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乔看了眼时樾尚未消退下来的欲力,淡淡道:“我去洗个澡。”
热气腾腾的水洗干净了她脸上的妆容,也蒸发掉了身上酒精和情~欲残留下来的燥热。擦掉墙壁镜面上的水蒸气,她发现肩膀上竟然留下了几道红印子。她审视了一会儿,平静地拿着吊带睡衣穿上。吹干的长发披散下来,垂顺地盖住了肩膀。
出去时,时樾合衣侧躺在大床上,似乎是已经睡着了。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将近凌晨三点。
也难怪,她亦困得不行。
她搭了条薄毯在时樾身上,关了灯,自己钻进了薄被里。普陀山庄依山傍水,虽已入夏,夜晚的温度却很舒适。她很快沉沉睡去。
待得南乔呼吸均匀舒缓,时樾缓缓睁开了眼睛,半撑起了身。
窗外有月,月下有灯。柔白的光线透过薄纱帘,照在了南乔的脸上。
这女人,最不怕的就是把早晨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搁自己面前,哪怕眼底还带点沉睡后的浮肿。
一次两次的,她宿醉的翌日、去怀柔拓展的那个早上。
还有这次。
时樾忽然很想知道,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他睁开眼,看见这女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在枕头对面,也同时睁开眼来看着他的感觉是怎样。
但他大约再也不会看到。
他打开手机,收件箱里静静躺着两条信息:
——时哥,gp的单子已经拿下,安姐很满意。明天一早,即刻飞行就会收到gp美国总部发过去的拒绝信。
——时哥,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常剑雄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即刻飞行gp的单子飞了。
断,那就断得干净点。
怎样才能干净?
那就是恨。
时樾不怕天下人恨他,就怕南乔一个人爱他。
恨可以排遣,爱却是不可承受之重。
从进入“蓝天利剑”那一天开始,教官便让他们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什么是空降兵?就是凭借超机动能力,从蓝天之上,如利剑一般突袭入敌方战场的特种作战兵种。
这种武装力量固然迅捷凶猛,是毋庸置疑的“国家利器”,却也危险无比。随时可能在空中被击中、因为降落分散而陷入重围。死亡与战绩伴生,险恶与荣耀并重。
四年魔鬼训练留下的影响根深蒂固,离开部队之后,他也依然保留着这种思维和想法。
他习惯每一件事做好做干净,一切后路都替人打点好,这样能够随时死去而不留遗憾。但他知道,在死亡之前,他多了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
他一定要找到那一篇丢失的mems论文。
他必须证明自己是清清白白的。
军人,荣誉至上。哪怕他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军营,他也不能容忍自己四年的军人生涯中,被抹上这样乌黑的一笔。
可是从他动心的那一刻开始,他知道他这个愿望将会永存心底。
整个事情是要怪他。接近南乔最初只是想确认常剑雄是否将mems论文给了她。后来却没捺得住自己的心性。
如今回想,他要报复常剑雄,用得着这么下三滥的法子么?
他玩火,成灾了。
微光之中,时樾侧躺在南乔身后,伸出手来极其轻盈地覆盖在她脸上。
他并没有真正贴上去。
就像两个物体靠得极近时,阳光下的影子便会联接在一起一样,他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手底下的女人。
细细的。绒绒的。像海藻飘摇生长。
这女人真好。
他想吻她。
这么简单的女人,就让她一直简单下去吧。
……
七点多钟时,房门“咚咚咚”响了起来。
南乔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惊醒,迷蒙着眼要撑身起来,被时樾按了下去。
“睡。我去看看。”
听到时樾的声音她便又依言睡去。
时樾开门,避过了一记老拳,回手把门带上。
“呵。早啊。”
时樾慵懒地靠着墙站着,打了个呵欠,眼睛里锋芒毕露。
“看什么啊?”
时樾把衬衣领子正了正——他的样子着实有够懒散的,衬衣的下摆就在外头,领子开着三颗扣子,顶上那颗还给扯掉了。胸口上有些凌乱的口红痕迹。
常剑雄额头上的青筋都起来了,双拳紧握,咬着牙道:“怎么是你?”
时樾“呵呵”一笑,眯起眼睛道:“怎么着?”
常剑雄张了张嘴,他本来想问“你在她房间过夜的?”他甚至被气昏了头脑,想直接问“你们俩做那事儿了?”
但看时樾这样一幅样子,一切都是不言自明,他还用得着问吗?
常剑雄的眼睛都红了,极力控制着情绪,点着头道:“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愤慨至极,又道:“你一边欺骗她感情,一边把她的单子给抢了,你他~妈的还是男人吗?”
时樾摸出一支烟来,慢腾腾点着了,道:“这事儿还真怨不着我。要不是你把安宁惹毛了,她也不会给我找这档子事。”
“你他~妈真不要脸!开始有人说你和安宁有一腿我还不信,结果一试,你他~妈的还真是她养的小狼狗啊!”常剑雄冷笑着,一脸的鄙弃憎恶之色。“下——贱——骨头!”
时樾的脸色很淡。他笔挺地靠着粉白的墙面,两根手指夹着烟,一口一口地抽着。面前烟雾缭绕地,香烟很快短了一大截。他目光平视着前方,嘴角甚至还有浅淡而嘲弄的笑意。
“你真是脏了南乔。”常剑雄一字一字狠狠地说。
时樾这支烟没有滤嘴,眼看就要烧了手。他轻轻一弹弹到了旁边垃圾箱顶上的大理石烟灰盅里头,吐出最后一口烟气,捻了捻手指道:“到此为止吧。从此大道朝天,你我各走一边。”
“哈!”常剑雄一声响亮的笑,“到此为止?什么事都你说了算?”
他突然不再多言,猛然向时樾袭去。时樾哪能让他得手了,错两步避开,道:“省省吧,跟我打,你占得了便宜?”
常剑雄的一只手按在了裤腰上,衣服下出现了一片“l”形的凸起。
时樾目光骤然生冷了起来,“你竟敢带——”
常剑雄眼神狠戾,像想要把他撕咬掉的狼一样。他按着那块凸起,逼近了时樾,低声厉色道:“是啊,别忘了我就是干这行的。你再他妈敢动南乔一下——”
“老子崩了你。”
“咣”的一声,门突然开了。
南乔披散着长发,冷漠地站在门口,脸色很白,像一棵结了雾凇的寒树。
☆、第29章 说真话的男人
时樾出去之后,南乔很快又被床边的电话惊醒,接起来一听,却是温笛。
“南乔,我跟你讲,我收到gp公司总部的邮件了。”
温笛的声音还有点喘。她是个资深海归,工作狂,南乔随导师访问美国时和她结识。温笛和南乔一同回国三年多了,仍然还残留着太平洋时区的影响。每天天没亮就上跑步机,看新闻,刷邮件。
她停了一下,道:“合作被gp公司拒绝了。”
温笛非常郁闷。看到邮件,她立即按停了跑步机,反复阅读了几遍,确认自己不是大清早做梦眼花之后,立即联系了q哥,接通了南乔的房间电话。
本来以为gp这项合作是手到擒来的,谁知道半路上杀出那几个程咬金?预期越高,失望越大。这段时间的心血白费,下一轮融资计划不得不随之调整,公司同事们的士气也必然受到打击,她能不一肚子闷气么?
南乔沉默了一下,却没有温笛想象中的惊讶和失望。
南乔问:“因为我们拒绝了他们的排他性协议?”
温笛道:“或许是吧。但我总觉得这个事情有些莫名其妙。你想啊,本来我们两边的合作意向都已经谈妥了,为什么他们突然提出这么一个排他性协议出来?而且gp公司中国区代表前后几次谈判的风格有了明显改变,总觉得背后得了国内什么高人的点拨。”
南乔静了静,道:“最后和gp合作的是什么公司?”
“wings。”
wings,国内新兴的视频媒体分享网站,运动和科技社区做得尤为出色。最初只是一小撮跳伞运动狂热分子创立的小论坛,将各种跳伞视频放上去供相互交流。慢慢的越来越多的极限运动爱好者聚集过来——蹦极、滑雪、冲浪、跑酷……wings就彻底改版成了一个极限运动视频社交网站,到现在,已经是圈内的王者了。当时,时樾的夜跑视频在wings中也被疯传过。
单纯从商业的角度看,南乔和温笛都不得不承认,gp进入中国,wings确实是一个更好的合作方。因为wings的传播能力更强,运动场景更加多元,非常适合gp相机在国内的推广。
然而业内人都知道,wings的站长郝杰是个低调又有个性的人物,酷爱跳伞、滑翔等空中极限运动,之前创业赚来的钱全投在了上头。因为纯属兴趣驱动,wings天然就形成了高冷、精英、专业的风格。再加上现在wings本来的网站流量就很好,做极限运动训练营、运动装备电商等业务,现金流妥妥的,从来不追逐资本,更不谋求上市。
那么在gp公司的合作里头,wings怎么会从天而降,成功打了一场对即刻飞行的阻击战?
“gp和我们合作,以及和wings合作,有矛盾吗?”南乔在电话里问。
“wings很强势。他们要了独家合作权。”温笛看着微信,一个很了解wings的朋友刚刚给她发来了这样一条信息。“……那么也难怪gp突然问我们能不能签排他性协议。我们不同意,和wings比起来就更加没有优势了。”
“南乔,你赶紧回来,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吧。下一轮融资要走起了。”
“好。”南乔淡淡道。挂了电话,出门去找时樾。
然而在门边时,她听到了火药味十足的争执声:
——你一边欺骗她感情,一边把她的单子给抢了,你他妈~的还是男人吗?!
——这事儿还真怨不着我。要不是你把安宁惹毛了,她也不会给我找这档子事。
……
南乔骤然止住了脚步。短短两句话,有太多冲击性的内容。
她听得混乱。
一片乱。
她的思维是精密的、直线式的、逻辑分明的。然而她这里可以做的推理,所有的都似乎缺少条件。
她一点一点地理着——
抢gp单子,是时樾做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南乔想起wings。
她能记得住这个名字,自然要靠理解了wings从跳伞运动发展而来的历史。
双翼,飞行——和她追寻的东西有着莫名的契合。
她又为何会了解wings?
因为时樾最早被人从视频里认出来,就是在wings。
她当时登录wings看过。
那个视频下面,一溜的人说:我草,这不就是咱时哥吗?
那些认出来的人,名字都很短,带着醒目的黑金头衔。这帮最早注册的用户,都是wings的骨灰级大神、资深玩家。
其中就有代号为“v”的站长郝杰。他at了一个号“10”:这么好玩的事,怎么不叫哥们一起?
这些大神级人物的出现引来了大量不明真相的群众围观,纷纷问时哥是什么人,能把这些平时神龙不见首尾的骨灰玩家给召唤出来。
毋庸置疑,时樾和wings的渊源匪浅。
南乔忽然觉得她不知道的关于时樾的事,太多太多了。
当时欧阳绮和她讲起关于时樾的传闻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的背景和社会关系不是一般的复杂。
只是她是一个简单的人。她觉得感情也是简单的事。
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何须许一个承诺?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他的世界之外。她开始看不懂他了。
不问过去,但望前程。是她又错了吗?
南乔彼一事尚未厘清头绪,却又听见外面说:
——你真是脏了南乔。
——到此为止吧。从此大道朝天,你我各走一边。
……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时樾那样的语气,固然不是说给她听,却让她心中一凉。手指像凝固了许久之后骤然一动,拧开了房门。
南乔的目光和时樾的目光相遇,静止,冷静到铿锵。
望着她的脸色,时樾了然一切,却没有丝毫想要掩饰的样子,无所谓地一笑:“醒了?”
南乔的目光抬了抬,张开嘴时,薄薄的嘴唇像是因为闭得太紧而有些粘连,张得有些艰难。
她冷冷地问——
“是你?”
“是我。”时樾坦然道。
南乔看了眼走廊外的露台,道:“借一步说话。”
常剑雄却不愿意他二人单独相处。因为那一篇论文的缘故,他心底一直有鬼。在时樾面前,他也一直处于被动。
他恨时樾,甚至惧怕时樾。只因为时樾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揭穿了他十年来的谎言,让他在南乔面前彻底失去信誉。
既生常,何生时?
常剑雄看到了南乔肩上的红痕,又望向时樾,心里头憋屈,种种情绪难以言表。
谁都不曾出于恶意。但当年为何因缘巧合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也恨当时自己一时畏怯,担心自己前途、爱情都被扼杀,所以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他又如何知道时樾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还记得南乔第一次来北方航空军事学院的时候。
她才十六岁。表情和现在一样,模样打扮也和现在一样,只是稚嫩一些。她来给姐姐南勤送东西。
她的年龄、她的身份、她的长相,当时在满是男生的学院中引起了多大的关注?多少青春正盛的男学员趴在窗子边上偷看她?
他当时和时樾刚训练完毕,归校在宿舍休息。听了外面哄哄闹闹的声音,他也兴奋得想出去看。他拉时樾一起,时樾却只想在床上睡觉。
“十六岁的姑娘没见过还是咋的?”时樾在上铺,蒙着头打呵欠。
常剑雄整着军服,恨铁不成钢:“这能是一般的十六岁姑娘?这种的你一辈子都见不着几个!”
时樾说:“去去去。祝你一见钟情,再见携手,三见白头偕老。”
常剑雄“嘿”地笑了,“你小子吉祥话儿说得挺溜的。”他肃整了军容,对着镜子又弄了弄头发,说:“那咱可说好了,到时候万一你也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