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纳闷,六千多元啊!比国家公务员还高,怎么至于呢?
一个大姐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她不屑的一啍,拿时间换的,拿命拼的呗!
拿时间换的?拿命拼的?我赶紧继续追问,大姐却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闭口不谈了,不仅是她闭口不谈,周围的那些大姐此时都没有一个做声的了。
我转过头,杨薇脸色不好的站在了我们的身后。
下午的时候杨薇把饭卡给了我,所以晚饭的时候我和那些老员工一起来到了饭堂,菜倒是很丰富,虽然明显是用地沟油炒出来的,但我还是馋得垂涎三尺,十五元一餐菜任点,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食堂的菜要比外面便宜很多的。
我突然之间舍不得吃了,尽管我的肚子此时已饿得咕咕叫。
今天一整天,我心里想的全是小亮,他的脚走不了路,他会不会已经饿了整整一天?我们的手机里面装的都是湖南卡,刚来的那一天两个漫游电话就已经打得不能通话了,这会儿早已停机,他一整天都没有联系上我,会不会很着急?
想到这里,我用饭卡刷了十五块钱打了几份菜,饭是不要钱的我就装了满满的一盒子,满到高高耸立,怎么堆也堆不上去了为止,饭堂师傅看着我,惊讶又鄙视。
我只吃了一小半的饭和一丁点儿的菜,忍住还想继续吃的欲望,我把剩下的饭菜全部包好装了起来,带进了上班的厂房里。
晚上上班时,我才感觉到了手臂的又酸又疼,手指都几乎麻木了,甚至提不起一个小小的零件,特别是八点过后,我整个人都变得晕晕沉沉了,看谁都是幻影,大姐们说,别打瞌睡哟!打瞌睡影响产量,实在困的话可以大声聊天,唱歌也行,杨薇不会管的。
我苦笑,又累又困的,谁有心思唱歌啊?
我不停的望着墙上的时钟,可是越望,它越是走得出奇的慢,我问旁边的大姐们几点会下班,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如道。
九点过去了,我失望,于是盼着十点,十点过去了,我失望,于是昐着十一点,到了十二点时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杨薇宣布:下班了。
众人欢呼:哇,今天下班这么早!
我惊呆了,十二点算早,那晚的会是几点?我现在终于明白白天那个大姐为什么要就那句话了,这个厂的工资,的确是拿时间换的,拿命拼的。
我揣着帮小亮带的饭独自行走在漆黑的路面上,经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穿过阴森狭窄的街巷,路上静得出奇,只有狗的偶尔吠个一两声,此情此景如恐怖片的拍摄地点,而我,就是片中的女主角。
越想我越毛骨悚然。
我和小亮就一直以这种落魄到极点的方式活了半个多月,这期间,他的脚伤一直没好,我在外面公用的烂拖把里弄了一根棍子下来给他,他就靠拄着这根棍子而勉强行走着,不过也是最多走个几步就不行了。
那天没有带他去医院,我便再也没有时间带他去医院了,我这半个多月的上班生活,早将自已熬成泡鸡爪,熊猫眼,骆驼骨,每天加班早则十一二点,晚则两三点,有时候,我干脆没有回家,在厂外面的花台上坐着打盹到了天亮。
小亮的伤一直不好,看得我心烦,这一刻的我,心中仅存的善被那残酷的生活给无情的磨灭了,我听不起饭,我喝不起水,我每天把自己弄得累的像条狗,我甚至比不上我们村的那些低保户,他们至少可以吃得饱,他们至少不用那么累。
一个人在内心黑暗的时候是没有心思去安慰和怜悯另外一个人的,哪怕那个人是他最爱的人,尽管小亮是为我受的伤,尽管他比我更恨他自已,尽管他每夜都哭,把我,把他自己都快逼疯了,但这样的他却让我更加的憎恨。
虽然我知道我不该怪他,要怪也该怪深圳这个无情的城市,离开了钱寸步难行的城市,本地人猖狂,外地人则被拼命欺压和榨取的城市。
今天我必须辞工,我并不是怕累,虽然说每天晚上都是半夜三更,通宵达旦的加班,但我对未来仍有希望,希望,是穷人唯一的梦,希望没有了,这个人也就废了。
杨薇平时对我还挺好,但一听说我要辞工,变脸就变得比翻书还快。
“刚来就要辞工,你们这些打工妹怎么这样啊?”
血,一下子涌到我脸上,我想反驳,你自己不也是打工妹吗?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陪着笑脸,内心却无比苦涩,“我也没办法,其实这个厂工资这么高我也舍不得走,可是,可是我怀孕了。”
我的眼泪涌出眼眶,我并没有说谎,我确实怀孕了,我最近老感觉到身体不大对劲,必竟也是学过初一生物的人,我稍稍一想就想到那方面了,忍痛花了十块钱去买了个测试纸,一测,两道红线。
杨薇听我这么说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见怪不怪的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好吧,准你一天假去打胎。”
她说完手一挥,意思是让我走,她一定觉得自已能准我一天假就已经是仁慈到了极点,可我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跟你说了也许你不信,我现在手上只有一百块了,我男朋友还受着伤,他都没钱吃饭了,连泡面都吃不起。”
我没撒半句谎,我们现在仅剩一百块,我的手机,小亮的手机,全给当了,仅剩一百块。
“编,继续编?”杨薇好笑的看着我,目光又突然变成了厌恶,“每个想辞工的人都来这套,有意思吗?有新鲜点的没有啊?进厂的第一天我就给你讲过,三个月之后才能辞工,你没听进去吗?”
“你是讲过,可你们这样做是不合法的,而且你也没讲过每天要加班那么久,我们也是人,不是机器。”我据理力争,面红耳赤。
“哪个厂不是因加班而产生利益?”杨薇面不改色的对我说道,“我们厂招的都是踏实肯干的人,又想拿钱又怕吃苦,哪可
能?天下又没有免费的午餐。”
☆、九
“杨小姐,我是真的要辞工,麻烦你把工资和押金给我。”我没有去接她的话,只得哀求她让我辞工。
“工资和押金?夏紫依你说梦话吧?”杨薇呵呵笑了两声,然后从抽屉里拿出我的假身份证递给我,“工资没有,押金更是一分不会退,有素质点好吗?自个儿出去,别逼我骂脏话。”
“你不能这样。”我狠狠的,一字一句,不敢想象,拿不到工资,我和小亮还能撑多久。
还能撑多久,突然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了小亮受伤的脚,闪过了我腹中的,那本不该降临的一团骨血,我咬着嘴唇绝望的苦笑,这是怎么了?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吗?我们本天真,本善良,本阳光,本快乐,这个城市却逼我们死,那个偷小亮钱包的小偷,撞伤小亮的那个摩托车仔,还有眼前的这位杨小姐,他们都是刽子手。
还能为理想奋斗吗?还能买车买房吗?梦想还会一直在吗?
“没钱吃饭了……”我喃喃道,“我真的难,杨小姐你行行好吧!”
我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在变软,我真的好想给她跪,我仿佛看见自己化身成了一个乞丐,跪在路边,向别人伸出碗,“行行好吧!给一口吧!”
“你难,谁不难?”杨薇摊摊手,“我也是个打工的,你也别为难我。”
我拼命的控制着自己想要跪下去的欲望,继续乞求道,“杨小姐你通融一下行不行?我是真的……”
“够了!”杨薇突然大变脸,呵斥了起来,“要做就做,不要做就滚,一大堆事儿还压着我呢,别在这儿浪费时间,还有,别叫我杨小姐,你才小姐呢!你们全家都是小姐!”
我怏怏的走了,软软的靠墙站着,感觉被人抽了脊梁骨,那个说着她还有一大堆事压着的杨小姐,此时正在用一把水果刀,削着车间里一男孩进贡给她的一个苹果。
我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的水果刀,想起了去年发生在我们县城的一桩凶杀案。
一辆豪华宝马撞坏了一辆电单车,引发口角争吵,宝马里的有钱人一下车之后就毫无素质的问候了电单车主人的祖宗十八代,用恶毒的话骂他,用嘲讽的眼神鄙视他,用自己的势力威胁他,他万万不会想到,电单车主人突然从衣服里抽出一把匕首,连刺了宝马车主无数刀,刺到内脏都流出来了。
后来电单车车主被抓住,警察问他为什么杀人,他茫然的一笑,告诉警察,他早就不想活了。
是的,不想活的人就什么都不怕,那些想活的,怕死的,也就不敢惹你。
我是想活的那种人,可是生活逼得我不能活,我不过就是想要回我该得的工资罢了,这错了吗?
我几大步的跨到了杨薇的身边,趁她一个不注意夺下了她手中的水果刀,抵在了我自已的脖子上。
“你干嘛?玩自杀?”杨薇尖叫了起来,“保安!保安!”
有两个保安立马冲了进来,但是没有人敢靠近我,我手里拿着水果刀,冰凉而锋利的刀刃紧紧的抵在脖子上,只要我的手轻轻一滑,立马血溅三尺,一尸两命。
“我只要我的工资,拿不到钱,我没法活。”我向他们叫,“叫老板过来。”
惊叫,混乱……
老板很快就过来了,实际上这个巴掌大的厂根本没几个官,老板也是天天过来视察的。
5分钟后,老板把一个薄信封递给了我,他说,“来,小妹妹,把刀给我。”
我把信封牢牢的抓稳在了手里之后才放开了刀子,我打开信封点了点,里面有2080块,崭新,连十块钱都是崭新的。
理了理刚刚混乱之中乱掉的头发,我拿着钱昂首走出了工厂的大门,穿过众人惊叹,钦佩,嘲讽,怜悯等各种不一样的目光。
这一次,我奢侈的搭公交车回去了。
回到那个凌乱的巷子,我突然之间望见了小亮的身影。
跛着脚的小亮手上拿着一笼包子,蹲在地上喂着一条流浪狗,阳光闪闪,黄灿灿照亮一人一狗,小亮与它玩闹,小狗一跳一窜,躲闪追逐,小亮笑了。
我靠着墙看得发愣,看见小亮久违了的笑是因竟然为一条狗,心中既酸楚又感动。
我冲小亮喊,“我们有钱了!有钱了!”
有钱了的第一件事就是吃顿饱饭,我扶着小亮去下馆子,我们炒了五个菜,两荤三素,我们不知廉耻的向服务员叫嚷,“靓妹,给我们来一大盆饭。”服务员用盛汤的大汤碗装来了高高耸立的一大碗米饭,我和小亮各吃了四小碗,在服务员们惊诧的目光中,我们把装菜的盘子打扫得比吸尘器吸得还要干净,卷走最后一片菜叶子,拿纸巾擦擦嘴,拍拍鼓胀的肚子,心满意足。
好胞,做‘有钱人’真好。
消费了一百多块让我心里疼得滴血,这钱再也不能乱花了,小亮还要去治脚,我还要去打胎,这,是我们最后的大餐,接下来我们的肚子里就得填下无数美食了,红烧牛肉,麻辣排骨,老坛酸菜,各种听到名字流口水,打开只见几个干瘪塑料袋的东西。
下午,我扶小亮去了医院,住院不敢奢望只能是开了一大堆药就回家了,花费了600多元之后,我彻底的打消了告诉小亮我已怀孕,然后打胎的念头。
我想着只剩1200元了,打胎,还是再等等吧,我们回到出租房,我让小亮该吃药的吃药,该抹药的抹药,然后让他在家里休息,我出去街上又再奢侈的多添至一些必要的用品。
☆、番外(小亮独白版)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没有用的人,紫依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去找工作,我却整日窝在这黑暗,肮脏又可怕的出租房里。
并不是我不想找工作,就在刚才,我还去碰过一处钉子,那是一家台资的塑胶电子厂,我看见来应聘的除了女孩子之外竟也有不少的男孩子,而且她(他)们每个人都顺利的通过了,轮到我时,人事部的女孩仅扫了我一眼,就立即大喊了起来,“出去!你出去!”
我的心中委屈又愤怒,在每个学校几乎都是‘班草’的我,走到哪里都不缺女孩频送秋波的我,为什么到了深圳,却要经常受到这样的待遇?
女孩很是不屑的盯着我的左脚,面无表情的告诉我,“你不用再进来了,我们这里不是福利院,不收残疾人。”
我红着脸争辩,“我不是残疾人,是我的左脚受了点小伤还没有好全。”
女孩不再理我,目光直接略过我跳到了下一位。
我一跛一拐的走出了厂门,非常的狼狈。
当我再次拐进那个小巷子,我一眼就看见了它,饥肠辘辘,左顾右盼的在巷子口等着我。
可以看出它是一只蝴蝶犬,虽然现在的它脏不拉叽,毛色杂乱,而且双眼失明,但我仍然可以看出它曾经漂亮过,可爱过,被主人宠爱过。
我摸了摸他的头,剥开早已买好的火腿肠给它吃,它很乖的往我怀里拱,我爱怜的拍拍它,并没有推开。
我知道,此刻的我并不比它强多少,从它身上我甚至能找到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紫依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漂亮的大眼睛红肿着,大概是刚哭过,我正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转悲伤为愤怒,而且她把所有的怒气此刻全都聚集在了脚上,她对准了我身边那只可怜兮兮的小蝴蝶犬,飞起了狠狠的一脚。
“嗷!嗷!”小蝴蝶犬哀号了起来,转过头,飞快的蹿进了犹如蜘蛛网一样的小巷。
我和紫依默默的,一前一后的往出租房走,我边一瘸一拐的走一边想着那只小蝴蝶犬,它也和我们一样在城市流浪着,也和我们一样,活得无计可施。
回到了那个蟑螂满地爬,蚊子满天飞,白天不开灯便连个鬼影也看不见的混凝土筑成的笼子里,紫依第一次对我发火了。
“何小亮,我们都已经吃不起饭了,你还有钱喂狗?”紫依红着眼睛骂我,她叫我何小亮,这让我的心里刀戳似的痛。
我没有说话,紫依其实早就该骂我了,正是因为她是一个温柔得像水一样的女孩,所以她忍到现在才骂我。
紫依在我心里一直是善良的天使,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