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手术可以不必做的,”他缓声解释,一字一句都剜心蚀骨,“云裳的肾癌只是单侧,切除一边就已足够……根本没有什么配型成功,我却被骗得信了,我逼了你,让你平白无故地失去了一颗肾。你本可以不必这样的。”
他终于还是尝到了这种感觉,每说一个字,都像被从胸腔里窜上来的灼烧般的痛,刺破喉咙。
你本可以健康、活泼、完璧无瑕,哪怕恨我。可现在却没有了。
“彤彤,对不起。”
林亦彤呼吸变得异常薄弱,曾经她以为这世上再坏的事情她都已经经历了,可原来,都还没到最坏。
那时她也曾以为自己怀的是景笙的孩子,心本有愧,但拿她孩子的生命和一颗肾去救云裳的事,还是触了她的底线。她不肯,他却半是乞求半是强逼,她以为放抗有用,才发现原来他已经决定了。她那时好痛,痛她最爱的人,连她最后的骨肉和健康都要剥夺。
后来再遇,她反复平静后想的清楚,那时的她太沉浸在自己失去所有的感受里,所以或许才痛上加痛。母亲的死是执念,外因有但不是全部,如果她拒绝的后果是眼睁睁地看着当时她以为是无辜的云裳死,或许,说不定,她最终会真的妥协救人。
但那前提,是建立在自己的那颗肾,取之有用的前提上。
可现在,他说什么?
叶骁远远地看着,两人一直在交谈,接着谈着谈着就不对劲,藤椅上那个纤小的人儿骤然起身,藤椅都被她踉跄的脚步撞得退后大半,霍斯然要去抓她,她仓皇挣开,瞪着他退后了好几步。
这惊天的霹雳,震得她头皮发麻,后腰的那个部位好痛,痛得她快直不起腰了。
“彤彤……”他哑声无力地唤她。
“你别过来……”她两手轻轻举起在身侧,双眸冒出湿热的雾气,像是要抵挡这残忍不堪的命运,哑声念着,在他不听她的阻拦还要往前一步时,她瞪着他尖锐得嘶喊出声,“你别过来!!!”
叶骁心里一紧,什么也不顾地冲上前去,环住她的瘦弱的肩扶住了她。
“怎么了?你不要激动,放轻松,告诉我怎么了?”他的头慢慢转向霍斯然,眼里沁着暴怒的血丝,“霍斯然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霍斯然一身颓然,站在原地,目光如温热的潮水般裹着她,苦涩一笑,神情也已濒临崩溃的边缘:“这就是我对你隐瞒的所有事了,我瞒不住,在知道的时候,我也恨不得像你现在这样,杀了我自己……我曾以为一切都可以挽救的,可我想了两天都想到不到任何一种办法,能让我原谅自己。”
“彤彤,我想我们这次应该是真的,回不去了。”
这话,叶骁离得最近,听得最清楚,他简直不知道是什么事,足以让一向自负,坚持到令人发指地步的霍斯然,都决定放弃,觉得无可挽回。
“让他走……”怀里的人儿却颤抖着,豆大的滚烫眼泪滚落下来,淌满了整张小脸,让自己深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嘶声喊道,“让他走——!!!”
她不要再看到他!!再也不要!!
叶骁被那快要撕破耳膜的声音震得心都痛了,裹紧她的肩膀,眼里含着一丝湿热将她的头埋进他怀里,转而恶狠狠地盯着霍斯然看。
楼上的秦芳容是被那阵动静惊到的,不由打开窗户往下看,正看到霍斯然凄惨一笑,看着她,后退一步,紧接着当真一步步走出庭院。一步比一步更缓慢,等走到门外车门前的时候,颓然地用手撑住车顶。而庭院里自家儿子正抱着林亦彤轻拍着她颤得停下来的背,直到她慢慢缓过来,看了一眼已经变得空荡荡的门口,眼睛又是狠狠一红,痛得那么厉害。
“你会没事的,”叶骁兀自安慰着她,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前那么可怕的事情你都挺过来了,你会没事的……”
林亦彤回过头,只觉得痛意袭来避无可避,她闭上眼,感觉自己慢慢地,慢慢地被拽入冷如冰窟般的地狱。
*********
夜晚的房间。
叶骁坐在床边,盯着那盏床头灯快要盯到眼睛都瞎掉,床上的人儿倏然轻微一动,他猛然愣怔,床比撑开到她两侧去看。
林亦彤辗转而醒,纤长的睫毛慢慢睁开,恍惚看到叶骁出现在一片白花花的视野里面。
他绽开一抹淡到快要看不出来的笑,哑声道:“连自己的房间都不认识了么?”
她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坐起,呢喃:“孩子……”
在这个房间里醒来,看不到小涛涛,她心底总是不踏实。
“在楼下我妈带着,”叶骁在她背后给她垫了个抱枕,“一会给你抱上来。”
她纤眉微蹙,有些想不起来:“我……”
“你刚刚在沙发上,”叶骁解释,“跟我进屋坐下来,我说去倒杯水,回来就看到你晕在那儿了,吓死我了。”接着又是一抹调皮狡黠的招牌笑容,“不过我妈说你没事。”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他问得小心翼翼,“你的过去有太多事我不知道,我不敢猜,有什么事会让你们那样。”
“我想静一静,”想了好一会,林亦彤轻声说道,脑海里,一幕幕地闪过今日黄昏为背景,他轻抚着她的脸,对她说出的每一字每一句,小脸都渐次苍白下来,“叶骁,你让我自己慢慢想一些事,好么?”
叶骁看了看她,最终慢慢点头。
将水给她晾好在床头,他起身走出去。
客厅里的秦芳容见他下来,又蹙起眉:“你不是说晚上回军区?这都几点了,你想干嘛你?”
“我这样看起来能回去?今天的事你没看到?”叶骁淡然,下来倒了杯水给自己喝,应付着自己老妈。
“我当然看见了,可那关你什么事?这是我们家儿媳妇吗还留得下你?你亲妈叫你多留俩小时你都跟我急,现在这算什么意思?”
叶骁慢慢放下水杯,看着秦芳容:“妈,为什么她在法庭上需要作证的时候,你义不容辞,好像无论多大的忙你都忙,多大的冤屈你都肯替她作证,你明明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的,怎么到了我这儿,你就那么排斥那么嫌弃她?”
人是可以如此两面的吗?
秦芳容不得不承认,部队锻炼出来的人成熟速度惊人得快,以前这小子只会跟自己犟,只会耍油头,现在倒是能这么镇定地跟她讲道理了。
“我舍不得她受委屈,是因为我拿她当妹妹,可你是我儿子……”
叶骁冷笑着别开脸:“少拿这种话搪塞我……”
“你难道还没放弃?”秦芳容简直震惊,“你没看到那两个人现在什么情况?情侣间吵吵闹闹都是正常,哪是你趁虚而入就拆的开的?”
“那是你没听到今天他们说的话,”叶骁眼神变得认真,笃定,甚至偏执得不许任何人改变,“可我听到了,没人吵架会说那么重的话。人既然回不去,就得往前走,往前走就会遇到新的人,我一直都守在那儿,就等她过来。”
秦芳容眼睛瞪大简直无语。
“我去买点药,你不是说她低血糖吗?得补补。”叶骁起身就走。
“你这个神经病,低血糖需要买什么药,多吃饭就行……”秦芳容念叨着他,极力想唤回但话又不敢说重,心里的危险鼓槌已经擂得鼓声密集,仿佛事情迫在眉睫,“叶骁,叶骁你给我回来!!”
叶子敬走出来,好奇地看看前后:“这怎么了?”
秦芳容没好气,盯着怀里白嫩可爱的小涛涛问他:“你难道想让涛涛给你当孙子?”
叶子敬顿时瞪大眼睛,仔细看了看:“当孙子也挺好的……”
“滚。”她更没好气了。
。。
正文 297 你该像个讨债的女王(5000+)
夜幕渐深。
直到房间全然黑下来她也没开灯,只是走到窗前,推开,凝着整个夜幕下京都城西小区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四年前的那一夜,像一场浩劫,她苏醒过来便看到拔枪对着顾景笙的霍斯然,一时除了惧怕愧疚,什么都没有。那时景笙说“我在等你来找我”,想必也是经历了一场催眠梦境的缘故。
她因此受的所有委屈,铺天盖地的愧疚与心痛,都刻骨铭心。
……这都是云裳做的么轺?
为了霍斯然,她在国外听说他在Z市受伤的消息后就仓促回国,却无意得知他已经结婚了。这个女孩像是天之骄子,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这个自己从16岁开始就认定的男人,亦是如此。
于是有了那一起一夜情的策划,到最后如偷天换日般的换肾。
林亦彤站得全身发冷,小脸也变得苍白无比,眼眶微微湿热。秦芳容上来敲门叫她吃饭时,她明显没食欲又心情很难过,却还是轻柔点头应承下来安。
下楼时,叶骁刚好从外买药回来。
看到林亦彤下来吃饭,他看一眼母亲,走过去握住她,轻声说:“你要是不想下来就上去,待会我负责把饭菜送上去给你。”
她如死灰般的眼神有一点点的错愕,没说话,倒是秦芳容被噎了个半死,这弄得好像是她逼她下来的一样。
“不用。我可以简单吃一点。”她顾忌大局,哑声拒绝。
小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柔滑的触感让叶骁微微心悸,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又忍不住握紧。
“你的药我买好了,你挺缺维生素的我还多买了些,以后你你天天吃……”叶骁转身,却骤然发现她正站在电视机前,那持续播放的新闻正报着当天的头版头条,前两天全都是围绕那场轰动京都的官司,今天,却变了内容。
——画面是一个大型新闻发布会,云裳被迫坐在椅子上接受众记者采访拍照,脸色惨白,想起身却隐约被强按着,被问自己父亲和妹妹的事问到崩溃。一身肃杀挺拔的主角,却在最后后半场的时候才出席。
那是正式的婚约解除发布会。
叶骁走过来的时候,正巧到霍斯然的被提问发言时间,他坦然从容地说着,一字一顿,用仿佛要把什么置于死地般的口吻。突然画面的背景就变了,整个幻灯片开始伴随着音乐开始动态播放,云裳慌张地回过头,就看到无数的视频剪段和照片音频资料,全是她如何陷害自己的妹妹,如何以伪证扰乱法庭的证据。她惊得尖叫一声从椅子上起来,拼死要用身体挡住那些幻灯片的播放,却被身边头一次一身西装亮相的寒峰掐着胳膊、面无表情死死按在了座位上,在记者的一片惊骇抽吸中,让她清楚听着,视频是怎么放完的。
有记者提问:“霍首长您是否会通过检查院对云裳云小姐提出公诉?”
霍斯然看他一眼,开口道:“那要看检察院的意思了。”
陈路航是他的人,要不要公诉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最重要的是,他没能希望用公诉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记者还要提问什么,却被他冷冷打断:“或者你以为就只有这些?慢慢看,等看完再问我。”
这场发布会,是他送云裳的第一份大礼。
一定会有很多人看,她认识的,不认识的,她一身颓然独自回家的父亲;刚从病床上苏醒的母亲;亲人,领导,朋友。
看到最后的时候,叶骁总算懂了。
因为那视频画面上连程医生的面孔都出现了,一口一个“肾”,震得林亦彤心口发麻。甚至四年前那被广泛而知的一夜情真相都被挖出来,云裳对国家高层首脑级人物下药,谋求上将夫人的位置,霎时广知于众。
“霍首长请问这些事您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您对云小姐的认知感觉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吗?”
霍斯然却并不回答,只是转向云裳,那么多天以来,他都没好好正面地跟她说过话了。整场的闪光灯都开始闪耀。
“你想知道么?”他淡淡问她。
云裳抬起头,看着自己这辈子深爱到骨子里的男人。
他低低道:“认识你是我这一辈子最恶心的事,云裳。我恨你,但不只是恨那么简单,你让我想把你挫骨扬灰后洒在最肮脏的地方,才配得上我对你的感觉。”
云裳浑身发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踩成了粉末。
“你还爱我么?”他继续问,“爱一个如此恶心你的男人,痛不痛苦?”
曾经林亦彤尝过的痛苦,一点一滴的,他恨不得都让她生生尝遍。
云裳痛苦。
痛苦得好像此生存在的意义都被碾碎,任何人的贬低、咒骂,都抵不上他以血封喉似的每句话。
“我有点担心明天的报纸记者们该怎么写,”他浅浅笑了一下,勾起无尽的魅惑,“该怎么写你呢?你居然在人类的世界存在。”
徒留下一对情绪亢奋的记者,他就那样抽身离去,徒留她一个人在座位上,动不能动,躲不能躲,铺天盖地的带刺言论将她淹没。身后的视频上,已被拘禁起来的程医生还在继续讲述着。
这边,林亦彤已经再也看不下去。
那纤小的身影走过去,手指发颤地按了关闭键。
但该听的还是听了,叶骁震惊,在身后直直地盯着她看。
——所以这就是他们今天吵架的真正原因,是霍斯然失踪整整两天,都不敢来见她的原因。
“很抱歉。如果你想看的话,趁我不在的时候,或者现在打开,劳烦转台。”她颤声说着,承受力已到极限。
一家人就这样僵持在客厅里,那新闻不仅叶骁听见了,秦芳容也是,她是医生,在心胸外科见过无数有残缺的病人,大多事出有因,伤病、车祸、甚至无偿捐赠,哪一种都比她有意义。不仅仅是霍斯然无法面对,连她自己能怎样去生活,她都想象不到。
“来吃饭,”她把碗放在桌上,颤声说,“都愣着干什么,一个个的那么年轻,以后大把的日子要过,不吃饭怎么行?”
被秦芳容拉到饭桌上时,林亦彤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
酸胀如洪水般,在闸内汹涌着,不肯释放,她牵过那粉嫩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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