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长脸连应两声,又不自在地东张西望,手脚胡乱地摆放。
“嗯,这竹林够清静,若是能在这里面盖间楼房,那有多好……”
“噢,是啊,你的稻子收成这么好,不久就会有钱盖楼房啦。”
这两个男人会心一笑,继续唱下去。
“只是你们一共才一亩地,收成再好也得等十年八年才能凑够钱,加上这孩子要上学,恐怕……”圆脸搓一下手掌,嘻笑着,“若是你们愿意跟我们换一下……嗯,一亩换两亩,就……怎么样?”
不速之客终于扯出意图来了。
“哎,你的孩子好不容易才考上重点中学,可不能让他交不起学费!这孩子聪明伶俐,将来前途无量,应该为他打算打算。”
“嘻嘻,我们那两亩地也并不比你的差,况且又近这竹林,便于管理,你们考虑一下,怎么样?”
玉韵古琴还是不理他们。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考虑一下,我们明天再来。”
他们早就知道这寡妇是个怪人,以为她不予理睬,是因为她不想别人在她干活的时候打扰她,那就等她打完谷,有了空再说。他们回去后,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玉韵没有心思跟他们换田,若不,怎么始终不吭声?
“我看那寡妇不会跟咱们换,怎样才能令她答应呢?”
“咱们整整她,下一季稻子,咱们把牛牵到她的地里,让她颗粒无收,怎样?”
“那要等到明年,我性子急,恨不得马上就换。”
“我也是。那我们就捉几条毒蛇,偷偷地放进她的屋子里去吓吓她,然后我们给她在外面搭一间房子利诱她……”
“嗯,要是咬死了呢?”
“不怕,咱们先把毒牙给敲了不就行了。再说了,竹林里自有毒蛇,被蛇咬了也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对不对?”
“就算她肯换,但那田是不是真的那么神,不施肥,不喷虫就能丰收?那女人有点邪,别不是真的懂什么妖术?要是真有什么妖术,咱们不懂,换了田岂不吃亏?要真有妖术,咱们学了……”
“对呀,只要学了法术,那我们就威风了。对,我们干脆去学法术好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又进竹林来了。早晨的竹林似乎更加冷清。竹下密密麻麻的灌木丛,阴森森的,似乎隐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偶尔几滴清露,打在他们的背上,如针刺一般,心透寒意,身起鸡皮疙瘩。竹林中忽然升起一股浓烟,妖怪般张牙舞爪,向他们扑过来……啊,他们吓出一身冷汗,猛然一醒,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吓自己,想来是看《西游记》看多了。
玉韵正陪着古琴在竹林中学习。古琴手握竹枝在地上练字,而玉韵则在一旁看着,不是看古琴写的字,而是看他的脸。她总爱偷偷地看他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出某种感觉,依稀梦中的感觉。她幻想着,幻想着,忘了现实,进入梦境……
圆脸和长脸来了,劈头赞了一句:“哎呀,这孩子多爱学习呀!”
“你们想换就换吧。”玉韵看也不看他们,就淡淡地说了一句。
而这话却大大出乎意料,圆脸和长脸一时反应不过来,脑神经一时间断了电,眼睛忘了眨,张开的嘴也来不及合上。因为他们今天来是想学法术的,换田的主意昨天就已经改了,现在说换田,他们还未考虑好呢。
“换?”回过神来了,“你们同意了?”
圆脸和长脸吱吱唔唔,搓手摆脚地说了一大堆废话,才道出新意图:“你的田不下肥也不喷虫,却收得好,嗯——您是不是施了什么法术?”
玉韵自说了那一句话后就再也不跟他们说话了,目光里只有古琴。
“是不是?……你就把那法术教给我们,由我们替你种田,您只管坐在家里享福就是了,好不好?”
“没有什么法术。”淡淡的,这是玉韵对他们说的第二句话。她感到不说话不行。
“没有?真的没有?嘻嘻,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啦。”他们看玉韵那专注的表情,不得不相信。
其实,他们是满脑子的疑问,却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他们更宁愿相信那块地本身就有神奇作用。所以,他们重新决定换田,以后美美地在乡亲父老面前炫耀一番。他们迫不及待地飞回去,拟了一份合同,并请村长作公证人,一同前来请玉韵签字。土地本是国有,农民土地也不得交易,但他们还是换了,像小孩子换个玩具来玩玩。可玉韵还不会写字,怎么签名呢?
“琴儿,你去签吧,就写你的名字。”
如此甜美的声音,迷倒了那三个所谓的男人。
“他还是个孩子,负不起这个责任哪!”村长提醒说,“况且,他也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村里的人都知道玉韵收养了古琴,无形中把他们看成是母子关系。
“他是我家唯一的男人。”
玉韵这话仿佛包含了非母子之情。在场的三大汉不敢妄加猜测,只妒忌起古琴来。
合同就这样签了。
余韵 》 七 七 玉韵每晚依然过着梦中的生活。她和古琴回到玉山后,仍然心系人间疾苦,但此后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都不再想回到人群中去了。
而现实生活更是有诸多波澜,为了生存,又总得去面对,于是紧张、忧虑、饥饿、疲惫、屈辱、无奈,也有偶尔的一丝欣喜和安宁。玉韵也可谓是为了钱而紧张、忧虑、疲惫、屈辱、无奈了。她和古琴卖了所有的稻谷,还是筹不够学费。
“娘,我不读高中了,你以后也不必为钱的事而操心了。”古琴以为读完初中也就够了,没有必要再读下去。
“你说什么,不读?”
玉韵突然生气,继而是悲愤,大叫一声,抓起竹节杯狠狠一摔,“啪”的一声,杯子裂成两半。这一举动瞬间爆发,吓得古琴手足无措。在他的印象里,玉韵一直都那么温和平静,从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今儿怎么突然发火了?玉韵这会儿好象疯了似的,见了东西就砸,屋里噼里啪啦地一阵暴响。
几年来,玉韵为古琴读书的事操劳,日日为钱而作业,虽说是冰玉之身,竟也积了不少戾气,突然一下子爆发出来。她自己控制不了,短时间内乱了心性。她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古琴,古琴是她的梦,为了古琴,也是为了她自己。哪怕是积一身戾气,负一身之罪恶,那也在所不惜。她的要求多么简单,对一个退居竹林的人,就争那么一点东西,这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
玉韵摔完屋里的东西后,静静地坐在床上,脸上的怒气很快消失,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古琴走过去,跪在床边,默默地看着她,轻声说:“娘,我读书,一直读下去。”
第二天,玉韵和古琴到村委书记家请求帮助,要求村委会捐些钱或者借些钱。可是,书记说,村委会的助学基金还不够资助村里没钱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儿童。至于借钱,那更是没理由,村委姓“公”,怎么借钱给“私人”。书记还说,最好找亲戚朋友吧。
亲戚,本是有的。玉韵原婆家在村里还算有钱,但,人家肯借吗?屈尊求他们发发善心吧,抱着一丝希望。
快到婆家时,玉韵发现气氛不对。婆家在办丧事?给谁发丧呢?原来,婆家一个孩子夭折了。玉韵不多想,赶紧掉头走开,免得被婆家的人看见。被看见的后果是有点严重的。看来别指望从婆家那里借到钱了。
还到哪里去找钱呢?到银行去吧,那里有的是钱。可是,去贷吧,他们连身份证也没有,更不用说抵押物了。
正黄昏,残阳如血。玉韵又在竹林里吹箫。一声声的哀怨揉入空气中,在竹林上空回旋,上升……四周很静,死一般的静,任由那哀怨的声响在空中挣扎,而死一般的静,总能将那音响困死。
在死一般的静中,突然有人送钱来了。来者是村里一位比较有钱的中年男人。此人爱酒好色,人称“黄水鬼”,垂涎玉韵的美色已久。要不是玉韵的冰冷和不祥的谣传,只怕他早已开始行动了。这回玉韵为了钱而四处求人,走投无路,正是他出场的大好时机。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嘻嘻,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大概也听说了吧,就算没听说,这会儿你也看出来了吧。这儿有八百块”,“黄水鬼”拿出八张崭新的人民币,“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好吧”。玉韵不加考虑,站了起来,手一松,竹箫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吹了十年的竹箫,竟瞬间裂成两半。
古琴正在做饭,玉韵突然进来说:“琴儿,娘今晚有事外出,要到明天才能回来,你今晚早点儿睡吧。”古琴一时无话,看着她,不知所以;而她也正出神地看着他。他们的眼神似乎都在努力了解对方的心思。良久,玉韵问:“琴儿,你怎么不问娘有什么事?”
“我……”古琴不知说些什么好。他总觉得这是一件令他一生心痛的事。九年了,玉韵从没有夜间外出,除了到河里洗澡,这回会有什么事?
玉韵对他微微一笑,转身便出去了。这一笑,似乎饱含凄凉和无奈,也似乎包含了无尽的怨:怨这世道,怨他的不了解,怨他的无能……
竹林里又是死一般的静,似乎连空气也消失了。一切生物都无法呼吸,在这死一般的静中无声地、痛苦地挣扎。这似乎就是地狱,一切的恶鬼都在饱受煎熬,却不能呼喊,只能无声地挣扎……不能呼喊,只能无声地挣扎……而无物的空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似乎要把一切都压得粉碎。古琴无法入睡,也几乎无法呼吸,急忙逃离那死一般的竹林,黑洞般的竹林,跑到小河边。这世界,此刻仿佛只有这一河流的水在动了。这小河很有福气,因为它曾无数次为玉韵沐浴,无数次亲吻玉韵的肌肤。古琴相信,这世界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有福气的了。——每天入夜后,他们都到这河里来洗澡,无论冬夏。
而玉韵,此时正睡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素净的衣裙挂在别人的椅子上。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完美、最圣洁的躯体。乳房丰满而柔美,肌肤洁白润滑。双腿修长,腰身细小而不见瘦。双臂曲折,十指纤细而不见骨。这双手臂即是平放不动也能让人看到无限优美的舞姿。现在她睡在一个陌生人的床上,一个色鬼的床上。世上最肮脏之人,竟也能触摸世上绝无仅有的圣洁之躯,仅仅因为他有八百块!
也许,她还是圣洁的,以前是,以后也是,永远都是。因为,她没有感觉到那龌龊之举,她进入了她的梦中生活,正全身心地生活在美好的玉山上,过着与世无争的神仙般的生活。然而,虽说没感觉,但梦醒之后,那残留在躯体上的污物和遗留在心中的阴影,又如何抹掉?既是如此,又何言圣洁?也罢,这世上几时有过圣洁之物,但求所谓的自我安慰式的心灵之高洁而已。高洁的心,若它甘受污辱,它里面必然装着崇高的理想和愿望。而它所受的污辱,那也是对世人的讽刺。污辱它的人却是感觉不到这种讽刺的,所以由另外一些人来写一些文字代受辱的灵魂向社会提出控诉。可笑的是,这些控诉对像黄水鬼这样的人仍是没有任何作用。高洁出现在人群当中,污浊也出现在人群当中。人类自己嘲弄自己。
三更时分,黄水鬼满意地睡去,而玉韵却醒来,穿好衣服,来到河边。似乎如她的愿望,也似乎是意外,古琴正坐在河边。他们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沉默。无声地痛苦,痛苦中寻求理解。
玉韵走至河中央,河水没其腰。河水如时间,时间如河水,都缓缓而逝。周围很静。
“琴儿,你过来。”玉韵柔声叫道。
古琴走到她跟前。河水轻柔地流动,满意地把他们连在一起。
“琴儿,你可知道,自从我嫁人以后,我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到这里来,让河水冲洗我的身子,直到那男人死去,我住进竹林,才停止。你只知道我们夜里来这儿洗澡,却不知娘为什么爱来这里洗澡……”
“可是,能洗得干净吗?”古琴的声音里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是啊,但求一丝安慰,或者宁可自欺欺人而已。假如我潜心修道的话,也许就不至于此,但我……多么矛盾哪。唉,不说了,此刻我却也能平静。——琴儿,你帮我把衣服脱下来……”
古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感情的,也许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竟忘了母子关系而像个情人似的去脱“娘”的衣服。在即将解开的一刹那,他的心跳得很厉害,抓住的解扣在颤动,他眼前的冰玉之躯也确乎激动起来,胸脯儿伴水起伏。
河水清凉,河面上不知何时升起轻纱般的水汽,环绕在他们周围。夜空清朗,月光温柔,似近似远。无物的空间,仿佛才开始有了活气。
衣裙解开了……古琴看到了,多情而略带忧郁的双眼、凝脂般的肌肤、披肩涉水的长发、最完美的手、最完美的身段、最完美的乳房……这一切融合起来,便是仙女和爱情相结合的玉韵。那迷人的神采,竟也只在古琴面前才显露出来。被人玩弄的玉韵,绝无这般神色。她在外人眼里是一淫荡的寡妇,而在古琴眼里依然是阆苑奇葩,无瑕美玉,比一切的少女都要美丽动人。那悠悠河水哟,不停地回头看……
“琴儿,你帮我擦身子,——你可以抚摸它……”
此时的她,竟如此的娇弱动人!古琴自是无法抗拒,抚摸起那柔弱发热之躯来。
这一夜里,他们没有发生进一步的关系,没有同床共枕。
清早,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古琴要去县第一中学报到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钱和两件衣服而已。他们还不知道县第一中学在哪里,路途有多远。古琴只打听到一个大概的方向,往西,二十四公里左右。本来村外已开通了国道公路,每五分钟便有一班开往县城的小客车。他们若乘车去,只需半个小时。但他们舍不得车费,决定步行。他们沿着公路,一直往西。各式各样的汽车从他们身边呜呼而过,鲜明的色彩和偶尔的喇叭声,怎么都和那灰土布衣不谐调。不过,他们倒也不理会那些现代化的怪兽,只坚定地朝目标前行。
五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县城。这里和小镇大大不一样,和农村更有天壤之别。这里街道宽敞整洁,轿车,摩托车,自行车纷纷出没;老人,年轻人,小孩,个个新鲜。街道两旁高楼林立——其实多是三五层,商店云集。服装店,各式衣裳比花齐放;家电店,空调电视百家争鸣;音像店明星纷呈音箱大唱;大商场,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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