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齐致常,已经不是她在小院里认识的齐致常了。
隔着桌上的鲜花,烛台,他动作优雅,神态潇洒地驾驭让她无措的洋人玩意儿。
看久了,他的样子便有些模糊有些陌生了。
或许他们从未熟悉。
这样的他,不知道她能否守得住。
方秀颜端起右手边的玻璃杯,喝干了里面的葡萄酒。
喝得太猛,满口的涩味。原来别人口中的琼浆玉液,到她这滴酒不沾的喉咙里,却是火燎干烧的。
“好喝吗?”齐致常端起自己盘子里已经切好的小块块的牛排,换走了她未曾动过的那盘。
秀颜摇了一下头。
齐致常不在意,俊逸地又切起了肉。“特意给你切的很小块,你要蘸点旁边的酱会更好吃的。”
侯在一旁的侍从给她续酒。
秀颜小声道了一句:“谢谢。”明白了他方才给她切好换过来的牛排,同时也是说给齐致常听的。
餐点不多,很快就用完了。
站在餐厅门口,齐致常做了接下来的安排。“我看你挺喜欢那些西洋玩意儿,待会儿让阿德陪你去买些吧,我下午还有点事,不能陪着你了。”
“走开走开……不许占道……”
不远处,一队官兵正在赶沿街贩卖的小摊贩。
“襄城什么时候来了这些警察?”齐致常瞧着他们蛮横的作态,紧了紧眉头。
阿德赶紧汇报他大厅到的最新动态。“上个月城里来了个叫叶青龙的新督军,正四处征缴税钱说什么充备军资,为打仗做准备,更要维护好襄城治安。”
人群骚动。
“阿德,小心照顾着少奶奶。”齐致常叮嘱了一句便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街上乱糟糟的,四处逃窜的商贩,甚至还有看热闹的行人。
齐致常挺拔的背影也消失在街头拐角。
方秀颜突然间也没了继续逛的兴致,“阿德,我们回去吧。”
“那少奶奶,您在这儿稍等,我这就去把车开过来。”
那群警察逐渐远去,摊贩们又从各个小巷子里钻了出来,重新张罗。
迈开了脚步,进了街市一切如常,好像那些人不曾来过。可她的陪伴是真真实实的不见了。
齐致常回到了府邸时,天色将晚。
门口除了自己家站岗的仆从,还有四个警卫。
前院,忠叔支会了所有的下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暂时别来了。
上前问道:“忠叔,家里来什么人了?”
“五少爷。”忠叔颇为震惊,只是听说五少爷的身子好转了,但没想到就这么直挺挺的出现在了他眼前。
“不行,恕我不能答应!”正厅里传来齐老爷义正言辞的拒绝声。
忠叔压着嗓子告诉他:“督军大人来了,正向老爷强征军饷呢。”
进了大厅,齐老爷还红着脸余怒未消。
“爸爸。”
齐老爷瞅着多日不见的小儿子,甚是惊讶。就如一年多前,他从外面留洋回来一样,身着洋服,意气焕发,精神抖擞。
“致常,你怎么来了?”
“听说家里来贵客了,大哥不在,我就想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齐致常说着客套话,坐在了左侧。
叶青龙坐在他对面,身后还站着他的副官和一个背枪的警卫。
齐致常向叶青龙行了个鞠躬礼。“想必这位就是军功赫赫的督军大人了。”
叶青龙打量着眼前这位西装革履的后生,不像何副官上报的齐家五少爷齐致常,在外留洋多年回来花天酒地对家族生意更是漠不关心,最后为了一个乡下女人落得个一病不起。
“呵呵。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五少爷也应该参与的,您说呢,齐老爷?”
“致常,你先回屋去。我和督军大人还有要事商量。”
叶青龙听闻齐老爷赶人的话,半笑半说道:“对啊,商量,商量啊。”悠哉地翘起了二郎腿,“齐老爷,我上个月就派了人来与您商量这军饷之事,您不仅不配合还把我的人打了出去,这是商量?!”
最让齐老爷光火的就是叶青龙他这态度,哪像有求于人!鼻孔朝天跟人说话,不可一世。“督军大人,齐某我是个商人,从不做无利的营生。您平白无故就要齐家送您一百万大洋充当军资,这有何道理?”
“如今战事四起,你齐家作为襄城的大户,难道不应该带头支持军队,保你们这一方太平!或者……”叶青龙语调一转,看向对面站着的齐致常,“五少爷身强体壮,又受过先进思想的熏陶,到我军中做一名副将应该是可以的,对吧,何副官?”
何副官一听,立马会意,随着他的意思道:“齐五少爷确实是人中龙凤,满腹才华。可毕竟不是行伍出生,进了军队怕是要受些苦的。”
“年轻人怎么会怕吃苦呢,是吧,五少爷。”叶青龙说话的时候,喜欢后缀一句看似征求的问话,实则的施压。
齐老爷暗自地敲了敲拐杖,想岔开他对致常的念头。“督军大人,还请您不要欺人太甚!”
“呵。我欺人太甚?”叶青龙回望了一眼何副官,幽幽地道:“齐老爷,我把一百万的军饷降到五十万,您还是满口的不答应,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叶青龙站起来,一巴掌拍在身侧的香几上,上面的茶杯叮呤噹啷全震了开来,茶水洒了一桌。
看着叶青龙和他的副官一唱一和,齐老爷拐杖一跺也要砸杯子了。齐致常见这情形,立刻站了出来:“承蒙督军大人看得起小辈,可致常多日疾病缠身,怕是不能树立军人的威武。至于这军饷,我们齐家一定交。”
对面,叶青龙一扬眉,何副官默默收拾好茶杯。
屏气凝神,“督军大人,这五十万大洋,齐家一下子是拿不出这么钱来的。您看要不我们先交二十万。”
“不行。”叶青龙一口回绝,作势就要拔出别在腰间的佩枪。
齐老爷猛地站起来。
齐致常抬手,示意他爹稍安勿躁。
“督军大人,鸟窝里有五个蛋,您一下子就把它们掏空了,您说那只老鸟还会不会回来?”齐致常拍拍叶青龙放在腰上的手,“齐家先交二十万大洋为您的军队接风洗尘,欢迎您驻扎襄城。只要您叶督军镇守在襄城,保我们安享太平。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齐家定期向您缴纳二十万大洋作为军饷,共筑襄城和谐。您看如何?”
叶青龙抬了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八字胡子。
细下思量,齐致常果然不是外人所传的那般纨绔无用。。
深谋远虑,沉著冷静。很有胆量。既想渡过眼前他立的这道门关,又想永葆齐家在襄城的地位。
见有商量的余地,齐致常便对一直在门口静侯着的仆从吩咐道:“忠叔,给督军大人换一盏陈年普洱来。”
片刻,茶就上来了,叶青龙轻抿。搁下茶杯,伸出了三根手指,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三十万。”
齐致常知道,这是叶青龙的底线。“好,请您宽限几日,我一定去筹集三十万大洋。”
“三日之后,若是齐府的人没有到督军府报到,那你们全家都去阎王殿那里点花名册可好?”叶青龙一口喝干杯里剩余的茶水,甩手而去。“这茶是越陈越香,这人啊越老就越迂腐。”
叶青龙前脚刚出了齐府的门,大厅里齐老爷就砸了茶杯,“他叶青龙算什么东西,空口白牙就要我齐家的钱!”
气还没顺下,便一阵咳嗽。
“忠叔,送我爸回房休息吧。”
齐老爷好不容易缓过来,想要问他为何答应叶青龙。“致常……”
走到齐老爷身边,接过忠叔的位置,慢慢借力让他站起来,“爸,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他确实老了很多,这些年即便杵了拐杖,站太久了腿脚还是很吃力。
送到他爹住的院子时,二姨太来了。
“爸,您好生休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伴着寒凉的月色,齐致常折回自己在后院的屋子。
下午他在街上见到了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甚至莲香家的茅草屋都被占了。
也许襄城的太平日子已经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使劲的攒文中。。。
要疯掉了,太坑脑了,写一句卡一句。。。
谢谢那个收藏的姑娘~
☆、第十章 齐聚厅堂
院里的灯还亮着。
“少爷,您回来了。”
“姑爷。”
阿德和碧玉坐在院子里的小石桌旁,见齐致常回来都站了起来。
扫了一圈小院,四下没人,屋里也黑着。“少奶奶呢?”
“睡下了。少爷您用过晚饭了吗?”
“这么早就睡下了?”
齐致常这方就跨进了屋子了,碧玉麻利儿地掌来了灯,赶紧汇报这个下午她小姐的异常情况:“小姐今天下午从外面一回来就睡下了,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
齐致常快了脚步进了屋,“阿德,下午你和少奶奶都去哪了?”
“就在餐厅门口,少爷您走后不久,少奶奶哪也没去就说要回来。”
齐致常不悦道:“不是让你好好照顾她的吗!”
阿德放在身前的双手不安地纠紧了,怎样的就是好好照顾呀,难道还不让人睡觉了。
一看往常她睡的榻上,被褥整齐。“人呢?”
碧玉也察觉到了姑爷的不对头了,屏着大气不出。缩着脖子,迟钝地伸出食指,指了指里间。
他的床铺上若隐若现一个人影儿。
的确,她睡在了床上。小嘴微张,白皙的脸颊泛着少见的红晕。
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额头,是有点烫。
“碧玉,快去叫大夫。”
“是。”
阿德拉住转身就要跑的碧玉,小声小声地问:“碧玉,你家小姐以前是不是从不喝酒的啊?”
碧玉推开他,责备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
“少爷……”阿德试着叫了一声。
“说!”
“中午的时候,少奶奶把那瓶洋酒喝了大半,估计这会儿是酒劲儿上来了。刚才碧玉不是也说,少奶奶以前从不喝酒的吗。”阿德小心地道出原委,就怕少爷再一跺脚,可怜的他又要回柴房过着与世隔绝的清苦日子了。
当下,秀颜推开了盖在身上的厚实被褥,哼哼了两声。
细嗅之下,酒味还真不浅。
齐致常暗自轻笑。“碧玉,你去打些水来给少奶奶擦擦。”
见气氛缓和下了,阿德提在嗓子上的那口气也就缓缓落下了。“少爷,那没我什么事,我就先下去了。”
“等等。”
阿德一惊,不敢动作。
“少奶奶都买了些什么?”
战战兢兢地回话:“少奶奶什么也没……”阿德话没说完,便出去了。
不过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本书。“这些书可能是我去开车的时候,少奶奶顺便在路上买的。全是密密麻麻的洋文,一个也看不懂。”
齐致常接过来随便翻了翻,几本英文小说。
等碧玉给她擦完了身,就让他们都下去了。
第二天早晨,秀颜揉着太阳穴迷迷糊糊醒来。
织锦的帷幔,烘热的被褥,清浅的呼吸声。
她怎么会睡到床上了?
齐致常眯着一只眼,刚醒来的嗓子干涩沙哑。“醒了,头疼吗?”
秀颜答也不是,退也无处。“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他们是夫妻,睡在同一张床上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她现在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我还以为你的酒量很好呢,昨天的那瓶葡萄酒喝的那么爽快。”齐致常起了身,一身素净的绸缎睡衣,丝毫褶皱都没有。
方秀颜捏着自己的衣领,努力地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
昨天他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闹市里,然后在回来的路上跟一个洋人买了几本书,然后晕晕乎乎的进了屋,然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齐致常正在解衣服的扣子,瞅着她死死地揪着自己的衣领,眼睛里明明就想问他们俩发生过什么没有。
其实他比她醒的早。他醒来时,她正好侧卧着面朝他,头根本就没有枕着枕头。伸出去胳膊,让她枕在了上面,有点沉,有点痒。
她和莲香一点都不像。
她比莲香安静,可以安静地坐在这院子里一整天;比莲香勇敢,敢嫁给着他这么一个传闻患了传染病的人;比莲香执着,守着他过着平静的日子却让悄悄让大夫来。
齐致常已经打好了领结,“昨天的牛排好吃吗,今天我们要不要换一家?”
放秀颜还是没能想起她为什么会睡在床上,而且还睡在了齐致常的身边,当初不是他自己不同意她上床的吗?
齐致常在她的梳妆小镜前晃悠,怎么也只能看到上半身。
门外有人来了。
“阿德,进来吧。”
碧玉听到里屋有声响的时候,就要敲门进来的。
踢了阿德一脚,就是这个死阿德,老是拦着她不让进去,说什么先坐一会儿,等少爷他们叫了再进去。
她就不明白了,平常这个时候,小姐早就该用早饭了,今天倒是比往常起的晚了些,都怪阿德,现在粥都凉了。
碧玉进了屋,径直地来到了床前,“小姐,您什么时候醒的,也没听见您叫碧玉呀。”
“哦,刚醒呢。”秀颜含糊地应着。
碧玉思量着地拿出一件花开富贵立领对襟白金通肩上袄和蓝金麒麟裙。“小姐,今儿天气比昨儿个凉了些,穿这件吧。”
凑到碧玉耳边,悄悄地问道:“碧玉,昨天谁替我换的衣服?”
“怎么了,小姐?”碧玉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便是正常的声音,房里的人都听得见。
她拉了一下碧玉的袖子,细啧了声,看了看齐致常,阿德正在给他挂怀表。
这边的阿德,也在和他家少爷咬耳朵:“少爷,多久都没见着您这红光满面的样子了。”
齐致常撇了撇嘴,他的病是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要好生调养。
阿德趁着给他洋服口袋上放丝帕的时候,凑到他耳边说道:“瞧着少奶奶这副娇羞的模样,少爷昨晚……”
阿德的笑容还没拉开,便挨了一记爆栗。
“阿德,少爷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个狗嘴。”
碧玉给她穿戴好,围着她转了一圈,还问