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王庭- 第87部分

　　　　冬妮娅嘴唇颤抖得更厉害了，她深深地埋下头，十指交叉用力绞在一起，显示出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冷漠。

　　　　过了许久她才恢复平静，抬头对布鲁姆说：“矮人先生，我真的很感激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有权利保护自己的隐私不是吗？听我一句劝，谷地村的情况很复杂，你们在这里停留越久风险就越大，趁早离开是明智之举。”

　　　　长出一口气，她接着说：“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倒是还有一些药水，你们记得带上，旅行途中有备无患。米拉，我还有一些自然神术卷轴，不嫌弃的话你就拿着吧。”

　　　　柳德米拉越听越不是味道，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冬妮娅，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当你是朋友，帮你是应该的，从没有想过从中获得什么回报，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们的友情，最好坦诚一点，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冬妮娅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显而易见，柳德米拉戳中了她的心事。

　　　　罗兰一直在观察冬妮娅的神色变化。

　　　　穿越者的见识再加上高超的“察言观色”技能使他的双眼几乎可以洞彻人心，冬妮娅也不像她自以为的那样善于伪装，很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细节已经揭示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罗兰一直没有开口，是因为他也在犹豫——到底应不应该插手管这件闲事。

　　　　他没有忘记瓦莲京娜夫人的警告，也猜得出绞杀魔像幕后藏着何等可怕的人物。从理性的角度出发，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接受冬妮娅的谢礼，然后远走高飞。

　　　　但是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首先作为群体中的一员，他最大的幸运同时也是最大的不幸在于身边有一群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伙伴，当他冷酷计算风险和收益比时不得不考虑同伴的感受。

　　　　其次，他还有另一个更现实的顾虑。

　　　　“冬妮娅，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就算我们听从你的劝告，现在就离开谷地村，难道就可以当做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

　　　　冬妮娅愣了一下，反问道：“罗兰先生，我听不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不可以说的更明白一点？”

　　　　罗兰耸耸肩，换了一个问题：“昨天我们为了救你，不得不摧毁一尊绞杀魔像，你知道这怪物值多少钱吗？”

　　　　“我不知道，一定很贵吧？”

　　　　“至少值十万金币。”

　　　　罗兰道出的数字引来一片倒抽气声，除了妮基塔轻轻点头表示认同，其他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的天哪！那堆垃圾居然这么贵？”布鲁姆激动的跳了起来，在房间里愤慨地走来走去，“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罗兰我亲爱的兄弟，那玩意不就是一大堆麻绳攒起来的玩具，怎么会比同等重量的金银更昂贵？！”

　　　　妮基塔冷笑一声：“欢迎来到魔法造物的世界，认清现实对你们来说或许并不容易，然而魔像千真万确就是这么贵！不然你以为一堆破烂绳索为何能够潜入梦境控制冬妮娅，迫使她去绑架孩童，又凭什么能够打得咱们苦不堪言差点全军覆灭？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力量，绞杀魔像的强大是施法者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想想看吧我的朋友，那可是十万金币，一笔大到足以使人发狂的财富！”罗兰盯着冬妮娅的眼睛，从容不迫地陈述着冷酷的现实：“现在绞杀魔像被我们摧毁，变得一文不值，如果你是魔像的主人，得知自己一夜之间损失了这样一笔巨额资产，你会不会气得发疯？换做是你，你会容忍摧毁魔像的家伙远走高飞，还是尽快追上去抓住他们，榨干他们身上每一枚铜板，挤出每一滴血，在发泄怒火的同时尽可能挽回自己的损失？”

　　　　冬妮娅咬紧牙关一言不发，额头渗出冷汗。

　　　　“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们可以远走高飞，置身事外？”

　　　　罗兰最后一句反问，彻底摧毁冬妮娅的心理防线。

　　　　她终于卸下冷漠的伪装，眼中溢出泪水，哽咽着说：“对不起，都怪我太傻了……”

　　　　罗兰看了柳德米拉一眼。巨人姑娘心领神会，拿起手帕帮她擦拭泪水，柔声安慰：“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都在你身边，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冬妮娅抬起头，异色双眸充满凄楚。

　　　　“你们大概也发觉了，我的眼睛跟正常人不一样，这是‘替换儿’的特征。”

　　　　发觉柳德米拉一脸茫然，显然不懂什么叫做“替换儿”，冬妮娅便转头望向妮基塔。

　　　　红衣女巫摊手苦笑：“别看我，我只是一个才疏学浅的小法师，嗯……你通常不会看到我如此自谦，可惜跟我们博学多识的骑士老爷相比，我那点知识量的确不好意思显摆，关于‘替换儿’的底细，他肯定比我了解的更多。”

　　　　罗兰对法师小姐这夹杂调侃的吹捧付之一笑，坦然承认自己的确听说过“替换儿”的传说。

　　　　“据说这种可怜的混血儿是鬼婆和她们的爱人疯狂激情过后的产物，可惜鬼婆并不是称职的母亲，她们总是将刚刚出生的婴儿丢弃在路边或者别人家的房门前，然后一走了之，不再理会孩子的死活。”

　　　　“替换儿有着异色的眸子，证明其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血统，她们一定是女孩，从小就长得漂亮可爱，惹人怜惜，所以往往会得到好心人收养，以人类的身份长大，身边的人们也不会发觉她有什么异常之处。”

　　　　“然而当替换儿进入青春期，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她们会觉醒血脉中隐藏的特殊能力，比如优秀的魔法悟性，或者突然获得某些稀奇古怪的超自然力量。”

　　　　“控制自己的天赋并不容易，更何况这天赋明显不同于养父母和那些一起长大的人类伙伴，处于青春期的替换儿难免产生疑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难道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第164章：鬼婆的女儿

　　　　罗兰的话语不疾不徐，众人都听得入神。

　　　　冬妮娅没想到他对替换儿的心理变化了解的如此深入细致，禁不住兴起一种类似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的羞耻感，用力咬着下唇，不敢与他对视。

　　　　罗兰不动声色观察她的表情变化，接着说：“一旦替换儿对自己的身世产生疑问，麻烦就来了，她会时常产生幻听，仿佛有人在耳畔窃窃私语，教导她应该如何正确的运用超人的天赋，如何激发体内的鬼婆血脉，释放出更强大的力量，到了最后，她还会怂恿替换儿去某个地方，寻找生身之母。

　　　　“只有极少数意志特别坚强的替换儿能够抵抗这种催眠，大多数则会受其蛊惑，踏上寻访身世的旅程。”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柳德米拉迫不及待地问。

　　　　“也就是说替换儿最终变成了鬼婆？”维罗妮卡不由惊呼，“这真是可怕的宿命！”

　　　　“宿命”二字刺痛了冬妮娅的伤疤，她猛然抬起头，含着眼泪大声反驳：“那可不一定！我就是鬼婆的女儿，可我并不想变成鬼婆！”

　　　　柳德米拉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我相信你可以战胜源自血脉的诅咒。”

　　　　冬妮娅用力握住她的手，感激溢于言表。

　　　　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她决定向众人坦白自己的身世。

　　　　就像罗兰说的那样，她是鬼婆与人类的混血儿，也就是所谓的“替换儿”，母亲生下她就丢弃在路边，幸亏“丰收之环”的大德鲁伊瓦莲京娜路过并且收养了她，教导她成为一名绿野德鲁伊。

　　　　在瓦莲京娜夫人身边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进入青春期之后她发现自己经常梦游，并且耳畔常有一个神秘的声音不断怂恿她前往迷雾沼泽，返回自己母亲身边。

　　　　在向瓦莲京娜夫人诉说了自己的苦恼之后，她决意暂时离开“丰收之环”，前往迷雾沼泽进行德鲁伊修业旅行，同时也想借此机会寻找母亲，解开身世之谜。

　　　　“我听马利克说起，有人曾在沼泽深处看到你跟鬼婆争吵，那是你的母亲？”罗兰问。

　　　　冬妮娅艰难地点了下头：“没错，那个邪恶的老鬼婆就是我的生身之母艾格尼丝，她的故乡在无底深渊，每年只有六个月待在人间，在此期间联合她的鬼婆同党打家劫舍纵情享乐，过后她就会骑上那匹黑色梦魇返回无底深渊。”

　　　　罗兰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得以证实：冬妮娅的母亲不是绿鬼婆，不是妖鬼婆，也不是海鬼婆，而是所有鬼婆中最强大也最可怕的“老鬼婆”！难怪她有能力创造出‘绞杀魔像’那样强力的仆从，并且被整个沼泽地区的鬼婆尊为首领。

　　　　冬妮娅接着说：“上次有人看见我在沼泽边跟艾格尼丝争执，其实是因为我向她提了一个问题，结果让我非常难过，非常愤怒……”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维罗妮卡好奇地问。

　　　　冬妮娅惨淡地笑笑，低声说：“我问艾格尼丝，既然她自称是我的母亲，那么我的父亲又是谁呢？结果令我无比震惊，艾格尼丝居然满不在乎的笑话我太天真，提了一个蠢问题，还说‘男人用过就吃掉，谁还会记得姓是名谁’……”

　　　　“这老家伙简直是个变态！”布鲁姆气得跳了起来，矮人世代家传的大男子主义作风使他对艾格尼丝的做法忍无可忍，“只有螳螂和蜘蛛才会吃掉自己的丈夫，她还算是个人吗？！”

　　　　维罗妮卡白了他一眼：“你瞎激动什么，老鬼婆本来就不是人，她的道德底线还不如昆虫，吃个把男人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她或许不介意吃掉自己的情人，可那毕竟是冬妮娅的父亲！”柳德米拉也对艾格尼丝的残忍行径深感愤慨。

　　　　冬妮娅叹了口气，落寞地摇摇头：“这些话我都跟她说了，可她根本不在乎，还试图劝诱我跟她同流合污，说什么‘总有一天你会抛弃那些虚伪的道德变得跟我一样，这是命中注定的归宿，你永远逃不掉’……”回想老鬼婆狞笑的面容，她禁不住打起寒颤。

　　　　“从打跟艾格尼丝不欢而散之后，我就经常做噩梦，有时会梦游，一个人深夜在荒野游荡，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稍有不顺就心生杀意，村里人似乎觉察到我的变化，开始害怕我，躲着我，那种被孤立的滋味很不好受……”

　　　　尽管冬妮娅没有明说，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她很担心艾格尼丝的预言成真，担心自己的理性终究敌不过邪恶的本能，迟早会变成老鬼婆的同类。

　　　　听冬妮娅道出身世之谜，罗兰对昨夜那起突发事件有了新的认识。

　　　　老鬼婆以绞杀魔像为媒介，运用“托梦术”和“暗示术”催眠了冬妮娅，使之在梦游状态下替她绑架孩童。

　　　　如果事情败露，冬妮娅被村民抓到犯罪现行，反倒正中她的下怀，坐实冬妮娅是诱拐孩童的凶手。

　　　　可怜的冬妮娅对自己在梦境中的行为一无所知，倘若不想被愤怒的村民打死，就只能被迫反抗，结果注定是一场互相伤害的悲剧，而这正是老鬼婆期待中的好戏。

　　　　如果剧本按照艾格尼丝预想中的方式上演，冬妮娅在与村民反目成仇之后，唯一可以逃避的地方只有迷雾沼泽——她将被迫放弃融入人类社会的努力，自暴自弃沦为鬼婆群体的一员。

　　　　“冬妮娅，吾主辛德拉主掌命运，然而她教导我们不要迷信所谓的宿命，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事，我们无法选择自己如何出生，却可以选择如何面对生活，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你的选择。”柳德米拉深深望着冬妮娅，期待她做出决定。

　　　　冬妮娅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抬起头毅然道：“谢谢你的鼓励，米拉，我已经决定了，这就去沼泽深处找艾格尼丝摊牌，讨回那些被他诱拐的孩子，从今往后跟她一刀两断，我不需要她这样冷血的母亲，她也没有我这个女儿！”

　　　　“小丫头，好样的！”布鲁姆竖起大拇指，“我很佩服你地志气，不过话说回来，你独自去找老鬼婆干架，跟肉包子打狗有啥区别？干脆咱们一起去，人多力量大，联手做掉老鬼婆，顺带端了她的老巢，说不定还能发笔横财。”

　　　　柳德米拉横了财迷心窍的矮子一眼，对冬妮娅说：“最要紧的是那些失踪的孩子，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不能放弃营救的努力！只有把孩子们平平安安带回谷地村，才能向村民证明你的清白。”

　　　　当初她曾想营救伐木场的孩子们，然而最终功亏一篑，为此耿耿于怀，如今谷地村出现相似的遭遇，她希望这一次不再留下遗憾。

　　　　妮基塔和维罗妮卡也都赞同柳德米拉的倡议，愿意陪同冬妮娅前往迷雾沼泽冒险。

　　　　房间里只有罗兰还没有明确表态。

　　　　他单手托腮沉吟不语，无数复杂的因素与可能性在他脑海中飞快运转。时而回忆老鬼婆和梦魇的情报，推演克敌制胜的策略，时而重新分析瓦莲京娜夫人的暗示，权衡沼泽之旅的风险与收益。

　　　　不知过了多久，他陡然发觉四周一片寂静，包括冬妮娅在内，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期待他做出决定。

　　　　罗兰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冬妮娅，我有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您请讲。”

　　　　“现在你能联系到瓦莲京娜夫人，或者‘丰收之环’的其它高层吗？”。

　　　　“现在？”冬妮娅吃惊地看着他。

　　　　“对，此时此刻。”罗兰正色重申。

　　　　冬妮娅脸色连变，沉默须臾才开口：“我可以尝试一下，但是无法保证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高层的答复……”

　　　　罗兰摆了摆手，轻笑道：“你不用去尝试什么，我差不多已经明白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他到底明白啥？

　　　　冬妮娅也有点懵懂，茫然地抓抓头发，正想开口询问，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再看罗兰那古怪的笑容，隐约从中品味出言外之意，连忙移开视线，心脏不争气地剧烈跳动。

　　　　“冬妮娅，每个人都有难以克服的弱点，我也不例外，坦率地讲，我这个人的弱点就是比较市侩，有些话不妨跟你说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