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她们中有些人甚至比我认识您还要早,这么多年的陪伴,难道王爷就可以毫不顾忌么?看到王爷今日如此待她们,我才算真的明白当年我何以被置于那种境地了。”温庄和自回京以后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悲哀和软弱,但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她很快又戴上了那副尖刻的面具,“不管王爷心里有多少人,又打算怎么办,这些都与我无关,王爷不需要跟我说。”
鸿烈却只是拿出那枚木雕十八罗汉的香囊塞到温庄和手中,温温柔柔地一笑,“你不必急着回答,你可以再好好儿想想。大不了我再等你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意难平
“不必了,王爷和舍妹不会再有一个十年了。”
鸿烈皱皱眉,转过身去果然看见温端成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愤怒大步向自己二人走过来。和十年前一样,温端成将妹妹拖到了自己身后,“孤男寡女私相授受,于王爷名声不利。”他说着从温庄和手中拿过那枚香囊,双手捧还到鸿烈面前,“请王爷为了彼此的脸面,收回此物。”
“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鸿烈冷冷地说罢,又放缓了声调,对温庄和道:“这香囊你要的话就留着,不要就只管扔了。反正都是你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收回来了。”
温庄和将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哥哥身后的阴影里,背侧着身子并不去看鸿烈,“那就请王爷替我扔了罢。我既然将它给了魏侧妃,那自然就是不会再要了。”
鸿烈笑了一下,“那里头有我要送你的东西,你好歹看过了再告诉我也不迟。”说罢也不再给温庄和机会拒绝,便径自离开。
温庄和到底有些好奇,便在他走后打开了香囊,从香囊里倒出了十颗相思豆。
洁白如玉的手掌上,那十颗豆子愈发显得殷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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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余欢这日趁着鸿烈不在,便命人将自己在吏部任职的哥哥魏景阳请到了王府。
魏景阳今年也才三十出头,但看着却有超过其年龄的稳重,“侧妃叫臣过来可有什么事儿么?”
魏余欢拧着手里的帕子,吩咐只留下自己两个陪嫁的丫鬟,然后才对哥哥说了自己那天去见温庄和的事儿。魏景阳没显得太吃惊,显然他已经从别人那儿听说这个消息了,只是之前不知道妹妹跟温庄和说了什么罢了。他想了一会儿,拱拱手,“臣以为,首先侧妃去见温氏的做法就十分不妥当。其次,温氏说的没错儿,您的筹码也是她的筹码。侧妃无非是想说当初咱们家对邻家举动视若无睹,等于放了他们一马。但说句实在话,这件事儿真说起来,也大可以作为罪名,治魏家一个知情不报。”
魏景阳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责怪之意已经很明显了。魏余欢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尽妥当,但还是说道:“可是我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了。哥哥,王府如果真有什么事儿,那魏家一样不得好,再说,我说错了么?他们兄妹呆在京城,性命还不都是握在别人手上的?”
“侧妃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这样做了,梁国会怎么办?梁国会不会借机寻衅?会不会借此提出什么无理的条件?而如果真如此了,等梁国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倒霉的会不会是咱们魏家?陛下会不会因此让魏家从此一蹶不振?那这个家族罪人,是侧妃来做,还是谁来做?”魏景阳的不满之意已经足够明显了。
魏余欢毕竟是长于内院的深闺妇人,这些东西自然是想不到的,让他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心慌,但还是强自镇定为自己说话,“哥哥别危言耸听,温家姐姐说了,她不会告诉梁国使臣的。”
“她会不会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去见她就是错的!梁国使臣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立刻告到陛下那儿去,说是襄王侧妃找到了温庄和要胁迫她。他们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也不需要想到一个借口来说明襄王侧妃要用什么来威胁温家,因为他们光凭一张嘴就能说死侧妃!毕竟,襄王侧妃去见襄王心心念念之人,那能是什么好事儿?说好听点儿叫做女人家争风吃醋,小家子气,说难听点儿就是嫉妒成性,不识大体,不顾两国关系!而且,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温家兄妹不可能否认梁国使臣的说法——无论他们曾经怎么答应过侧妃!除非他们不想要自己这十年来费尽心机在梁国建立起来的一切了!侧妃别忘了,温家兄妹虽然不是梁国人,但眼下他们还是梁国使团带来的人!任何人对他们的威胁都可以被当做是对梁国使团的挑衅!”魏景阳冷冷地道,“我们现在只能巴望着温家兄妹能念着旧日的一点点交情,在梁国人打算用这个把柄的时候,劝说一二。侧妃,眼下可是我们兄妹的性命系于他人一念之间!你我如果不想做家族的罪人,从此就该自行远离温氏兄妹,再也不提及此事。”
“可是……”魏余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句话来为自己开脱。魏景阳叹了口气,“侧妃,温家的事儿您就不要管了。他们现在身份特殊,碰不得动不得。但相应的,他们才刚刚回来,只要咱们不惹到他们头上,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和魏家作对,给自己多树立敌人。”
魏余欢一手紧紧攥着那条绣着鸳鸯纹的云锦帕子,一手不停地摆弄着几案上的白瓷茶盏,“可是……可是这种事儿哪里说得准呢?世事瞬息万变,真有个什么的时候,恐怕未必来得及啊……哥哥,帮我一回罢,帮我想想办法,别让王爷再去见温庄和了。我……我实在放心不下啊。”
“这不是我们想不想办法的问题,也不是我要不要帮侧妃的问题,而是我们没有办法,我也没法儿帮。如果是十年前,这事儿简单的很,几句威逼利诱,温家就必须得退让。但眼下不同了,他们有梁国人做依靠,而且现在两国和谈,陛下虽然不会怕了梁国,但也未必就想为了区区一点子争风吃醋的破事儿,就和梁国人闹出什么矛盾来给自己添堵、坏事。”魏景阳脸色一沉,明显带出了些不悦。
“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让我眼看着王爷去和温庄和再搅和在一起么?哥哥,为了我,就不能拼一次么?王爷的安危也是我的安危,也关系着魏家的荣华富贵啊。”
魏景阳很想说魏家虽然不才但也不至于就要一家子人都攀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但看看这个和自己分享同一个姓氏的女人,这样不留情面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他犹豫了片刻之后,道:“我知道侧妃不放心王爷,怕王爷再……但我要劝侧妃一句,男人三妻四妾后院佳丽几人,这都很正常,大可不必过分担心,毕竟,侧妃地位所在,无人可以动摇。”
“可是温庄和不一样,她和别人不一样。王爷对她是什么意思,我看得清清楚楚。哥哥可知道王爷在她还回来的那个香囊放了什么么?”
魏景阳实在没什么心情跟一个女人猜这种谜,当下便有些不耐烦,“臣怎么会知道?侧妃要说就直接说,不说的话臣就告退了,毕竟臣还有别的差事要办呢。”
“是十颗相思豆!”魏余欢有些失控地颤抖着声音说道,“哥哥知道为什么是十颗相思豆么?因为十年!十年,一年一颗相思豆!我本以为王爷对她也不过是求而未得的遗憾,本以为将那个香囊拿回来王爷就会就这么算了!但我没想到……”
魏景阳烦躁地摆摆手打断了妹妹的话,“侧妃没想到什么?侧妃早就该想到!你嫁给襄王八年了,你连他是什么脾气都不知道么?就算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想想,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侧妃不但不该去见温庄和,更不该把那个木香囊交给襄王!烧了、砸了,怎么不成?怎么就非得给襄王看一眼?”
魏余欢看自己哥哥发怒,心里也有点儿没底,顿时就着了慌了,“哥哥……你别生气,我也是……我也是没法子了。因为她的缘故我做不了王妃,那也罢了,我只当是我没那个命也就是了。但如果温家姐姐进了府,即使她也做不了王妃,那恐怕王爷眼里也从此就没我这个人了……没我不要紧,但我的裕儿呢?他是哥哥的侄子,一个做襄王世子,能袭王爵的侄子,难道哥哥敢说你就不想要么?哥哥,只要温庄和不回来,我便是这王府里实际的女主人,便是最尊的侧妃,裕儿来日也必能成为世子!但如果她回来,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裕儿也就什么都没有了。到时候,魏家当年的筹谋,也就是一场空!”
魏景阳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算很好,当初魏余欢未嫁在家时两人也就只是偶尔碰到了互相客客气气问个好的交情,谈不上什么兄妹情深。再加上魏景阳作为一个男人对这种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毫无兴趣,更不觉得魏家真就要靠着女人做大,因此,此时听魏余欢念念叨叨更是不耐烦,竟也丝毫不给妹妹面子,站起来便要走。
“你要走就走,但是你要想清楚,如果拦不住王爷,那这回温庄和就真要做王爷的女人了!”魏余欢突然站起来对着哥哥的背影高声说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这个差点儿做了你未婚妻的女人是什么心思!魏景阳,你要是个有本事的,就在十年后把她抢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东主接下来几章全部都是重写的节奏……加上准备存稿……更新会慢下来……
求客官们原谅
☆、报恩意
魏景阳是个恋旧的人,这点很多人都知道。比如说他第一次吃的时候觉得第一楼的荷叶鸡好吃,那他以后就不会吃别的馆子做的荷叶鸡;第一次听《牡丹亭》听的是柳香玉柳老板的,那柳老板不唱了之后,他也不会再听别人唱的;再比如,他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子美了,那以后即使万花丛中过,也依然会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超过她……
这种人说雅致点儿叫除却巫山不是云,说通俗点儿就是死心眼子一根筋。
不过魏景阳并不是一个特别介意别人的评价的主儿,所以他依然故我。他就像十年前一样在佛阁要了碧螺春配上一碟子豌豆黄,点名要用青瓷杯盘、用鎏金香炉焚金猊玉兔香[1],并且提前了一刻时辰到了地方,等着温庄和。
但当他看见温庄和穿着一条绣着孔雀银纹的黑底长裙从外头进来时,不知怎么突然就意识到,无论他如何费尽心思地留住过去的习惯,时间都的确已经过去了十年了,那个喜欢穿翠绿桃红色衣衫的温家妹妹已经不在了——甚至可能也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妹妹,”魏景阳站起来迎温庄和,然后就看见了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婢女,“这位是……”
温庄和对于魏景阳并没有敌意,甚至多年来一直都还对他颇有感念之情,此时听他发问便笑道:“这是喝道,当日在梁国的时候,梁国皇后所赐。魏大哥知道的,彼此身份如今不同了,总需身边儿带着个人以证清白。”
魏景阳听说是梁国皇后所赐,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也不在意,只是笑着点点头。
“余欢把她去见你的事儿都告诉我了。”魏景阳并没花什么心思在寒暄叙旧上。温庄和抿嘴一笑,用手上那柄象牙编丝花蝶团扇[2]掩了口,摇了摇头,“魏大哥不用说,我心里有数儿呢。我这个人虽然不喜欢以德报怨,但总还不至于混账到以怨报德。这点,您放心。”
魏景阳将那碟子豌豆黄推到她面前,“他们家的老厨子做的,本来已经回去抱孙子了,但我记着你爱吃这个,就让人去请他回来再做一次。”
温庄和可以对害过她的鸿烈说的任何话都无动于衷,但却无法对帮过她的魏景阳狠下心来不理不睬,“魏大哥……我这次回来不是叙旧的,您别对我这么好。”
魏景阳宽慰她似的笑了笑,“一碟子点心罢了,又不值什么,你倒说得好像我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你似的。这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温庄和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也只是微微一笑,“我是多少年没见过人对我好了。所以大哥弄了这么碟子点心,自个儿不觉得是什么,我却觉得是比身家性命还重的好了。”
站在温庄和身后的喝道听着这番对话,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太对。但想来想去也只是想到了旧情这上头,她心道,难怪娘娘当初说跟着温家娘子回梁国要多加小心,尤其要多留神她旧识的男子……这温家娘子可别是青丘狐狸精转世罢?
“你们现在还跟着梁国使臣住在驿站么?”魏景阳让她这么一说也有些感怀,但怕勾起她难过,便只不再说这个了。温庄和也明白他的意思,便由着他改换话题,“是。哥哥说这两天便找个房子先租住着,然后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把祖宅买回来。听说祖宅被抄没之后,就被卖了,后来有几经易手。现在还没找到最后一位买家呢。”
魏景阳说道:“这个买家,我倒是知道。”
温庄和再怎么对家族有不满,到底那个宅子也是她从小住惯了的,而且能买回来也算是对早早去了的父母有个交代,顺着这个逻辑,她自然要表现得喜不自胜,“大哥知道?那不知是哪一位高官名士?大哥可否和那位相熟,为我们引荐一下?毕竟,那样的朱门之家若没个中间人恐怕进不去。”
魏景阳仿佛笑了一下,“那个人不必用我,你也是认识的。而且恐怕……不用人引荐,那位就要大开中门迎你进去呢。”
温庄和忽然像是有些不安,“大哥说得那个人……您可别告诉我那位就是襄王爷。”
魏景阳点点头,喝了口茶,没再说话。温庄和露出了一个有点儿后悔那天说话太狠,没留余地的表情。她想了想,“可是如果是襄王买下的,那我们为什么竟没打听出来呢?”
“因为这处宅子的钱虽然是襄王殿下掏的,房契也是他拿着,但实际上出面买的人却不是襄王府的人。而是余欢的乳母的侄子。襄王并不愿意自己出手惹别人侧目,但仿佛也不愿意这处宅子被别人占着。而且这十年来,这宅子并没有主人住,襄王只是从人牙子那儿买了仆人过去伺候宅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