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都没说过是因为喜欢我。”
你只是对我说:婚姻是大事,不可胡闹。
只是说:大家都在找你,跟我回去。
甚至于……连这些都不是你亲口跟我说的。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我只是……”
只是才想起来,真正重要的话,你竟一次都未曾亲口对我说过——
声音逐渐哽住在喉间,她抬起一只手,慢慢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揉着揉着再也停不下来,指缝间都是水:“李邺,我只是、唉……”
明明逃离开的人是我,可我不争气,忍不住不见你。
你是想要帮我吗,想要救我吗?可这么多人,他们个个想我死,若袒护我,是想与他们为敌吗?究竟为什么你会对我好,我想不出理由,这样疑惑着,我只会愈加想起那个跟你很相像的人而已——最终也只是离我越来越远了,告诉我,人真的会毫无缘由就对别人好吗?
她哭了起来。
端王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袖中手心紧攥,却终究不发一言。
君承欢眼色斜飞,谁都没有察觉到的一丝杀气溢出,他身形将动,却是朝着毫无防备的端王而去。然而这时,一柄短刀猝不及防捅入了他腰盘,快得令人诧异,君承欢没有意识要避开,眉梢一跳硬生生停住了步子——
短刀直没至柄,出手的人没有一丝犹豫不决。仅一念间,形式瞬息万变。
“那个男人很好吗?”他看了看自己腹上斗大的血窟窿,好像并不感觉疼痛,“你喜爱他?你不是对我说,他要成亲不要你了吗?”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念念不忘?只要死心,世间便不会有割舍不下的情感,他可以帮她斩除一切负累,为什么不要?
“我不管,总之,我不要你伤他哪怕一丝一毫。”笑笑倔强地瞪着君承欢,他腹部透出大片血色,将原本的金色封腰都染红了。
她脑壳嗡嗡作响,指尖冰凉得没有知觉,良久才又张口颤声道:“抱歉……”
“哼哼哼……”君承欢闷声笑了起来,一笑就停不住。
他早就知道,这个女子是不能放在手上的,太烫手了。可是却实在舍不得杀了,杀了,多没意思。他说:“既然是你说的,那我就不杀他了。你说,他活着,现在另娶了他人,往后疼惜的、关心的、挂念的都是别人了。留你一人怎么办?”
她望着他良久,最终松了刀,怔怔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君承欢收起了笑意。有一瞬,那双深瞳的冰冷消融了一下,温和的似乎要滴出水来,但仅仅那么一瞬,没有任何人看清。他伸开臂膀,慢慢将她圈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嗅到他袖口上越渐浓烈的血腥味,短促地哽咽了一声,紧紧抓住他衣襟。
“对不起……因为我不知道啊!”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喜爱一个人就会有痛苦,错失的话就更痛苦。这种感觉就像被一双冰冷的手捏住了心口,掐紧的五指扣住了胸腔,越来越疼、越来越疼,到最后甚至想把自己掏空,索性什么都没有就好了,好过有了却眼睁睁地失去啊!
“君承欢,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人呢?我觉得,你大概也是不爱我的吧?”
他蹙眉拔出了刀,转瞬便柔情地笑出来:“不爱吗,既然笑儿这么想,那就是了。”
笑笑的眼底漆黑一片,她的手上、身上全是血,明明都不是自己的,却不知为何感觉全身都在疼痛,每个毛孔、每根神经,好像要脱离寸寸血肉连根拔起。没有丝毫力气摆出任何表情,她只是近乎哀求地凝睇着人群,无措轻语:“李邺,我杀了人。怎么办……”
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不杀人的话,我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
“李邺,不要连你也来逼我。”
李邺浑身一震,仅仅一瞬,眼中几欲呼啸而出的冲动却被迟疑打败了。他踏出一步,想要张口叫她,也就这逼近的一步,她面色剧变,最后的希冀也分崩瓦解。
她仰起脸,失神地望住周遭,果真连一丝容忍的表情都没有找到。
“怎么样,与其让他们一口口将你吃干抹净,不如跟我一齐下地狱吧?”君承欢仰天大笑,宛似一个凄艳凌厉的鬼,冲她伸出手来。
她眼中先是有几分茫然,而后突然清晰起来,不再迟疑、也不再看任何人,握住了那只手,决然地随他奔出两步——
就仿似……前面是康庄大道一般,两人纵身跳了下去,红影迅速消失在了众人眼里。
“笑笑!”
“蓝姐——”
无欺再顾不得许多撒腿就奔上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扑到崖边,底下哪里还有丁点踪迹?端王李邺的表情终于崩塌出一个缺角,心肠绞在一起深深地沉了下去,却沉不到底。
他到底在做什么……
不顾满朝质疑提前迎娶了东卫公主,派人来阻止她,而后日夜兼程亲自来找她,难道真只是为了说一句别胡闹?
他是想救她的,不因她的身份,不为她身藏的秘密,单纯想要救她。欺瞒住朝廷、控制住各帮各派、摒除掉一切可能对局面不利的因素,只要她愿意回来,就能找到护她周全的办法,那么,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自己当真疯魔了不成……纵然脑中有千番筹划,为何一切好像都在慢慢脱离自己的控制……没错,他可以掏一万颗心来爱江山、爱黎民,但绝不会产生爱一个人重过一切的狭隘感情。
不管是“炎景”还是什么,怎么会愚蠢到将一人的性命跟天下做比较呢,凭一人之力不可能得天下,正如因一人怎么可能毁天下呢?她不是“炎景”,他绝不会将她与天下万民放在天平上称重——因为深知从一开始就根本没这必要。
杀一人,流言息,万事平,容易得很。难就难在,他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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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欺见崖下早已没了人影,嚎啕大哭起来。
气到了极处,又急又怒地指着众人嘶喊:“你们个个说她是灾祸,可在我看来你们才是最最厚颜无耻的坏蛋——你们害死了蓝姐!”他抡了拳头想打这群人,却不知道究竟要怪谁,最后匐在地上撕心裂肺一通哭闹。
玄武观主见他如此,步上前来啪地一巴掌甩去。“放肆!”
无欺捂脸愣住。“师傅……”
“跪下!”
“混账!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玄武观主面上红白一片,斥道:“邪魔外道,死有余辜!你不辨正邪满口胡言乱语,枉费为师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
无欺睁大了双眼,面颊上火辣辣一片像是火烧,他愣怔了许久许久,终于,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毅然决然出现在了他稚嫩的脸上。
“你们、一个个全都自私自利……满口仁义道德,双手做的却是什么?”他红肿着眼睛牢牢盯住自己的师傅,像是这才第一次见看清此人,嘶哑道:“你根本没资格当我师傅——你再也不是我师傅!你不配、你们全都不配!”
连说几个“不配”,他倏地站起来,腰杆笔直,冷声道:“我发誓,我要当大侠!总有一日变成真正的侠义之士,立于天地间,叫所有人看清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苍天为证,再也不要让你们这些伪君子害死无辜的人!”
玄武观主被他这股神情震住,还没等说什么,无欺已经一把抹掉眼泪跑进了林子里。
众人面面相觑细碎而语,目无师长、口出狂言,这样的不肖弟子赶出师门也罢,最终也没人去追这个犯了犟的孩子。
临云一役如此惨淡收场真是谁都始料未及。
羽林军的几名近卫看过后也退回来,面露难色:“殿下,下面峦石叠嶂瘴气很重,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端王面沉如水,愈发是这种时候,愈教人看不清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平静地开口:
“派人去搜——无论是摔断手还是摔断脚,都要将她给我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镇魂
清泉叮咚,郁葱成阴的洋槐树头上,一只蓝灰色不知名鸟雀“咕叽”叫一声,歪头看地上有东西略微动弹了一下,扑啦着翅膀飞走了,林中万籁俱寂。
动了一下的东西是个人。没有漫长的昏迷,君承欢只是短暂地晕厥过去一阵,算算从崖顶到落地的此刻,多不过半个时辰。
仰面平躺在地上,四肢百骸都好像已经摔得七零八落离开了身体,感觉不到四肢疼痛。视野之中出现了一阵儿漆黑,又一阵儿血红,半晌才停顿住了焦距看清东西。只见是一双乌墨珠子般的大眼在顶上眨了眨,说:
“你醒啦?”
他终于露出有史以来第一次称得上是讶异的表情:
“你……怎么没死?”
他的胸骨裂了,断了一条腿,左手有三根手指都失去知觉,腹部的伤汩汩还冒着血。这都不是最糟的,严重的应当是背后,尽管下跌的过程中以真气护体,背部数次刮到岩壁又实实在在跌到地面,常人的话早就皮开肉绽摔成一滩泥了。
试着动了动手指,不知道脊骨是不是早已戳在了外面,但他自己看不到。即便这样,也亏运气好没有直接拍在石堆里。
所以当面前的人完好无损地打量自己,他又问了一次:“你怎么没死?”
她不可能不死……下坠的过程中,他分明松手并将她压在了自己下方,她也没做多余的挣扎,自己不会好心到真心救她:分明是用来垫背的——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可现在她的确像个没事的人儿一样站起来,歪头冲他慢慢露出一笑:“我轻易不会死。”
君承欢想坐起来,动作牵动了背后伤口,脸上却没什么特别痛苦的表情,只是拧眉看着她,神情显得十分怪异。
笑笑见他面色发白如纸,忍不住上前扶住道:“你别再乱动啦,你的背……伤得很重。”
岂料这一句话也不知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他瞳色一深,突然出手箍住她的脖颈。笑笑来不及躲开已经被制住,顿时觉得这只手上力大得几乎将她咽喉扼碎。
他用的是受伤的左手,面目冷静的不像是动了怒,只是那股力量分明动了十足的杀意要深深将她掐死!胸腔里的气息被挤得一点不剩,窒息之下根本挣脱不得。
“你……”她睁大眼睛瞪着此人,却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摔不死的话,亲手掐死试试——看看究竟是不是真的不会死。
这丧心病狂的疯子!
真蠢啊……自己怎么会愚蠢到认为他还有点良知,又觉得他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居然有点可怜?
本想掰开颈上的禁锢,奈何对方虽然一副羸弱模样,力气却着实大得恐怖,再这么下去估计自己真要一命呜呼,实在不划算的很。“咳咳咳……”她蹬了几脚想将他踢开,慌忙之下破罐子破摔了,一把捞下头上发簪用了狠劲朝他手臂刺下!
簪子贯穿而过,直钉在他手腕上。君承欢终于松手,腕上血流如注,眼底一片漆黑。
这是今次第二回伤到他……
她挣开后连连倒退出三丈左右,眼神已经从恐惧再到鄙视再回到恐惧,变换了几次,决定还是用鄙视的眼神瞪他。“咳,咳,你又发什么疯!”
君承欢拔下了发簪,发觉是那支凤头钗,神情一愣,而后慢条斯理擦去凤喙上的血渍,轻道:“仔细一想,万一真的死了就糟了……罢了。”
笑笑脑中嗡得一声炸开,顿时就毛了:这个人就是这样,嘴里说出来的话一贯与行为相反,但时不时的发疯总让人不能捉摸。说到底,他其实一直都在进行一种诡异的忍耐——忍住不亲手杀了她试试。
她喘着气恼了:“你要是想动手,趁现在快点,这样三天两天变主意,我就算没被你吓死也要吓傻。万一我生了气,将你扔在这里不管,你也就快死了。”
“你何不就这样把我扔在这里?”
“你受伤了,我可不能见死不救。”
“哦?”
“倘若我下定决心就这么走了,偏偏你命大没死,回头第一件事情就是来找我算账……这可是大大的危险,为了以后安心,我就得在这里杀掉你以绝后患。”她拧着眉十分愁苦:“可我下不去手。”
他神色一顿,有些虚假且暧昧地笑:“怎么,你真是舍不得未婚夫?”
“我……我一时想不到怎么样才能弄死你。”
这倒是句大实话,早在君承欢睁眼之前,她就已经蹲在地上苦恼了半天。想来想去虽然被他阴阳怪气的脾气吓得半死,但其实跟自己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如果趁人之危给他当头拍下一块大石头,所谓恶名昭著的临云魔头也就这么没面子的死在了自己手上——这好像真是下不太去手。
何况,现在被视作豺狼虎豹的自己,人人得而诛之,跟他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他呢。
想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替他将伤口草草包扎好,捡两根合适的木棍靠近到他身边,低声说:“你别动,我要将你的骨头接好。”
他收起笑容,道:“那你先接,或许等想到了弄死我的法子,得重新敲断它。”
还没等他说完,笑笑已经翻了个大白眼动手了。这里下手可一点也不能含糊,她两手分别按上他腿骨伤处,狠劲将断口出拉平,压实两段木棍撕下裙角绑得飞快。
手头缺了疗伤工具也只能这样含糊料理,绑带一紧,君承欢陡然咳嗽起来,幸许本就伤及了肺叶,咳出许多血沫来。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神情却是一直不动分毫,额角连冷汗都没有出,好像那条腿根本不是长在他身上。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痛痛快快答应了跟我成亲,无非想让人知道地图在我手上,让他们别去烦你的心上人;又痛痛快快地跟我了跳下来,无非怕他真的一心护你成了众矢之的。这些恶心的桥段本来叫人看不下去,幸好结尾却是出好戏——你若就这么死了,戏就唱不下去了。”那三根扭曲无知觉的手指,被他自己一根根掰回了原位。
她抬起脸,脸色十分难看,也不知是因为他对疼痛的毫无反应,还是因为他说的话。好久才找回声音,说:“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等他们下山来找,我们就跑不掉了。”
到那时,她就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们若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