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像要看么?〃他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声。
时间很久远了,带子有些不畅,但庆幸的是很久以后安全局那边总算是从国际方面破获了完整版带声音的录像带。而且包括从前至后,从顾景笙到岛上,再到他被放走,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有着最黑暗的秘密,那几天,也是顾景笙人生中最黑暗的几天。
〃如果你觉得这些不够,当年中央军区随行部队,里面的每个人,那天都是亲眼见证那个场景的。没人知道真相,是景笙完整地一点点告诉我们的。你想要问,我带你去。〃
陆青坐在椅子上,看到她脊背绷得笔直,有浓烈的情绪和猩红的血丝在眼眶里转,心也跟着一下子揪得很厉害。
〃只是亦彤,我只想告诉你别那么急着怀疑自己,也别急着去怀疑他。〃
〃你的‘以为’一直是对的,顾景笙本性向善,他甚至比任何人都善良,也跟斯然一样嫉恶如仇。〃
〃没有人遇到他这种情况会跟他一样能牵制境外的势力那么久,没人能承担那么大的压力,被逼到绝境还是不妥协。连我都不能。〃
这是事情过去后几年里,陆青思来想去唯一的结果。
他是怀疑调查过顾景笙没错,顾景笙比他小了大几岁,可他最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做得却比他们谁都好。
军区所有人也都知道了,顾景笙他不仅仅是枪神,那天没有一个人跟他串通的〃内线战〃,他竟一个人打得那么漂亮。连死都是让人尊敬的。
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小女人,手已经冰冷了好一阵。
扭过头来时,她双眸已经全然泛红,被整个事实真相震得连话都不能说,许久才颤声吐出一句:〃可你们不是那样说的……那天景笙死后,你们追封他为烈士……〃
〃他的确担得起烈士这个称号,连斯然都是这么认为的。〃陆青认真地回应她,〃他死前只求两件事,一件好好照顾你,一件不要让你知道他曾经做过的这些肮脏龌龊的事,斯然不仅瞒了你,也瞒了所有人。〃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可我当时也觉得顾景笙已经功过相抵,却还是选择不躲不避地把欠霍野的那条命还给他,还要怎样?还要他爱的人和他的父母承担什么?还要天下人骂他什么?斯然一定会跟我一样这么想,当然,我觉得他对顾景笙的感情不止这些,只是你当时悲伤已经过度,你怎么可能还会有精力去看看,其实他跟你一样不曾好受。〃
就像顾景笙说的,他们几个人之间,是一场死局。
是一场除了他死,谁都解不开的局。
〃军舰的那件事他没有骗你,他是真的没有杀人,那不过是一场诬陷。他本来避不开,却误打误撞因斯然绝无仅有的一次不忍,避开了。〃
可是后面的那些坎,就像命中注定必须要偿还的罪孽一样,他跨不过了,所以最终选择顺理成章,哪怕他那么那么地不舍。
〃你要喝点水么?〃陆青自己说得也有些难受哽咽,问她。
她的眼泪从刚刚就开始决堤,他猜不出具体是为了什么,但好像是有那种说法的,谁从眼睛里流出去,再喝水补回来就好了。
可一起流出去的悲伤、感慨、愧疚、心痛、后悔……这些却是补补回来的。
陆青艰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起身,贴心地放她一个人情绪决堤一会,慢慢走了出去,给她关上了书房的门。
保姆提着袋子里的小螃蟹过来说:〃那个小姐在吗?她螃蟹想吃清蒸的还是红烧的呀?〃
陆青勉强笑笑,哑声说:〃你可能要等一会再问她了。〃
〃久一点。〃
她需要的时间,还要再久一点。
*********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总忍不住抱怨身边那个男人,怎么总那么沉默寡言,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说。谁会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如果不爱他,谁又会去那么费尽心机地去问去猜??
可等成熟了她就懂了。她其实不用问也不用猜,只需要看着他经历那些事,陪着他经历那些事,他在想什么,她会一清二楚,再不必抱怨你怎么总是不开口。
可是谁会有那个机会呢?谁会在你身边一直等到你长大成熟呢?
年轻时遇到了那么多人,他们如何隐瞒如何想,你却要到那么久,久到等失去了他们以后,才明白。
**********
下午。机场。
已经快要四点钟,徐敬远握着行李箱在候机口等了很久,连肖衍都等得烦了,他却还没有放弃。
如果真的不走,她应该是会给我们电话的。
肖衍翘着二郎腿嚼薯片,说:〃师傅你就别操那个心了,这恋爱中的女人呢就是突变,她前两天要么笃定说要走,肯定是为了气那个男人,信不信?女人有时候说要走,就是要等男人的挽留,你怎么结婚那么多年都不懂呢。〃
徐敬远冷笑,说:〃可据我所知,那位首长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航班是今天,怎么挽留?〃
肖衍瞪圆了眼睛,嚼薯片的动作狼狈地停住了!
〃那肯定是这男人笨,官越大的人情商越让人着急,追女人都不会。〃
徐敬远摇摇头,不理会他的歪理,别的女人都是一码事,小彤不是一般的女人。
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不枉费他留着这个卡号那么久就只为等她这一个电话了,徐敬远赶紧接起来:〃喂?〃
〃师傅……〃
〃嗯,〃徐敬远笑,〃想好了么?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门口……〃那个纤细的身影握着手机,站在顾家偌大的独门独院前,眼眶微微红肿湿润,〃我今天……走不了了……〃
她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只是知道带着这种情绪,她走不了。
她只有一种感觉,觉得国外那几年的生活哪怕再忙碌充实都太孤单了,真的太孤单了,她在乎的人和事全部都在这里,她为什么还要,一定要到别的不是家的地方去?
徐敬远握着手机,似乎能猜到这个结果,但之前一直都不敢确定,现在,不过是终于确定了而已。
〃我知道了,〃他浅笑,〃医院的名额我先给你留着,你如果改变主意记得告诉我,又或者等你在这边军区总院入职之后,我再帮你把退职申请在这边上交。〃
〃我们得走了,〃他抬手看看表,握住行李,〃彤彤,下次见。〃
她点头,泪又差一点涌出来。
挂掉了电话,仿佛就听到了飞机起航声,从脑后穿过去,她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失落后悔,只是僵了好大一会之后,菜慢慢上前,〃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庄静妍家的大门。
。。
正文 238 没想到看见那样的一幕——(4000+)
正常的假日,庄静妍上午去了趟教研室中午就回来,做了个饭就看书到现在,人老了,戴着老花镜的样子显得特别专注。
风吹深树叶沙沙地响,她才察觉是来了人。
窗外,那道纤细的身影正慢慢往里走,庄静妍一下子就笑起来,起身推开门,笑容灿若春桃:“来啦?孩子呢?”
这一幕,仿佛恍如隔世。
“孩子在我那个姐姐家,没带过来,”她浅笑着柔声道,“我一个人,不能来吗?棼”
“说得什么话,大的小的妈都疼,快进来!”
再次跨进这道门,有了太多不一样的感觉,太过错愕与震撼,就像她曾经以为顾景笙是那样单纯的一个人,却不知道他是背负着这么深的愧疚、那么危险的逼迫与压力,在一直笑着支撑。他背负的东西不同于旁人,在那个漆黑得不见五指的世界里,他独自守着那么沉的秘密,硬生生地一直扛到死去。
“妈你在看书?错”
“看书,”庄静妍接茬,绕过来继续拾起老花镜戴上,鬓发的斑白和老花镜的链条让她看起来很慈爱,“学校那帮学生越来越不听话,上课不听,我的课都敢睡觉,知道我这么大年纪还天天备案呢么,对得起我么,对得起钱么?你说……”
林亦彤被逗得浅笑,纤指轻轻划过他做了无数标记的纸页:“可是你喜欢呀……”
“教研室连主任的位置都空出来给你当,让你坐办公室,是你不干,硬要去给学生上课。”
“嗯,那是,”庄静妍也笑,“坐办公室没意思。来你坐,这地毯我铺得厚,不怕着凉,这矮桌我也喜欢,学校送我的,你来——”
老太太挪开了一方位置,看得出她是一身出门的正式打扮,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从哪里过来的,她懂。
人这把年纪了,天大的事也觉得没什么,晚上炒两个菜娘俩说说话,比什么都好。
“妈,”她轻声叫她,看向天花板的水眸里闪烁着清亮柔美的光芒,头轻轻枕在庄静妍腿上,“景笙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景笙……”庄静妍举高了书看,老花镜下眼神淡然而慈祥,“景笙小时候,也跟别的男孩子一样。调皮又捣蛋。”
她轻轻一怔,笑起来,“怎么会……”
她印象中的顾景笙,是温雅到仿佛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甚至连句重话都不忍对你说的。
“是捣蛋。不过这孩子,懂事得早,很多事很通透不用大人教。有一年冬天,过年他跟别的男孩子打闹,那时家里是平房,他拿一个小盆子冻了冰放在房顶,砸在别人脑袋上把人脑袋砸破砸哭,我们那个训啊……可怎么训都没用,直到有一天他自己在家玩的时候撞到柜子,上面的零钱罐砸下来也砸破砸疼了,他愣愣的也不哭,疼了好一会蹭蹭蹭跑去别家院子里,拉着那个小孩的手说对不起我也疼,我知道疼了,以后我再也不砸你了……”庄静妍啧啧起来,“哎哟我当时真不知是长脸还是丢脸,那家人因为那事都大半年没跟我们来往了……”
那纤小的人儿跟着笑出了声来。
对。这才是对的。跟庄静妍讲的一模一样,她印象中的顾景笙,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起来。
心疼当年那个自己没了解他就丢下他的顾景笙,所幸她现在距离他是最近的,她享受着他曾享受过的母爱,他们可以哪怕阴阳两隔也如血缘相连一般。
庄静妍见逗笑了她,只觉得功德圆满。
“晚上做菜,有人送菱角给我了,你吃不?”
她闷闷的,埋在她怀里,略有:“嗯,吃。”
“还吃什么?”
“没有了。”
“那行,我待会再去随便买点菜……”
“妈,”片刻之后,她问,“景笙的墓碑在烈士园里面还有一座,是不是?”
应该有的。
曾经,她厌恶霍斯然因私情逼死了顾景笙,还追封他烈士的名号,那么丑陋与讽刺,从来没有去看过。可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烈士那两个字,是配得上顾景笙的,而那个男人,也一定曾经这样觉得,爱与憎,他向来比这世间的任何人,都分得清楚。
“在。在烈士园里面十三排7号墓,我知道了也没去看过,”庄静妍眨眨眼,散去湿润,“我不喜欢他当烈士。他当我儿子就好了。”
十三排,7号墓。
……………………
晚上的饭点很早。逐渐变老的人,都愈发开始有这个习惯。
所以吃完饭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地黑下来,林亦彤出门,叫了一辆车,在飒飒的晚风里,直接报上了那个墓园的地址。
她必须承认她去时心情很复杂,不知自己会看到什么,不知以后该怎样面对霍斯然,可当真正到了那个地方,她才彻底震惊,怎么都不会想到,竟会看见那样的一幕——
十三排。7号墓。
墓碑虽远,但遥遥得都能看到有三个墓碑靠得很近地并排在一起,看不清号牌。一个高大英挺的男子却早已蹲在了那里,背影宽阔健硕,脊背挺直,他的臂弯里揽着一个单薄削瘦的小身影,那有着一头软软长发的小女孩正端坐在他腿上,听他对着墓碑轻声说着什么话。
那一幕,直直刺进了她毫无准备的一个心房。
清晨时,她清晰记得他说,“我去接一个人回来。”
小脸微微苍白,一时之间,她看不出那小女孩的大小,更猜不透她跟霍斯然的关系。有血缘,或者没有。
心绪微乱,她却敛下纤睫调整着,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情绪,她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的。风声有一点紧,她终于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朝那里走去。
“……以后就跟着霍伯伯,暂时住在城里面,接着去美国。可能以后再也不回去了。”霍斯然薄唇轻启,嗓音低沉而磁性,只有深眸是苍凉的,捏了捏她的小手,“还想回去么?回你姑姑那里。”
小女孩闪亮的大眼睛愣愣地看他,听到这句,猛然摇头,一直摇头。
她不回去。死都不要回去。
“好,”霍斯然点点头,轻拍她的小脑袋,像在对她说也像在自语,“我们去美国。跟爸爸说一声,伯伯很快就去准备。”
小女孩对美国的概念压根儿不清楚,却比他更先看到他后面慢慢走过来的那个很美很漂亮的身影,亮亮的大眼睛有点怯懦,瑟缩着往他臂弯里躲。
霍斯然心下一动,不知背后是什么,才刚刚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去,深眸触到那个熟悉纤小的身影时,胸口霎时大震!
是她。
竟然,是她。
英挺的俊脸霎时苍白,霍斯然单臂将小女孩抱下来,起身,直到确定是她,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她坐的那趟航班,他查过,没有误点也没有停飞。
“我告诉你中午我会赶回来,也真的赶回来了,你却已经不在了。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你什么都没有带走。”他眼眶泛红,低沉的嗓音威哑透着磁性,眸子深邃如墨般漆黑,像是要将她看得刻入骨髓中去一样。
一时间,她也震惊到水眸微微闪动一下,这才记起自己没有走的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他。
可是——
“你怎么会知道,我会是下午的航班飞走?”
墓园的灯下她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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