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麒身后还有一个美貌女子,她锦衣玉带,气质高雅,眉如弯月,眸若星辰,景丰之地绝然养不出此等娇俏美人。
她是谁?缘何会在这里?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曾经将军府里除了我和偶尔跑来消遣的玉麒,只有两个洗衣婆子是女人,何曾出现过如此貌美女子。
我心里莫名涌起一阵不安,说不清道不明,有种自己东西被别人惦记的感觉。
“五哥哥。”她对沈倾尘施礼。
五哥哥!我心头豁然明确,她是禾硕公主沈婉莹!千润国最受宠的一位公主,其受宠并不是因为生母位分高,而是她自身性格讨喜,故而深得皇宠。皇宫除夕宴时,所有皇子公主均在位列,我必定是那时候见过她。
沈倾尘笑容柔和而平静,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其面上有情绪变化,他对沈婉莹不见任何亲切之情,“三妹妹。”
我怀着各种复杂心情等到戌时一刻,阿爹和阿锦也没有回来。早些时候勤务兵已去校场通报,带回消息说阿爹晌午时分赶赴军营去处理军务了,只有阿锦在校场。
他已得知我回来了,可他没有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已近阳历六月份,景丰夜间气温依旧有倒春寒的趋势,我身上一片沁凉。
“夜深露重,莫要着凉。”沈倾尘自身后将披风罩在我肩头。
他身上很温暖,我情不自禁地依偎在那里,纵然心理年龄足够成熟,可我依旧是个平凡女子,总有需要别人安慰的时候。
倘若在往日,我与阿锦分开半年之久,他必然会放下一切来到我身边。那是任我搓圆揉扁了十七年的阿锦,那是让我怀揣倚老卖老心态陪伴十七年的阿锦,那是呵护我纵容我十七年的阿锦……
可我们却是兄妹!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和我一样,在情感上早已逾越了亲情那道坎。我爱阿锦,我贪婪地不想我们只是兄妹关系,我想要占|有他整个人整颗心整个幸福,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幸福,然而想到他以后的幸福不是因为我,就会痛到不能呼吸。
猫喜欢吃鱼,但猫不会游泳,鱼喜欢吃蚯蚓,可鱼又不能上岸。上天给了我们许多诱惑,却不让我们轻易得到,我们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却往往身不由己。
我喜欢阿锦,爱上阿锦,却得不到阿锦。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站在彼此面前不知道对方心意,而是血缘之间的鸿沟。
无论我多爱他,都不能任性地说出来,我可以不顾伦常、不在意名誉、不顾别人感受,却不能不顾阿锦。不能不顾他的前途、名声,以及心理负担,乃至生命。
他隐忍,我亦需隐忍,即便做一辈子兄妹,只要彼此陪伴也好。
直到皇帝将我指婚与沈倾尘……
阿锦此番怨我、避我,我心里明白也理解,但感性上还是无法忍受那种说不出口的酸涩。
我曾自欺欺人地想过或许我们不是亲兄妹,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则相貌平平,说不定真没血缘关系。但阿锦似母,我像阿爹,这是不争的事实。
现实吹破了如花般的奢望,如今,我已嫁人,阿锦只会成为我命途中最美的隐瞒,化成心底那一道永不泯灭的痕迹。
皎月悬空,落影成双。
沈倾尘转至我面前,伸出左手抬起我下颚,狭长凤眸静静看我,略微迷离的眼神让我心口蓦然轻颤。“听闻心烦气闷时吃甜食会娱心悦情。”他将一颗甜杨梅塞入我口中。
我用尽全力弯唇,“我几时心烦气闷了?”微笑背后是苦涩的泪水在纷飞。
他目光灼灼,叹息着擦拭我脸颊上的湿润,“纵然再心性沉稳,毕竟也是女子,若想哭,无需隐忍,倾尘不擅宽慰之词,唯有相陪。”
他柔韧手指缓慢摩挲着我面庞,掌心处的薄茧带着清晰触感。他没有问我如此不堪形容的缘由,却每一字一句皆触动我内心深处。
是的,我也有坚强不起来之时,我只是希望在抱怨上天吝啬的时候,有个人可以对我说,别太在意,我陪你。
那么,不管将来我和沈倾尘会是什么结果,这一刻,我愿意与他举案齐眉。“你怎会还有杨梅?在路上时你说没有了的。”
他是高高在上心怀江山的皇子,是千润国最惊才绝艳的五殿下,如此天仙般之人,他会在山林里采摘杨梅给我,只因我说喜欢吃。
“幸福要慢慢体味,细水长流,方会觉得拥有更多幸福。你那时贪吃,我若说有,你定然要一次性悉数吃完,此时岂不是便无法让你展颜了。”
我抿唇瞪他,“哪有贪吃,赶路时太辛苦,总得苦中生乐才不至于难挨。”
他身形微顿,忽然将我搂入怀中,熟悉的清香气息扑在我面额,灼热了我心头。“阿鸾,是倾尘有愧于你,累你吃苦,你是我的妻,我愿用余生弥补。”
明明知道他不会对任何女子有真情实意,可我空落的心里还是想要相信他。没有人会了解我方才从沈倾尘口中得知皇帝下旨赐婚阿锦和沈婉莹时,我心里是怎样一种煎熬。此时此刻,我才深切体会到阿锦得知我要嫁给沈倾尘时的心情。
我不能去找阿锦,不能对别人坦言我的不|伦|之恋,不能说出自己痛苦的根源,现下身边有人愿意宽慰我,我便只想寻求他给予的慰借。
“陛下给阿锦和禾硕公主赐婚之事你怎么看?”我依偎在他胸前,尽量理性地转移话题。
沈倾尘以双唇摩挲着我额头,“父皇缠绵病榻已久,宫中诸多事情皆由皇后与二皇兄定夺。”
他不需说太多,明眼人自然明了。我轻叹,“皇后好手腕,明面上看来,此番将最得宠的公主赐婚给阿锦乃是对臣子的无上眷宠,但实际是在变相架空将军府,断崇和王府的助力。”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驸马均不可再担任有实权的官职,尤其是军职。阿锦若娶了沈婉莹,千润国便再也没有上官少将军了。
如果不能驰骋沙场,那样的阿锦还是上官锦吗?皇后急于求成,居然将公主送到了景丰将军府,让他想要抗旨不尊都无计可施。
我的阿锦,我心之所疼的阿锦……
有一种失落,不能说,只能靠感受;有一种悲凉,不能说,只能靠敛藏;有一种心痛,叫做爱不能语。
晚风吹拂,窗外依稀传来兵器碰撞声,喧嚣了夜空,却平息了我的心境。
沈倾尘放开我,侧首眺望之际,门外便已有人叫嚷,“郡主,正院里有刺客,属下担忧郡主安危,您和殿下安好否?!”
是前锋都统赵成的声音,我和沈倾尘相互对视,“是皇后派来的刺客吗?她还真是无孔不入,既然目标是我们,怎会去前院?他们居然敢在将军府行刺,真是狗急跳墙。”将军府护卫何等森严,这里个顶个皆是高手,他们竟是自寻死路。
沈倾尘摇摇头,神情冷凝,“前院是凝霜与三妹的寝居,我去看看她们。”
“好,我们一起去!”我说。
门外果然站着赵成,他见我们欲出去,忙劝阻道:“郡主,您身单力薄,一同前往势必会给刺客可乘之机,属下在此地护卫郡主周全。”
“赵都统所言极是,阿鸾你且安心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他揉揉我面颊,快步而去。
他与沈婉莹无甚兄妹情,与秦凝霜却有着千丝万缕的情谊,岂会不担忧。
我眯了眯眼,任由他背影消失在视线内。
“郡主……”
“嗯?”赵成想说什么我已不知,后颈剧痛袭来时我陷入深深的昏迷中,不再想阿锦娶不娶沈婉莹,不再想沈倾尘救没救秦凝霜。
………………昏迷分割线………………
不清楚过了多久我才慢慢转醒过来,周身酸麻无力让我很泄气,真是流年不利。
入目的是一片漆黑,耳畔仿佛有潺潺江水声。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挣扎着站起身,险些摔倒。之前在外长途跋涉逃亡近一个月,透支的身体尚未得到充分休息又突遭此般变故,端地是吃不消。
“郡主莫要妄想逃脱,只要我稍有动作,就会有很多刀剑沾到你的血。”
黑暗那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赵成。
“很意外吗?”他缓慢走过来,面上闪烁着阴沉戾气,已无惯有的恭敬。
我轻笑,索性蹲下|身体席地而坐,“现在不意外了。”难怪作为正二品的前锋都统会亲自给我们安排住宿,难怪我这个郡主与崇和王会被安排在偏僻的厢房,难怪他亲自通报险情还欲护卫我。
“我只是好奇,有怎样的原因能让功绩卓著前途似锦的前锋都统选择冒险劫持我。”脑海稍一琢磨便可以想象出今夜的经过:他将我和沈倾尘安宿在厢房,让人声东击西将会武功的沈倾尘引离,再悄无声息地劫走我。
他有何目的呢?显然不是和我本人有仇怨,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与阿爹或阿锦结怨,但据我所知他们一直很器重赵成;二是他与沈倾尘势不两立,而我和沈倾尘是夫妻。
只怪我自己粗心,今日自始至终都在为阿锦伤心神,忽略了潜在危险,让他有机可乘。
赵成冷哼一声,“我知道郡主向来冰雪聪明,心中自会有思量。赵某警告郡主无需耍弄心机,此处前方是山涧,后方是滚滚江水,你逃无可逃!若今日我目的达成,你姑且可以侥幸活命;若反之,赵某庆幸有郡主垫背!”
他言辞激烈,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我哑然失笑,望着茫茫夜色,心神不宁。无论他的目标是何人,我都不愿意看到那般情景。
“赵都统家中可还有亲人?”本能的求生意识让我无法沉默等死,坐以待毙。
脸颊瞬间划过灼痛,眼前已出现他锋利的剑刃,“郡主似乎不予以配合,那休怪赵某不懂得怜香惜玉!”
亲情攻势失败。“赵都统误会了,我只是感觉等死的过程很痛苦,想与你说说话。”我挺直腰背,看着他移至我颈部的剑刃,心惊肉跳,完全忘记了脸疼。
有几人是真正不怕死呢。
“哼!郡主认为他不会来?”
我:“……”
赵成口中的‘他’我无法确定是谁。
“你劫持吾妻,我岂会不来。”黑暗中,破空飘来沈倾尘的声音,弥漫了夜色。
霎那间,赵成将我掠至身前,从树后阴影中走出来,剑刃闪着冷芒横在我颈部。我无力的身子连带双臂被他牢牢桎梏,丝毫动弹不得。
“沈倾尘,我知你诡计多端,若想要她活命,你即刻吞下那颗药丸!不然,只好连累郡主受苦了!”他声音狰狞。
沈倾尘静静站在那里,淡雅如雾的月光下,他脸庞白皙如瓷,透着幽幽冷俊;深邃双眸沁着矜贵与雍容。
赵成的目标,原来是沈倾尘。
倘若在将军府他明目张胆对付沈倾尘自然毫无胜算,于是用计掠持我引沈倾尘独自前来,以便一举歼灭。难得他获得我父兄信任,在军营卧薪尝胆这么久,皇后为了置沈倾尘于死地,可谓煞费苦心,兵行险招。
只不过,我察觉过来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我凝视着沈倾尘,心里亦悲亦喜,纵然看不清他表情,也莫名心安,即便正面临着死亡。
“休要玩花招!快吞下!”见他未有动作,赵成略微用力,我颈部便刺痛无比,血液温热而粘腻。
沈倾尘只说,“放开她。”声音沉稳平缓,但熟悉他习性之人必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怒意。
“五殿下真会说笑!”赵成怒喝,剑刃再近一分。
剑锋青冷,尽染寒凉。
我暗呼一声,眼眶温热。
沈倾尘目光里仿若含着一寸寸利刃,左拳紧握露在袖外,竟是真去拿赵成早放在石头上的药丸。
我脑海里渐渐浮现一幕幕与他有关的情景,他给我半月玉做赌资;他亲身救我于火海;他与我畅谈生活趣事;他回应我说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他半夜入隔离区给我送烤信鸽;他……
虽说他心思九曲,城府深沉,曾冷落我、利用我、算计我,可如今我竟然都是念着他的好。
“倾尘,你吃下药丸只会多死一个人而已。”我居然还有勇气说出这样加快我死亡的话。我是那样的怕死。
然而,他已然毫不犹豫地吞下。
纵然我曾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医生,眼泪仍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方才颈部那么痛我都没有哭,现在却忍也忍不住。
我们彼此凝望,似有绕指的情愫,一生的眷恋,沾染着皓月与清风,穿越千年尘烟在琵琶和鸣中,演绎着一场又一场的生死离别。
“何苦。”我嗫嚅。他若不来,我的死亡便是意外,只是个被贼子谋害的郡主,将军府不会为难他,我亦不怪他。
“哈哈,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五殿下!”赵成高声畅笑,彰显着胜利的喜悦。
沈倾尘微微蹙眉,面容清冷,再次往前行进。“赵成,放开她。”
清风伴明月,他声音轻缓,踏月而来,周遭的
一切顿时黯然消退,不复存在。只剩下那么一
个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像是从命运另一端走来。俊逸容颜在我心中如莲花开落,卷着和风的温润,居我心头一角,占我眼眸之间。
“阿鸾,莫怕。”他说。
“五殿下果然风流多情,那你们夫妻便一同上路吧!”赵成掠着我退后几步,冲着身后黑暗处厉声启口,“斩下沈倾尘首级!”
夜风嗖嗖,江水滔滔。
然而,隐秘在暗处的那些黑衣人不但一个也没有响应,还毫无声息地纷纷倒落在地上,纹丝不动。
赵成赫然惊骇,不可置信地急促呼吸,“不可能!不可能!”
沈倾尘沐浴在月光中,继续向我们走近,步伐从容。“赵成,你已无路可退,且束手就擒吧。”
“站住!”颈部再次传来疼痛,我险些瘫软。赵成像是难以接受现实般凄厉嘶吼,“你明明是一个人来的!你居然没有中毒?!”
“让赵都统失望了。”他淡然宁静。
赵成绷紧身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似乎陷入了癫狂状态。“没有与五殿下交手过的人永远无法真正见识到五殿下的深沉心思,赵某此番有幸得见,死不足惜。”
沈倾尘却不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