出遮天蔽日的砾尘。
第189章 符道VS神术!
谢君元平静站在漫天石雨之中,右手高举过顶,仿佛还带着豆浆和鸡汤味道的棉袄微微一振,神术大作。
那根洁白如玉的食指尖燃着一抹神辉,神辉没有散发什么威力,却是那般的精纯圣洁,在漫天石雨间无论如何飘摇,却终究没有熄灭。
伸向天空的那抹神辉不灭,天穹中落下的石雨便沾不到老人身上那件旧棉袄。
恐怖的漫天石雨还在纷纷落下,溅起的石砾又再次不断汇入石雨之中,似乎永远没有停歇之时,那些飘然落下的雪花早已惧的不知避去了何处。
他身前的石雨骤然一斜,无由避开。
缭绕在他伸向空中那根食指尖的上天神辉骤然间明亮起来,把被石雨残雪压抑至晦的山崖间照耀的无比清晰,花草树木尽皆现出本质的模样。
朝阳已经移入了云层之后。
山崖间那根指向天穹的食指,却生出了一轮朝阳。
光明慈悲而冷漠,温柔而强大。
它普照世间,它无处不在。
跟随它的必在光明里走,背弃它的必在黑暗里行,并将毁灭。
山崖间的石,石间的草,瑟瑟的花,树以及树下的人,皆被光明俯瞰,故而畏怯。
漫天石雨不复再起。
于是雪花再次从天空飘落,落在山外那道无形彩虹屏障之上,化作七色。
贺飏缓缓睁开双眼,感受着那股世间最纯正的光明意,面无表情看着崖外彩晓里镶着的万粒雪花,轻轻一拂衣袖。
衣袖在他身前横横划过,如同一道直线的横线,呼啸破风,拂尽所有障碍。
随着衣袖横直一舞,山畔崖壁上那道隐约的横直石缝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山间杂树里的两条泥泞山道,也骤然间变得硬了起来,被融雪软化的稀泥瞬间变成比岩石还要坚硬的存在,泥泞仿佛变成微缩的河山。
衣袖一舞便是一横,崖壁石缝又是一横。
两条变作大好河山的泥泞山道是两竖。
两横两竖。
横竖皆二。
便是井。
这道以山崖衣袂而成的符,横亘在天地间,毫不掩饰地已经开始弥漫周遭的光明线条展示自己的轻蔑,不屑以及骄傲,因为它是最强大的井字符。
井乃封田之制,井有古礼之意,井有妙论之始。
但最简单也是最强大的井字符意,就是简单的线条切割,那种均匀的平衡的完美地对空间的切割,对天地的切割。
井字符降临山崖,切割线条无论巨细,皆往深处往细微处去。
山崖间滚动不安的岩石尽皆碎为齑粉。
山崖间瑟缩的草树尽皆碎为齑粉。
山崖上空飘舞的雪花尽皆碎为齑粉。
山崖间穿行的寒风尽皆碎为齑粉。
最后山崖碎了。
无所不在的光明,也因为空间的碎裂而变得黯淡,开始支离破碎。
这是贺飏追求符道的极致境界。
山崖间这道井字符,才有真正的横亘不二意,不止世间万物,甚至连空间都能切割,比当初大梁河畔卫海利曾经遇到的那道符,要强上数千数万倍。
光明总是需要空间来行走,当空间破碎时,它该如何灿烂?
谢君元看着眼前无数根细至不可见的线条,在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幽幽叹息,知道在这一刻贺飏终于不再思考别的问题,向大乘境界迈出了第一步。
有能力让上天神辉黯淡甚至破碎消失的符道,已经超出了上天允许的范畴。
他的棉袖已经被切碎,便是绽出的棉花也已经被符意切碎,手臂肌肤外有道晶莹的光辉,在强大的井字符意切割下已经变得越来越薄,但他裸露着的手臂指向东方的天空,食指尖燃烧着明亮的神辉,异常坚定而执着。
或许是对光明的信仰如此坚定执着,感动了苍穹之上的造物主……
谢君元若有所悟,静静看着云层,深邃的眼眸里晶莹无比,苍老的脸颊上满是感动的泪水,喃喃颤声说道:“感谢上天赐予我力量。”
云层外的朝阳骤然大盛,一股磅礴的力量穿越雪云,无视距离与山崖间破碎的空间,直接灌注到他苍老的身躯里。
那股沛然的天地灵气,甚至应该用灿烂辉煌来形容的庞大力量,就这样从苍穹之上落下,进入到人类的身躯里,如果没有任何经验或准备,相对渺小而脆弱的人类身躯或许会直接被这股力量崩成无数碎裂的光片,或者惘然变成一个白痴。
但这种境遇对谢君元来说并不陌生,很多年前他便曾经迈出那一步,领悟到了上天的启示,他明白只需要全方位的敞开自己的心灵以及肉身,便能得到上天赐予人类最珍贵的礼物,从而能够利用这股不应该在人间出现的力量。
谢君元晶莹深邃的眼眸平静注视着山崖间的一切,仿佛看到井字符每一根切割空间的线条,缭绕在他食指间的神辉已然变成一团宛若实质的白色光辉,美丽流传的圣洁ru白光絮间散发着难以想像的恐怖气息。
万道圣洁ru白光絮从指间散播开来,有的像雨伞般垂下,护住了他的身体,更多的则是像阳光般瞬息刺出,刺进那些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的空间中。
道道光絮刺入空间碎片后,那些碎片骤然间变得明亮起来,光明里蕴藏着的恐怖气息,生生撑住了边缘的线条,让空间不再继续破碎。
贺飏用逾高级境界的强大符意把空间切割成了碎片。
谢君元以渡劫之力强行维持空间的存在。
数万片明亮的破碎空间,就像是数万面极小的镜,镜中出现山崖空气雪花草树的画面,虽然都是被切割后全无联系的碎画面,但依然存在。
数万面明亮光镜边缘,那些切割的线条正在微微颤抖。
这些线条崩断,光明的力量便将冲破切割的禁锢,回到真实的完整的世界之中。
这些线条继续向细微处切割,那么空间继续破碎,无论里面充斥着怎样的光明气息,最终也只能逐渐黯淡。
从天地气息间借来的横亘符意,和从上天处借来的光明力量,谁更强大?
符道是人类从天地间自我领悟的道理,自行掌握的世界最深层的规律,光明则是上天对这个世界的恩赏或者惩罚,究竟谁能够胜过谁?
……
山崖间一切甚至包括山崖本身都已经被被切割开来,被上天的光明气息冷漠支撑着,没有化为青烟,只有一株树没有粉碎,没有被封进光明的镜里。
那是一株直挺挺的白杨树,树下蹲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左手抱着一只旧瓷锅,右手抱着一只新瓷锅。
她在崖间的光明与符意间微微颤抖着,如同寒风里瑟瑟的小草。
不知从哪里逃过来的一片雪轻轻落在她的肩头。
她拾起那片雪,感受着雪在指间缓缓融化,看着场间的那双柳叶眼愈发明亮,眼眸愈发明亮,眼瞳却愈发幽黑,黑色的瞳仿佛能看到光明的实质。
超越高级境界的神符师与渡劫境界的总经理,他们之间的战斗在真实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具体的形态和画面,然而因为无论老人还是贺飏,都用意识把那株白杨和白杨下的小姑娘封在空间之外,所以她是个真正的旁观者。
所以这场俗世根本无法理解的战斗,落入张楚楚黑色的眼眸后,便被描绘成了人类能够理解的画面,那些画面美丽到了极致,也令人心悸到了极点。
磅礴的气息,神圣的光明,无畏的天地,横亘的符意,它们彼此切割着伤害着,依偎着,挣扎着,空间压缩着光辉,光辉突破着空间,最终压缩凝练化作满天漆黑夜穹上的星辰,变成荒原上寂廖的流火,化为露珠上的映出的春意。
然后所有的画面在张楚楚的眼眸里消失,无形无状,甚至没有存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与寂静,比最深的夜还深,比最黑的云还要黑,犹如修罗的眼瞳。
如果换成别的普通小姑娘,大概早已震惊的惘然昏厥过去,但张楚楚没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不懂山崖间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她依然拼命睁大眼睛看着能看到的一切,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要看到一切能看到的,记住一切能记住的,因为她知道秦杰将来一定很想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绝对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一个极小的光点,然后光点骤然喷发成无数束光粒,瞬息之间冲破整个空间,如同一个崭新世界的诞生。
又如同夜穹里盛开了无数朵美丽的烟花。
张楚楚看着那些美丽的烟花,有些懵懂地揉了揉眼睛,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曾经发生的那些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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