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面前,总是会碰钉子,不大不小的软钉子。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
才不管岑妮有没有兴趣听,自顾自说:“那个妮子也是大山里长大的女孩,跟你差不多大,跟你长得也很象。说真的,我有时候觉得,你跟她好象是同一个人。”
“骆总,你这是在取笑我很土吗?”岑妮故意这样问,她实在是不想跟骆驰谈论这个话题。
可是,这病房里面就他们两个人,人家说了一大通话,她一点不回应似乎很不礼貌。
她就想岔开话题。
“才不是,”骆驰说,“如果你很土,我说不定会认为你就是她。你们两个的气质,差别有点大。”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很土?”
岑妮总算将视线拔离了电脑,远远地望着骆驰问。
这间病房很大,且毫无例外装修得很舒适很奢华,同整间诊所的风格一致。
如果不是病房里有着一些医疗器材,它根本就象是度假村里的一个房间。
岑妮同骆驰有着相当的距离,朦胧的灯光下,骆驰的脸不是十分清晰,眼睛却特别的闪亮。
岑妮便无比懊悔,她干嘛又要将话题拉回到这上面啊。
她在骆驰心里是什么形象有什么要紧呢?她和他不可能有未来,他怎么看待她有什么关系呢?
骆驰沉吟了一会,象是在斟酌措辞。
“那个女孩啊,不能叫土。她没有大城市里的女孩那般会打扮,见识广,但她很自然,不做作。嗯,应该叫纯真质朴……”
说到这儿,骆驰陡然住了口。他突然想起了岑妮和岑岩柱父女俩曾经对他做过的事,似乎不能用纯真质朴来形容。
什么纯真质朴,也许,只是表象吧。
他突然就懒懒的提不起兴致开口。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拿岑妮跟五年前大美村的那个妮子作比较,她们是一个人又怎样,不是一个人又怎样?
他不说话,岑妮乐得清静,自然不会再主动提起什么话题。
骆驰在床上躺了一会,手枕在脑后,便如当初躺在山坡的草地上。
他已经输完了液,手自由了。
他躺了一会儿,对着天花板说:“那个女孩后来嫁了人,去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的地方。”
说着,他转过头,望着岑妮。
刚才说话的时候,他也一直注意观察岑妮的表情。岑妮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好象她跟这个女孩这些事什么关系也没有。
岑妮没有答话,专注地看着电脑,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
骆驰自觉无趣,掉转了头,重又百无聊赖地对着天花板出神。
突然就觉得很没意思,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他直到现在才有时间真正地反思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先前在手术室的思考时间太短,根本什么都想不明白。
他今天到底对岑妮都做了些什么?
他对她到底怀着怎样的一种情感?
骆驰越想越惊,他对岑妮的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
因她而喜,因她而伤,还因她而醋。
可是岑妮已经是孩子的妈。他可以不在乎她的过去,但他在乎她的现在。孩子的父亲还会回来吗?她跟夏凌风又是什么关系?
骆驰在心里哀叹,他身边美女如云,他一个都没动心,却被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给掳获了。
他不能不承认,他是对岑妮动心了。
那么罗蔓呢?他又该怎样跟罗蔓交待?骆驰陷入了思索。
岑妮的心情也不平静,她看上去是对着电脑在工作,心思却丝毫不能集中在工作上。
她对着电脑,思绪却早已飞越了祟岭,飞到了大美村。
她后来回过两次大美村,一次是在进入霍奔的公司工作之后,另一次是在她考取勒松的研究生之后。
她想取得父亲的谅解。
但是这两次回家,她都没能进入家门。
岑岩柱始终不肯原谅她,把她拒之门外。
幸好她早有预感,知道父亲不会轻易接受自己,所以两次回家都没有带岑寂一块回去。她不想给小孩子的心理造成不好的影响。
记得第一次回家,她在家门外跪了好久,父亲却连见她一面都没有。
他隔着院门说:“我没有你这个女儿,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哭着说:“爸,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但是我现在改了,我在外面学了很多东西,还找了个好工作。我现在有能力养活自己,还可以供弟弟读书,爸,你就原谅我吧。我带你们去外面玩玩,外面可好玩了。”
后来,母亲罗玉珠打开门出来,想扶她起来。
“妮子,你过得好,妈就放心了。你爸那儿不能急,妈慢慢跟他说,总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接受你的。”
她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固执地跪在地上。
她的性格替父亲,很执拗。
岑岩柱在里面听见了罗玉珠的话,隔着院门说:“你跟她废什么话?叫你把她赶走你就赶,她都是被你惯出来的。”
“爸,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女儿,让我看看你不行吗?”她泪流满面。
岑岩柱说:“你嫌丢脸还没丢够吗?当初你就不听我的话。从你踏出我的家门那一刻起,你就再也不是我的女儿了。以后,不管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丢脸的事,都跟老子没关系。”
他越说口气越重,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蓦地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不愿意见她。
☆、143。第143章 不被理解的委屈
父亲一定认为,她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替岑家丢了脸。
她想起了当年,她还没有离开大美村的时候,旁人都是怎么议论那些出门打工的女孩的。
混得不好的还好说,象她这样混得好点的,收入比较高的,都会被认为是挣了不干净的钱,会被人嘲笑瞧不起。
周围有很多人聚了过来,围着岑家,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她看见有很多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说是小声,其实音量足够让她听得见。
“还以为她嫁了人,原来是到外面去打工了。好好的女孩子怎么会去打工呢?”
“是不是想去找她那个负心汉啊?她也不想想,人家城里来的人,怎么瞧得上她。”
“她以为她长得漂亮就可以勾住男人,攀上高枝呗。”
“嘁,以前还以为她是个正经女孩,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就因为她是这种人,所以她才想去外面打工,钓几个金龟婿。”
“看她身上穿的,那是什么高档料子呀,见都没见过。还有她的头发,烫过的吧,也不梳辫子了,学城里人披在肩上。打扮成这样,不是为了勾男人是什么。”
“可不是吗,要真是去打工,整天累死累活的,哪有工夫去打扮。”
“真正打工的人,也没钱买衣服打扮呀。就是有钱,也舍不得花,那可是辛苦钱啊。”
风言风语,不断钻入岑妮的耳中。
原来,她自以为的终于混出了一点成绩,可以让岑家扬眉吐气,可以得到父亲的原谅,全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这次回来,不但没有给岑家脸上增光,反而还抹黑了。
原来,她离家之后,家里人告诉村里别的人,她嫁人了,嫁到别的地方去了。
而现在,随着她的回家,这些说辞都穿帮了。
不过,她不怪这些村里人,他们只是见识太少,太愚昧了,他们根本不了解外面的情况。
她只怪自己考虑不周到,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即便是回来,也不该穿成这个样子,不该说自己在外面打工。
她不再跪着,她站了起来。
她对着院内,大声说:“爸,不管你认不认我当女儿,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爸。爸,我没有在外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没有做不光彩的事,我做的事都是光明正大的,我是清清白白的。我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了很多东西,现在才在一家大公司里面当上了职员。请你相信我。”
她的声音很大,既是说给岑岩柱听,也是说给围观的乡亲们听。
岑岩柱没有吭声。
周围人也没有再议论,场面有片刻的安静。
安静了一会,村长走上前来,说:“妮子,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侄女看。你跟叔说说,你去外面都做了些什么工作?”
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倾听。
她实话实说:“我刚出去的时候没文化,给人当保姆,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知识,学英语,学贸易,了解外面的信息。后来,我可以跟外国人用英语交流,就去了一家公司做外贸工作。”
她的话,村里人听得似懂非懂。英语、贸易、外贸工作,这些东西太遥远,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她看出他们的疑惑,解释给他们听:“嗯,我现在做的工作,就是把我们国家生产的东西卖到国外去,那些老外很喜欢我们的产品。”
她这样浅显易懂地解释,村里人有的听懂了,点了点头。
村长却问:“一开始做保姆?给什么样的人家做保姆?”
她敏锐地意识到村长的用意,留了个心眼,没有再说实话,而是说:“一个孤老太太。她儿子女儿都到外地工作去了,她一个人,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
她不敢说出实情,她知道,如果告诉村里人,她是给一个单身男人当保姆,不被人家误会才怪。
她这个谎,不能不撒。
她今天刚回来的时候,就是少了点警惕性,才弄得自己现在被人误会。她应该吸取教训。
她在描述编造的主顾的形象时,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葛老太,那个她时常去看望的孤寡老人。
村长似信非信。
“你学英语,可以跟老外说话?才一年的时间,你就能做到?”
“是的。村长,请你相信我,我没有给我们大美村丢脸。”
村长看了她一会,摇了摇头说:“这是你自己家的事。你爸认不认你,全看他,我们也没法子。”
说罢,背着手离开了。
周围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那声音越来越大,全数进入了她的耳中。
“什么保姆啊,我看那个老太太是个老鸨吧,专门帮她介绍男人的。”
“她说老太太就是老太太了?她的话你也信?你看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有哪个肯说自己是卖的。”
“人家果然不一样啊,还能勾搭上老外呢。”
“那挣的钱肯定不少。”
她气坏了,气得浑身发抖。
这些人太能编派了,什么都不知道,就会凭着自己的想象乱说。
也是,有些人就是这样,对于不懂的事非要装作很懂的样子,以为这样就是有面子,他们却不知道这样做会给当事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看来,这些人对她的成见已经根深蒂固,不论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还是母亲罗玉珠真心疼她,拉着她的手说:“妮子,你别生气,妈相信你。你去吧,不要念着家里,不要想这些话,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就好。”
罗玉珠说着,含着泪把她往村外推。
她知道,自己不能不走了。
她强忍着憋屈的泪水,高声说:“爸,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我不是那种不要脸的女人。”
她转身离去,把那些恶毒的议论都甩在了身后。
第二次回家,她是跟勒松还有她的助手蓝晓一起回去的。蓝晓那时还是个大四的学生,跟着勒松做毕业论文设计。
那时,她已经考上了勒松的研究生,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144。第144章 谁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勒松一直对民间的医学很感兴趣,也很希望能认识岑妮时常向他提起的吴医生。
勒松说,吴医生的按摩穴位的技术很独特,医治某些疾病非常有效,他的某些偏方也很不错。
所以,她趁着一个假期,带着岑寂,同勒松和蓝晓一道去看望吴医生,了解民间的医术,顺便采了一些药店里买不到的草药。
采药的时候,站在一座高山顶上,遥望着前方的层层山峦,她很伤心。
家就在山的那边,她却只能隔着山遥望,不能回家。
大概是触景生情的缘故,她头一回向勒松和蓝晓敞开心扉,告诉他们自己的家庭,尘封的往事,还有想跟家人重归于好的心愿。
她讲述的时候,岑寂因为太累,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没有听见她的话。
当然,正是因为岑寂睡着了,她才会没有顾忌地讲这些往事,她不想让岑寂知道他真正的身世。
她没有告诉勒松和蓝晓,骆驰的身份。那时的她,也不知道骆驰的身份。她没有说骆驰的名字,只告诉他们,那是一个城里人。
勒松听说了她的遭遇,主动请缨,要同她一道去她家,说个明白,并且劝导她父亲。
她很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让勒松去。她怕他去了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害他受污蔑。
她可是很清楚,村里那些人的思想有多顽固。有些事,除非他们亲自去外面体验,否则,他们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看法的。
见她犹豫,蓝晓拍着胸脯说:“妮子姐,我也一道去。我和勒老师一起跟他们解释,他们总该相信了吧。”
她便迟迟疑疑地答应了。
她太想回家了。
离家越久,越思念家人,尤其是母亲和弟弟。她时常会想,他们过得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会不会因为村里人的议论而整天抬不起头来。
父亲其实也蛮可怜的,是她害他被人议论。
他是那样一个心气高傲的人,从来以家世清白而自豪,如今却因为她害他被村里人指指点点。
他们不象她,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他们必须在那个环境当中生活,必须面对那些异样的眼光和污言秽语。
她应该澄清自己,让他们能够抬头挺胸做人。
她想请吴医生也一块去她家里,请他给父亲说说情。因为吴医生济世救人,在整个镇子里威望都很高,有他出面,岑岩柱多半会卖他面子。
但是吴医生那会儿身体已经不行了,走不了这么多的山路,所以,她只好带着吴医生写的一封信,同勒松蓝晓一道回家。
有信在身,她心里踏实多了。
她没有想到,那封信,岑岩柱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