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颐指气使的口吻,如刺般轻轻扎进心里。
林亦彤扬起一抹浅笑,身都没转,低哑道:“我过来验血、配型,已经是仁至义尽,陪她说话没那个义务,想找我,要她自己来。”
“你——”云菲气得脸红,“林亦彤你真是个贱人,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姐姐都是快死的人了你居然还这么跟她说话!!”
林亦彤垂眸,挪开棉签,血又一股股地流出来,她只好又堵上。
“她的确是快死了……”她幽幽说道,淡笑依旧挂在嘴边,“因为我跟她毕竟只是有同一个父亲而已,你都配不上还指望我么?……多好啊,你们还可以在她死前跟她说足够的话……”
林微兰死的时候,却是只言片语都没有给她留。
云菲脸憋得通红要抓狂,云青海却是拉住了她,脸色铁青地警告她别闹事,云菲气不过,刚要发作就看到霍斯然从楼下走了上来,刚刚林亦彤的那番话,看他那复杂的脸色,想必也是听到了的吧?
哼,这女人,看她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霍斯然竟冷眸扫过,警告了她一下,接着护送林亦彤回病房,路上,他低低道:“我知道你想报复,我都能理解……但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至少,别当着她父母的面那么诅咒她死……”
云家夫妇欠下的债,造完的孽,着实与云裳无关,云裳说到底没有必要受上辈人恩怨情仇的牵连。
林亦彤闻言颤了一下,一说到死她总是能想到很多事情,顾景笙的死,让顾家夫妇一个在葬礼一个在牢里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小小的胚胎还算不得是心头肉,却也要被迫打掉了。
她抬眸,看了霍斯然一眼。
霍斯然被这一眼看得心神微颤,知道云家是她心头最敏感的地方,大掌抚上她的脸,低低道:“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跟云家芥蒂太深,你恨他们是应该,甚至连我也曾经为此下过狠手对付陆洺止……可我只想告诉你,在这些事里面,云裳是从头到尾的局外人。她是对我有企图我,但相比云家的其他人,应该不会让你恨到情愿看她死的地步……”
林亦彤静静看着他,突然浅浅笑了一下,问:“你这样对我说,是怕我万一配型成功了,但是却自私地不肯配给她吗?”
霍斯然脸色微变,只觉得她的理解变了味,他只不过不想让她把这件事想得太煎熬太难过而已。
“可是我真的很自私……我不想……”她笑中含泪,垂在旁边的手都因缺血而麻木颤抖起来,“那是我身上的器官,不是别的什么可以再生的东西……而且做那个手术,怎么可能子宫里还带着未成形的胎儿……不要说没有配型成功的可能,就算真的有,我也衡量得清,自己要失去的是什么……”
她还曾以为自己早就一无所有了,可原来竟还有这么多东西可以失去。
正文 200200 霍斯然,这就是我的条件。你好好想,想清楚。
小脸渐次苍白到快要透明,林亦彤水眸里透出一股悲凉,看了云裳一眼便后退,一步步走退。
不。
她不要。
她死都不会要这样的。
抬脚,想要走出这间快让人窒息到热泪盈眶的病房,哪怕是云青海疯癫到爬起来拽住她的病号服袖口,她都狠狠地用尽全力一甩甩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她是有自由的,是有人。权的,她有权利做出她自己的选择!!!
门,却在她渐次走过去之前被缓缓关上了。
门外那两个墨绿色军装的男人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门口的,身材健硕,粗糙的手稍微施力就将门慢慢掩上,合住,任凭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走过去想打开门,小手却怎么用力都拉不开。她出不去。
身后的云青海和云母已经跪着爬上来涕泪横流地求着她,前后围堵,她竟逃不出澌。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穿军装的人,她再笨也知道是谁派来的,所以他现在不允许她走出这间病房门,是为什么?
病床前,那个身姿高大挺拔的男人终于慢慢直起腰来,脸色铁青紧绷到了极点,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前他整个人是有点崩溃的,他不是女人,永远不知道做出这样的牺牲对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他有那么一丁点的私心希望她腹中的胎儿不复存在,可是那点私心在剜心蚀骨般的剧痛面前就如同骇浪击石,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他知道这个决定做出来,会带给她多么刻骨的伤害。
绛红色的薄唇冷冷抿着,抿成一条锋利的线,霍斯然极慢地转身,抬脚走到了她的面前。
“你看到了,”他许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飘忽得像是从外太空飘来,“……只有你可以救她。”
此刻她的父母都跪在她的脚下为女儿的命磕头乞求,她不会意识不到这个事实。
林亦彤扭过头看他,突然觉得他的轮廓那样深邃陌生。
冷笑,她沙哑的嗓音坚定吐字:“……我不救。”
她拒绝。
这辈子她都过得太过压抑,她甚至没有放纵自己自私过一次,可这一次她真的想自私一点,哪怕云裳死掉,她也不会救她。她不愿意。
霍斯然眸色深邃如暗涌,开口问:“你宁愿她死?”
“她如果死了,难道会算作是我谋杀吗?”她高高地仰起下巴,眼眶泛起可怕的红,“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想过要害人,但我有至少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我为什么,要拿自己孩子的生命去换她的命?”
“你还可以再有孩子。”他闷声低喝。
这样的话让林亦彤怔了一下,接着不可抑制地冷笑,够了,真的够了。
“那为什么是我呢?”她死死地瞪着他,瞪大的眼眸里有眼泪在晃动着却死都不肯落下,“霍斯然是你欠她而不是我欠,为什么要拿我的血肉和健全来换她平安无事,你若有心,为什么不直接赔一条命送给她,从此你们两不相欠!!”
霍斯然咬牙,低低道:“你觉得我赔上一条命有用?林亦彤,我跟他父亲一样,如果给什么能让她活下去,哪怕死也会给,可是偏偏没有!她要的不是什么公平,更要的不是陪葬,她要好好的继续活下去!!!”
如果死可以解决问题,一群人可以陪着她死让她不孤单,可是谁会情愿,以这样的结局给自己的人生收场?!
林亦彤整个人已经略微崩溃,她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吵不过他,她至少还可以跑,还可以自己做决定,跑得远远的……小手再次去拉房门,却死都拉不动,那军人的力量太大,她拉到腕骨发痛却都没拉开一丁点。
再回头,这这病房里除了云家的人之外就是他们,连主治医师和护士都被挡在门外了。
所以这是要……做什么??
她巴掌大的小脸透出一丝绝望的悲凉,柔美地笑起来,苍白四溢,不大相信地问他:“所以如果我不肯,你要做什么?”
“就像当初我不肯打掉这个孩子一样,你会再告诉我一句林亦彤,由不得你,是吗?”
这一句话,她每说一个字都是那么艰难,是从艰涩闷痛的胸口憋出来的,是死都没想到的,不敢确定的一切。
眼前高大挺拔的男人脸色铁青,这幅景象太过残忍,他几乎要放弃。
“如果是你自己愿意……”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她笑出声来,小手颤得握不住门把,“还是你觉得如果我愿意,一切皆大欢喜,你,你们,就可以卸下担子再不必觉得对我不起!”
“可是可惜我不愿意,所以你们,想要如何?”
此刻云家的人也远远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跪在地上的云青海傻了,饶是他再祈盼林亦彤能情愿给云裳一个肾来让她继续活下去,现在也被这事实震得胸口闷疼。他才知道原来林亦彤是怀着孕的,霍斯然是她的丈夫,此刻却要求着她打掉孩子,去做肾移植手术。
都是他的女儿,他却此刻才感受到她们在命运上质的差别。
她不该活得这样凄惨,这样没有尊严,这样任人摆布。
“像现在这样……我不肯,你就连我人身自由都要剥夺,我出不去这里,喊破嗓子都没人听得到我在喊什么……你要这样逼我吗?霍斯然。这次又用什么理由?还是要挖了我们家的祖坟把我妈妈的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吗?可你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埋进去,让我看看是不是连死了下去陪着她,都会远远好受过此刻我活着站在这里?!!”
她笑着,浑身都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豆大的眼泪急剧晃动着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什么是公理?什么是法律?
眼前这个一手遮天的男人就是法,在军区医院这样的地方,可以随随便便地碾碎一个人的命运,她如此,她未成形的孩子也是如此。她倒宁愿他是个路人甲,是个目无法纪的高权人渣,是陌生人,这样都好……可他却偏偏是自己的丈夫。
正文 201 你看到她了吗?你看到她了吗?
“我不能签……”他慢慢攥紧笔,青筋暴起骨节咯吱作响,他知道签了之后将会怎样。
“可我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云裳死……能救……却不救她……”从胸肺之间传出的低喃,彰显了他似乎就是站在这样的悬崖之巅,左右都是地狱深渊。
陆青不清楚这又关云裳什么事,只是见他这幅样子真的心疼了,碰碰他的肩:“斯然你多久没有闭眼了?要不你去休息一下,再想,你这样耗着不是办法,总有一天会被你自己耗垮的……”
有多久没闭眼了?
霍斯然不知道,他是军人,他曾经尝试过五天夜连续执行任务连合衣小憩的时间都不曾有,可就算在前线都没有像现在这么耗费心神,一分一秒,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是真的累了琬。
“其实彤彤最近一段时间受的打击的确很大,她有情绪,要闹情绪都是正常的,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住,对不对?”陆青劝说着,“不过就是一纸离婚协议书,分了还可以复,不必弄得像世界末日一样,她的根在城,工作和未来在京都,我们不用怕她丢了,是不是?她是坚强的女孩子,不论遇到什么事,再伤心她都不会犯傻,斯然你是可以给她惩一时之气的,是不是?”
陆青的话,对快要被自己折磨到死的霍斯然来说,就像一缕清风吹到了心里面,他那么简单的几句话,却给了他那么大的希望。
“如果是我要她捐肾去救她恨到骨子里的人……你觉得,她还会再原谅我吗?”霍斯然从未如此茫然无助,茫然到要像随便一个伸过来援手的人讨几分安心,“我以后会拿我所有拥有的东西去弥补她,包括我的命……哪怕她要我去死,我都情愿……你说这样,她还会,再原谅我吗?藤”
陆青,你说,她还会再给我这样,去弥补她的机会吗?
陆青整个人都僵住了,林亦彤母女跟云家的恩怨他是听说了一些的,他还以为她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原来不仅仅是为了腹中不肯打掉的孩子,不仅仅是为了林微兰和顾景笙,还为了她自己。如果得癌症的那个人是云裳,要她放弃自己孩子的生命去救她,饶是身为局外人的陆青也觉得犹豫了,也觉得不公。可就像霍斯然说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云裳死掉,能救却不救,所以原来有些事是注定的,注定这两个人要经历这一场劫,他注定要对不起她,却怕她会再不原谅。
陆青不是想偏袒谁,也不会因为霍斯然是自己的好友就觉得一切都可以原谅,只是此刻觉得他熬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那渴望答案的眼神,哪里是那个曾经眼高于天的霍斯然会有的?
“会……”陆青浅笑着拍上他的肩膀,“我觉得她应该有一天,会理解和明白你的苦衷的……她会原谅你……但也许,不会那么快……”
“会慢一点……会……慢那么一点点……”
这答案模棱两可,但本意却是肯定的,霍斯然心里骤然就变得庆幸起来,眼眸里那深邃的疑惑和期盼像是在问,真的吗?有太多事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了,听了陆青的话,他的心似乎放下了一些,淡淡笑了一下,头深深地埋下去,攥紧了掌心里的笔……
“是吗……”
“你先签字,然后休息一下,”陆青拍拍他的肩,“也别挑地方了就在这里,听我的……没关系……”
霍斯然是当真累到了极致,浑浑噩噩,连自己是怎么签下那两个名字的都不知道,他模糊地“嗯”了一声,写下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陆青拿开了他的笔,让他就在这里睡一会。霍斯然合衣躺下,手腕搭在额头上,薄唇微微泛白,俨然很快就能沉沉睡去的模样,他告诉自己只是休息一会,一会而已,等起来了再去找她,来得及的,却从没想过这一睡就睡了年。
他曾经以为她死了,他从此一生孤独。
后来再遇到她,才发现她原来没死,却已物是人非。
******
以伤害最小的药流进行引产,再进行肾移植手术。这个方案提出来的时候云家人没有表示半点异议,云青海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最终闭上,因为他知道,之所以进行得这么仓促是因为云裳的情况很不乐观,没办法等到林亦彤流产修养好后再进行移植手术,毕竟伤害是注定的,不如一次性来齐了再慢慢养,当然,霍斯然给下的铁的命令是,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他要她没事。
两方都同意,手术时间已定,云裳随时都可以准备,林亦彤休息几天之后的状况也还算稳定。
她注重养生,身体在之前一直都很健康。
那一日早上她睡了很久,起来时检测各种指标,护士送来了手术同意书,她仔细看了看,没有问题,接着长睫抬起,看向了霍斯然。
他知道,她在要什么。
脸色很僵,他背过身,叫人送进来了那两份离婚协议书,放到她面前。
等她签了字,手术期间就会有人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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